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羽将2>第5章 、北上风波(二)

  岳家动荡凋敝,好不容易才刚安定;楚家传承百年,靠的是趋利避害、择益而盟。说到底,是她若依恶名在外,人家又凭什么要为了你沐吟的一个“喜欢”,便要冒着背弃整个家族的风险,放弃自己立场来接受一个赤羽?!慢说若依,即便是沐吟,若生了对羽将背弃之意,暗羽卫也一样会像当年剿杀秦枫那般来处置他。如今楚家和飞翎将达成默契,都肯放若依自行离去,没闹到那鱼死网破的境地,已是给足了他沐吟面子。

  可惜,他求的从来不是面子——他是非要那个“周全”、那个“平安”不可。

  “伯父,她是燕龄姨的亲生女儿,是伯母家姐唯一的孩子啊!”

  “吟儿!”楚介璋厉声断喝,“你这是非要逼着我把话挑明不可么?!你刚入青崖时我就提醒过,羽将身上担的不是一两个人的生死,切莫让小儿女的琐碎事毁了大义!你可以分辩说她不是白家人,可她至少叫若依,是若家之后!若家人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你不清楚么?!要我来说么?!”

  “那个誓约秦叔叔已经解除了,不算数了!她,她还……”沐吟说着便要将掌心的鱼形印呈给楚介璋看,却听楚介璋一声雷霆地道:“不算数?那你以为若星远当年宁可废了猎游城,是在干什么?!这丫头的羽灵‘交换’又是如何来的?百年前定下的誓约,你以为仅凭他秦疯子心血来潮发一次疯就能破的了吗?!羽将三脉,雪翎将、飞翎将的位置都可一争,可唯独他若家世承风翎将,你以为又是什么缘故?若家代代受这尊荣受了一百年,突然背弃,你以为就一点代价都不必有了么?!沐吟,我告诉你,她只要还是若家人,就得守若家之风、担若家之责!你身为羽翎将,却偏袒她到此等地步,还不知错吗?!”

  “牺牲与否,应属自愿,不该是生而有之的桎梏。这本就是不公平的!可她明知不公,同命蛊……她,她还是下给我了……她……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是啊!可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信呢?!沐吟心中一时郁愤,又太过焦急,不慎气息走岔,呛得连声咳起来。

  “不公平?羽将百年,多的是忠魂义魄,你问问他们,公平吗?!”

  沐吟眼眸一沉,平复气息,慨然道:“青崖险途,她一人独行,自保求存,何错之有?江湖纷乱,她不甘沉沦,奋力拼挣,何罪之有?!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爱又恨,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走的路、想成为的人!”

  “你秦叔叔当年难道就教了你这些么?!”

  “秦叔叔教的、您教的,吟儿通通都不敢忘。可是,难道伯父觉得自己就一定正确吗?难道暗羽卫当年追杀秦叔叔就没有一点过错吗?”

  沐吟再不示弱,跪在地上,却把楚介璋的话一句一句全都硬生生地顶了回去,寸步不让的架势就连若依也不得不叹一个“服”字:以前,总以为他性子文气,却没想到……

  楚介璋:“我算是看出来了,今日你为了她,是豁出去了!”

  “求伯父!”

  “呵!赤羽首座,杀人如麻,你竟敢问我她何错之有?!青崖傀儡军屠戮羽将及各方百姓无算,她曾为东军统帅,你竟还问我她何罪之有?!沐吟,你是昏了头么,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

  困在如此两难之境,沐吟心里头真是苦到极处。这年轻人抬头望着不可撼动的赫赫家主,突如其来一阵仰天大笑,近乎疯魔。可笑着笑着,又转而泪洒,是束手无策,却又死不甘心。他缓缓起身,再抬头时,一双眼里盛尽愤懑:“敢问伯父,当此乱世,孰是孰非,谁能理得分明?那些没吃过苦、拼过命的学究吗?那些嘴里空有滔天道理,腔子里却独独没有一丝真心的方家么?!那些人,只看过她手握刀剑,听闻她轻取人命,可他们谁知道她曾经历过多少苦痛、多少挣扎?谁又知道她奋力求存是为了什么?她心中到底有什么割舍不下?!伯父伯母可还记得,当年初到青崖,她也还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啊!吟儿真想问一问,如果能和花和月地一辈子,谁想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如果能平安喜乐到白头,谁愿意颠沛流离?她有一身本事,百千筹码,若想做恶人早就做了,又岂会着意自止,任凭外面流言蚀心、积毁销骨,到头来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沐吟是在说她,却又何尝不是在说这世上每一个身不由己的人?谁能想到,平素里这么温吞内敛的一个人心底里竟藏着如此深沉磅礴的情感。这一番肺腑之言,几乎把心都掏了出来,更是将在场所有人都问了个哑口无言。若依一直都知道,她从小放在心上喜欢的人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却不曾想他竟是如此懂她,甚至比她自己还要懂她。

  “好,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儿郎!事到如今,你竟还不肯说她半个不字?沐吟,如果我告诉你,我可以将她带去药阁,彻底解了这同命蛊,也彻底免了若家人的誓约,令她再不受羽灵相冲之害,但条件是你和她断绝牵扯,终身不复相见,你可甘愿?”

  沐吟一瞬间里的表情说不出是惊喜还是失落。最终,只听他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好,一言为定!”

  “沐吟!”

  他转过身,面对着若依。若依预感到他要做什么,一双眼睛望着他,微微地却努力地摇着头。却只听他清朗的声音响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人神共鉴,我沐吟喜欢的女孩子在世人口中是青崖细作、赤羽杀手,在伯父口中是若家罪人、羽将叛逆。可这一切在我看来,都是一文不值!在我眼里,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我喜欢她的心意,即便自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也没关系。我的喜欢,与她无关,更不是她的罪过。苍天做证,今日我沐吟便了断了这个念想,只求伯父解她羽灵相冲之苦,给她一条活路!”

  突然,他夺过了她手中的秋霜剑。

  “若依,你我之间的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私心。今日裂帛断情,我对你从此再不存半分思慕之心、惦念之意——你我二人,今后再无瓜葛!”

  衣帛裂,情转灭,接下来就只能是离别。

  “不要!”若依心里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却无力到做不出任何一丝表情。沐吟缓缓抬起头,心里也想再对她最后笑一笑,一行清泪却怎么也忍不回去——

  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啊!

  他垂下晶亮的泪眸,不敢望眼前人。

  若依抬起手,轻轻拭去了他的泪痕,竟是异常平静:“沐吟,你知道我为何偏爱紫色的衣服吗?”

  沐吟抬眸,茫然无措,愧疚难当,一时不知从何答她。

  “因为十三岁那年,有个男孩子送了我一束紫萝花。那是我长那么大以来收到的第一束花,我当时说,‘真好看啊’,他还以为我只是在说花。”

  “馨儿……”

  “沐吟,你知道在白家时我为何要叫白紫馨吗?那是因为曾有一个人,自从第一次见面起便唤我做‘馨儿’,即便后来明明知道了我的真名实姓,也改不了口。我心里一直藏着那个人的声音,一直期待着他还能这么唤我一回——他这么唤我的的时候,声音最好听了,这么些年从没有人比得上!”

  “馨儿……馨儿……”

  她这样的女子,如若当真厌烦谁,又怎会在经年离合聚散里存下这么多的藕断丝连?秋瓷宝瓶那么易碎,若当真无一丝挂念,她又凭什么要为了他好好保管了这么多年?

  曩昔游宴之好如旧,他并不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的那一个……

  “沐吟,说实话,方才我起过杀心的。你知道,我想做什么,没人拦得住;想杀什么人,也没人拦得住——可我知道你会难过,我生怕你难过!时过境迁,往事湮灭,知道我还活着,多少人龟缩不前、装聋作哑,可你偏偏找了来。先前我以为,你是为了妹妹,就跟那些人一样,为了正道所谓虚名,不能容许一个羽将的后代做赤羽营的杀手。我也曾想以此为柄,让你遭受折磨,以惩沐家和羽将对我和母亲的亏欠。可你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是个自私刚愎的人,相反,你对我的体谅和纵容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没有人会不希望这辈子能有个知情知趣的贴心人一起共度余生,我一次又一次拒你于千里之外,是因为你实在太好,我本能地担心迟早有一天会无法挽回地坠入对你的眷恋。现在,这种担心应验了——我心里的恨抗拒不了你的磊落和痴心。可是,我又怎么能爱上你呢!你是那些害了猎游城、害了我母亲的人的主子,是我恨绝了的人的儿子!我为了活着,抛弃了家族责任,罔顾了一切道义、规矩、伦常,已是一生尽毁,不容于世,若再为了你而放纵自己的感情,来日九泉之下,我如何面对母亲?如何面对猎游城万千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