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某天打电话林雾秋说他在学校,我差点忘了他还是个老师。

  “这么快就开学了啊。”

  难得早起一次,我慢慢悠悠地下楼扔垃圾顺便吃早餐,想起A大好像离这里不远。

  这几天昼夜温差大,我趿着拖鞋,穿了一件大背心和一条宽松的短裤,刚出楼道被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冻得一个激灵。

  从窗户往外看明明是大晴天,怎么这么冷……

  “其实已经开学一周了,只是上周我没有课。”林雾秋说,“打电话有事吗?”

  “没事不可以想你么,”我说,“我今天早睡早起,你怎么都不夸我?”

  电话里林雾秋笑了笑,说:“很棒,祁翎同学,请继续保持。”

  我忽然想到什么,问:“对了嫂子,你上课的时候是什么样啊?”

  林雾秋已经习惯我一会儿学长一会儿嫂子的乱叫,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但是看学生痛苦的样子,应该不是很招人喜欢。”

  我想到他的专业,心说每天学这些东西,不痛苦才有鬼。

  “好了,我要去上课了。”林雾秋说,“下课再打给你。”

  我点点头,“好。”

  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屏幕又亮起来,这次是宋禹川。

  “喂?”我懒洋洋地接起电话。

  宋禹川和平时一样,语气冷淡,说:“管家说收到寄给你的包裹,你住在哪,我让司机给你送过去。”

  包裹?我想起来了,是我准备送去买手店的画和陶瓷,因为朋友有事出门,耽搁了几天才帮我寄出。

  我没跟宋禹川客气,告诉他一个地址,说:“谢了。”

  他没挂电话,我问:“还有事么?”

  “……没有。”宋禹川说,“挂了。”

  ……神经病。

  没想到神经病本人下午亲自来给我送快递,我接到电话说下楼搬东西,原本以为只有司机一个人,结果车窗摇下来,我看见宋禹川那张刀刻斧凿的臭脸。

  虽然这附近常常香车宝马纸醉金迷,但宋禹川那辆黑色库里南这么大剌剌停在路边,还是显得十分嚣张。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背心和大裤衩,摸摸鼻尖,走过去抱着胳膊支在窗边,弯腰看着里面的宋禹川,说:“稀罕了宋总,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我去机场路过。”宋禹川言简意赅地回答。

  我点点头没多问,绕到车屁股,曲起手指敲了敲后备箱,说:“麻烦开一下。”

  后备箱缓缓打开,司机和宋禹川也一起下车。我看着那个一个人抬显然会有些吃力的箱子,思考几秒钟,在宋禹川和司机之间做出选择。——“劳驾搭把手。”我对司机说。

  戴白手套的司机礼貌上前:“我来就好。”

  说着他轻而易举地扛起箱子,用行动告诉我这玩意不需要两个人。而宋禹川始终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

  “麻烦您带路。”司机说。

  我领着司机上楼,一回头发现宋禹川也跟来了。场面似曾相识,直到宋禹川进门开始巡视我的房子,我才忽然想起来,他在苏黎世也干过同样的事。

  里外看了一圈,确认我没有藏\毒也没有藏人,宋禹川用下巴点了点司机放在地上的箱子,说:“打开看看有没有损坏。”

  我正要去找剪刀,司机非常懂事地摘下钥匙,用小刀帮我拆开包裹,然后宋禹川对他说:“你先去车上等。”

  “是。”司机听话离开,房子里只剩下我和宋禹川两个人。

  我蹲在地上把四幅画和五个陶瓷一件一件拿出来,拆掉层层泡沫纸摆好,一抬头撞上宋禹川的目光,发现他眼神怪怪的,没在看画,反倒是在看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暴露在宽松工字背心下的大片胸膛,而宋禹川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我锁骨下面的蚊子包上。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冰山也不能例外。

  我心里暗暗鄙夷,站起来说:“没问题,都好好的。”

  “嗯。”宋禹川终于收回目光,“那好。”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我问:“你还不走么?不是说要去机场,你准备去哪?”

  “出差。”宋禹川惜字如金地回答。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后天回来。”

  我才懒得管他哪天回来,侧身让开出去的路,说:“那走吧。”

  宋禹川看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去招惹雾秋。”

  他不说我还没准备怎么样,他一说我自然要找他不痛快,凑到他眼前说:“我不听你的。”

  宋禹川的一张冷脸近在咫尺,讲道理是好看的。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我的腮,把我的脸别到一边,说:“你最好老实点。”

  “宋禹川,你除了放狠话还会干什么啊?”我站回去双手插兜,上下打量他一眼,说:“没本事留住老婆,就知道成天威胁我。我心脏不好,把我吓出个什么好歹,你怎么交代?”

  我和宋禹川总是很难沟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常常搞错重点,然后牛头不对马嘴。比如现在,我们明明在讲林雾秋的事,他却眉头一皱,问:“你心脏又怎么了?”

  “又”这个字有点奇怪,我只在出国第一年,因为无法习惯常年阴雨的天气而有过一些心脏上的小毛病,按理说宋禹川应该是不知道的,刚才脱口而出也不过是为了吓唬他,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见我不说话,宋禹川开始教训我:“你再这么熬夜酗酒,早晚要出问题。”

  我不客气地回击:“关你屁事。”

  宋禹川又生气了,目光一暗,舔了舔后槽牙说:“说得对,不关我事。”

  说完他绕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还不忘砰一声摔上我的门。我莫名其妙,自言自语嘁了一声:“小肚鸡肠。”

  走到窗边往下看,宋禹川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视线里,坐上那台库里南绝尘而去。我打了个哈欠回到客厅,开始收拾地上的垃圾。

  收到一半忽然想到一件事——我明明可以让宋禹川把这些东西直接送到买手店,现在我却要自己再搬一趟。

  ……我好蠢。

  第二天下午,我联系店主把陶瓷和画送过去,出来时间还早,想起林雾秋之前发过的课表,我打了一辆车直奔A大,一路摸到林雾秋上课的教室。

  理工科的课堂出乎我想象,一整间教室座无虚席,甚至还有几个学生坐在过道里听,这让我想起自己大学时自由散漫的生活,同时不禁产生怀疑,这间教室里吸引人的究竟是知识还是林雾秋本人?

  听了一会儿觉得,多半二者都有。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林雾秋不再像平时那样寡言少语。讲台上的他戴着一副银边半框眼镜,条理清晰地侃侃而谈,就算是我这种完全的门外汉,听起来也不觉得乏味。

  那一刻我脑海里冒出一句很久以前看到过的话,——Smart is the new sexy。

  很快一堂课结束,学生鱼贯而出,我抱臂倚在大教室门边,看林雾秋收好电脑和教案,转身正要离开,看到我的瞬间脚步一顿,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我逆着人流走到林雾秋面前,说:“林老师,我来接你下课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林雾秋眼角含笑,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此刻窗外的夕阳般温柔。

  他站在讲台上,我站在讲台下,我仰头看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靠出卖色相,一路问了八个女同学,航天学院大二工程力学专业林雾秋老师在哪里上课。”

  林雾秋扑哧一声,揉了揉我的发顶说:“我等着你出现在校园寻人墙上。”

  我装作没听懂,问:“是这样么:哪位老师丢了一条迷路的小狗,找不到主人在校园里急得汪汪哭,请速来认领。”

  林雾秋脸一热,说:“胡说八道。”

  我左右看看,趁没有人注意,踮脚凑近林雾秋,说:“汪。”

  这下林雾秋脸红得更明显,一把抬手捂住我的嘴,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说:“不许再闹。”

  我用最真诚的目光看着他,然后认真地吻了一下他的掌心。

  林雾秋倏地松手,还是被我捕捉到那一瞬间指尖的颤动,我顺势握住他的手,转过来亲吻了一下他的手背,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林老师,你讲课的样子好迷人。”

  “好了,”林雾秋又无奈又不好意思,说:“这些话留着以后慢慢说。”

  我对他眨眨眼睛:“知道了,林老师。”

  今天宋禹川不在,林雾秋问我要不要回家吃饭,自从我搬走还没有回去过。

  我佯装认真思考,问:“邀请我回家……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林雾秋用钢笔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说:“不是。”

  “好吧,”我失望地叹了口气,“让小狗乖,却不让小狗吃肉,好过分啊。”

  林雾秋不知道是被气笑还是被逗笑,说:“你是什么小狗,你是小狐狸才对。”

  宋禹川不在,我心情舒畅,也不在乎什么狗什么狐狸,凑上去飞快地偷亲了一下林雾秋的脸,说:“你喜欢什么我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