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阳撩过额前稍长的碎发, 拐过了这条街的路口。
朦胧的清月与西边稀薄的橙光同时出现在长空,将天界割裂出无形的缝隙。
繁华区人潮汹涌,车鸣声断断续续, 灯红酒绿的街道多少让人觉得不太真实。
虚幻的灯影映在过街人群的脸庞,当他们与路人擦肩而过时,却不会留下任何记忆的深刻点。
宛如石沉大海,又如虚落的蒲英。
季羡阳以前从不会关注街上有什么人或者有什么热闹事。
因为那与他毫无关系。
但今晚, 形形色色的人从他眼眸里经过时他都会瞟一眼, 也会聆听从店门里传出的背景音乐。
走了几分钟后, 季羡阳才意识到自己走进了精品街。
面前的情侣结着伴,流穿在车水马龙的街巷中。
“小伙子,站这儿这么久,要进来看看吗?”
季羡阳扭头一看,只见一位穿着薄丝绸布料的花白老太打开了复古红木的店门, 站在门外扔着垃圾, 一脸笑地招呼着。
季羡阳扫了一眼周围, 确认周边没有人站在自己身边,才开口问道:“您叫我吗?”
老太的皱纹一笑就变多了几条:“对,要进来吗?”
“不——”季羡阳下意识想拒绝, 但想起他出来时告诉盛向自己是来买东西的, 便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抚着鼻梁迈出了步, “好。”
老太为他掀开垂直而挂的红珠帘子, 示意季羡阳走进去。
淡淡的红木檀香萦绕在店内,墙壁上挂着暖黄的壁灯, 店门旁的音乐盒还播放着复古磁带, 柜架上摆放着反光的首饰。
季羡阳怀疑自己不是来的精品店, 而是像历史课讲到的复古的欧洲时代。
檀香味在季羡阳鼻腔里待得太久,让他稍稍不适。
他将手指弯曲抵在了鼻下,逛了一周也没能找到自己能用的东西。
“……”
最终,季羡阳在一长排货架上看到了现代风的项链,这在一排复古红的杂物中显得它格外突出。
当季羡阳准备伸手去拿卓女士应该会喜爱的吊坠项链时,老太的声音打断了他。
“小伙子是送给女朋友吗?”
老太擦拭着玉镯,笑着对季羡阳说着。
季羡阳指尖一颤,将手收了回去,摸着鼻尖:“不是,随便看看。”
老太戴着金边框的老花镜,坐在柜台的沙发椅上,对着他道:“不介意的话,那你可以看看这边。”
季羡阳一脸「我想出去」的无奈表情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老太将木篮里的东西推在他面前,声带因为岁月的流失而显得有些沙哑:“我看这个挺适合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季羡阳垂下眼眸,凑近一看。
木篮里放着大大小小红木色的棕叶别针,因为堆放太多,檀木香浓烈却不那么刺鼻。
季羡阳随便拿出一个看了看,还能观察出侧边上的细小纹路,背面的扣针也是将红木磨成了细针。
他再翻过一看,正面还刻着凹凸不平的行书字体的汉字。
季羡阳翻了翻,看到柜面上有些打刨的工具,最终问道:“这是您自己做的吗?”
“是啊,每做一个字,我就会放在里面。”
季羡阳微微点头,大概扫了一眼,摩挲着,发现每个字刻画的力度和颜色深浅都有所不同。
老太见他盯得比较仔细,便说道:“能告诉我你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吗?”
季羡阳摩挲着道:“阳。”
季羡阳一说完,老太便很利索地从木篮找到了这个字,指给季羡阳看。
但季羡阳注意到的不是他名字里的字,而是红木别针旁边的。
紧挨着的「向」字。
季羡阳将目光停留在了这上面。
也许是季羡阳表现得太过明显,老太很快注意到他的视线有所转移,便将两个一起拿了出来。
“这是我今天才做的一对,你看看。”
季羡阳刚想伸手去拿,闻言便将手猛然抽了回来,嘴唇微张:“一对?”
老太将他的手重新拉了出来,将两个别针放在季羡阳的手心:“字是分开的,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对,就像茫茫人海里也就只有两人相遇。”
“……”季羡阳用手指轻轻摩挲着。
别针上因手工制作而残留的木屑已经被清理干净,浓厚的木香被空气冲淡,两个别针刻画的力道相差甚微,但也不能用一模一样来形容。
但季羡阳还是没能想到这玩意儿除了拿回去当摆设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老太看他总盯着另外一块,便问道:“你喜欢的那人,最后一个字是「向」吧?”
季羡阳嗖地一下抬起了头,一脸惊地望着老太。
“民间一直有个说法,说是将别针别在左边,就能锁住那个人。”老太指了指别自己身上的别针,笑道,“我老伴离世时,就让我别在身上,这样下辈子也能锁住他。”
岁月将她的双眼模糊混浊,但笑起来仍然变得清澈。
季羡阳站在原地,说不出话。
他不太懂长情岁月的陪伴是什么样,又会给人什么感受;也不太明确人们所说的轰轰烈烈式的情爱会留下什么值得回忆的片段。
但应该就像这位老太一般。
好比世间轮回多个春秋,想起他仍会心动。
那换作自己,炽烈的砰跳替为心动,那应该算是动情的开始。
意思就是,他也像千千万万名少年一样,在此阶段经历着本能的萌动。
但似乎不一样,他好像与常人喜欢的不一样。
季羡阳:“……”我喜欢男的?
季羡阳哽着脖,像是忘了呼吸。
老太摇摇头,选择结束自身经历的话题,看着季羡阳有些出神,微瞪的双眼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便问道:“你发现自己喜欢那人吗?”
季羡阳的思路一下被她拉扯,脱口而出:“什、什么?”
老太将擦拭好的绿镯放回盒子里,笑道:“我是过来人,自然懂得你们这个年纪会经历什么,但一切都是正常的,无论你喜欢的那人是什么样子。”
她拿过从旁稍高的红木圆筒,推到季羡阳面前:“这两个字放在一起,是它决定的。要不试试你最近会发生什么?”
季羡阳看着那些木制的细棍,明白那人是要让自己抽根签。
作为当代青少年,他与卓女士在初中去寺庙的时候见过这东西,但他不怎么相信这玩意儿。
可下一秒,他的手还在大脑处于短暂犹豫时早就伸了出去。
季羡阳准备随便摇一根出来时,老太突然按住了他的手,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心诚一点,自然会得到暗示。”
“……”季羡阳咽下唾沫,想开口像怼丁鹤那样去和老太说这迷信不可取。
但季羡阳心思似乎被魔怔,总是跟着大脑的指令反着来。
也许是为了配合老太,也许是这次真的有什么想法蹦现在他脑中,总之季羡阳最终还是拿起了满是木签的红木圆筒。
他学着记忆里其他人的动作,将圆筒轻摇着,心里默念着好运。
啪——
几秒后,木制签一下掉在了柜台上,在复古的背景乐中仍然能听见清脆的响声。
季羡阳扬了扬眉,将那根掉出的木签拿在手里看了看。
上面的繁体字与季羡阳在寺庙里见过的一样,但内容是季羡阳完全没有看过的。
他一路看到尾,也没能看懂这签上写的什么。
季羡阳将木签轻放在柜面上:“您看看吧。”
老太应了一声,将木签拿在手里看了看,抬头望了一眼季羡阳。
季羡阳看着她的笑,微微一皱眉:“?”
复古金钟转动了几十秒,老太惊喜道:“小伙子,你运气很好的,抽到了上上签。”
她翻开有些黄皱的书页,对比着木签和书上的文字。
金边框内倒映着书上的繁体文,翻页的沙沙响声隐隐约约回荡在店内,老太指尖跟着文字滑动,另一只手在本子上写出了三组词语。
“你看啊,”老太将笔尖抵在词语之下,对季羡阳道,“财源,桃灵,化吉。”
季羡阳以前从不会听抽签的解意,总是卓女士在一旁认真听着,因此除了听懂前后两个词,卡在中间的词组他全然不知。
他看着老太的字迹,指向中间的位置,问道:“这什么意思?”
老太将书轻轻合上,推了一下鼻梁上金边连线的镜框,耐心解释道:“桃灵意为桃花灵签,一般预示近期会出现喜欢你的人,但你的情况是喜欢你的那位已经出现了,也一直都在你身边。”
她抬起上扬的嘴角,眼尾有些褶皱:“你发现那个人了吗?”
“……”季羡阳眉尾有些跳动,觉得无比荒缪。
但他的心还是猛然一揪。
季羡阳在渝城九中,也算得上是一位风云人物。虽然他不是众人口中所说的三好学生或者排行榜上的优秀尖子,但他却为学校赢得了多次奖项,也是学校里公认的颜草之一,获得了一大批迷粉。
他以前经常会被女生堵住,塞情书和要照片季羡阳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
但仿佛从这学期开始,来找他的人慢慢变少,更多的是在远处偷拍自己。
或者是拍自己和盛向。
季羡阳脸颊渐渐绷紧,心跳越来越快:“……”
老太从一开始就对他的长相揣摩着,看到季羡阳又出了神,将他叫了回来:“看得出来,你应该在学校很受欢迎吧,但那些人不算。”
她将眼镜摘下,双眸盯着面前的少年:“从始至终,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才是。”
“……”季羡阳摩挲着指尖,没有说话。
老太继续道:“希望你能发现,自己也喜欢那人。”
季羡阳眼瞳微张,喉咙动了动,手心出了汗。
他将目光汇集在两个别针上,胸口轻微起伏着,脑子里回响着嗡声。
季羡阳不愿相信自己会在这个年龄段像同龄人一样去喜欢一个人。
动心不带这样的。
他想过自己在以后可能会对一个人充满感情。
但不是对一个男的。
更不是对盛向。
“不用过多在意想法,十几岁的年龄,有些事看似很疯狂,但并不算错误。”老太将木篮和眼镜收了下去,声音有些低沉,“这两个别针要不就送你吧。”
“啊?”季羡阳立马将兜里的手机掏出,“我还是买吧。”
“不用了,就当缘分了。”老太将复古磁带从音乐盒里抽了出来,关掉了壁灯,“你拿去吧。”
“……”季羡阳不喜欢推来推去,便点头道谢,转身迈步时想起了老太提过她自己的经历,便在出门时的那一刻对她颔首道,“希望您和他,下辈子也能长爱。”
他看到她在自己说完这句话时,脸上洋溢着欣慰,季羡阳将帘子放下,走出了店门。
季羡阳一转身就发现街上的人少了一些,人海不再那么汹涌,但鼎沸声同样能和运动会上的吼声相媲美。
他将别针拿在手上慢慢摩挲,观摩着。
但季羡阳一看到「向」字,脑海里就跳出他的脸,心脏像是偏离了位置。
季羡阳一下将别针放进了衣兜,抿着唇:“……”
变态。
光看到名字,就会有这样的反应。
季羡阳滑开屏幕,想看一眼时间,但跳转出来的却是连着几个的未接电话。
他心猛地一颤,迟迟不敢拨过去。
季羡阳不知道该以什么语气和表情面对他。
近期自己有些失态的表现仿佛都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他才会如此慌乱。
但目前人们都不知道他与常人不一样,只有他小心。
他藏起来就好。
什么正不正常,喜不喜欢,只要他不说,人们就什么都不知道。
季羡阳想起他前桌看过那类漫画,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至少都没发现。
季羡阳强行按下自己有些可笑的想法,指尖点开通讯录,拨出了号码。
听话筒里只嘟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季羡阳,你在哪儿?”
电话里传来盛向有些强硬的语气,像是硬撑着怒气,在一片杂音之中,那人应该是在街上。
盛向呼出气:“你告诉过我你会接电话的。”
季羡阳顿时有些茫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我没听见。”
“你现在在哪儿?”
季羡阳低下头,手揣在兜里:“精品街。”
揣在兜里的手再次出汗,季羡阳立马将把手拿了出来,等着对方说话。
但等了好几秒,都没有听到对面的声音。
季羡阳将手机从耳旁移开,看见通话时间仍然在变长,便想再次开口询问。
他刚一将手机举起,后颈就传来一股力。
季羡阳骤然回头,握紧的拳头在闻到淡淡的薄荷香时松开了。
那人额前发丝有些凌乱,浓眉之下的双眼盯着季羡阳,绷紧的下颚让他多了几分不近人情。
盛向睨视着季羡阳,捏住他的后颈,迫使他挺直身板。
他在人群的吵杂声中,当着季羡阳的面按下了通话挂键,随后盯着他,质问道:“又乱跑是吗?”
作者有话说:
季羡阳:别针要怎么送出去。
感谢每一位小可爱的阅读!
学校事务比较繁忙,面试准备和活动修学分,愿见谅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