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有瑕>第103章 想了

  【哥,快新年了,你最近好吗?

  学校里每个角落都有一二年级的学生在为元旦晚会排练歌舞,高三学生不参加表演,也不知道学校会不会让我们去看晚会。

  还有半年就高考了,学校把我们的学习时间榨到了极限,班上有同学受不了精神崩溃了。

  但你一点都不用担心我,我很好,一直是第一。班主任说保持这种势头,冲击理想的学校不是问题。只是自己的时间很少,这几个月没法像以前那样经常给你写信。

  我很想你。

  没记错的话,明年四月你就能出来了,很快了,还有一百二十多天。

  同学们都在为高考倒计时,我只为你倒计时。但好像越临近那一天,日子反而越难熬,想到你的时候变多了,每晚都会梦见我们团聚。

  下次来信你告诉我具体的时间好吗,我想到时去接你。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来,觉得浪费了时间。

  但你不在的这两年多,我每天都在好好学习,哪怕假期。每当有所懈怠的时候,就会想着你在等我去接你,你在等我拿出一个好成绩,就会重新振作起来。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哥,你一定要让我来接你。

  当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洪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不知道你那里有没有下雪。

  我希望你那里也下了。】

  打上最后一个句号,蒋彧握着笔愣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

  这封信只有一页纸。

  随着两人分开得越久,蒋彧的信也越写越短。并非没有想说的,而是想说的太多,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每次写信,都只能字斟句酌,将那些能说的话写下来,不能说的,继续埋在心底。写得越多,便泄露得越多,他担心哪怕迟钝如齐弩良,也能看出自己的心事。

  折好信纸,装进信封,再写上地址、贴上邮票。他把信封放到枕头底下,枕着自己的思念入眠。

  这一年来,他从各种渠道都了解了很多有关同性恋的事。

  在网上进入同性恋的论坛,看了很多帖子。加入一些群组,和男同聊过天。大部分人都只是抱着发生一些短暂的肉体关系的目的,但也有少量真诚的交流。他从书城里买了一些相关研究的著作,也在网上看过一些论文。

  随着了解的深入,他对这个群体自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他对自己,有了更充分的理解,也能够确定,自己是真正的同性恋。

  除了唯一深爱的对象是个男人之外,男性的性征部位能对他产生真正的性唤起,只是要把脖子以上的那张脸想象成齐弩良。除此之外,男人饱满的胸肌、多肉的臀部,腰窝和纹身,都让他觉得很性感。

  他理清了和齐弩良的关系。

  尽管事实让人绝望,他仍无法自我欺骗。齐弩良本质上是个思想传统的男人,绝不会接受他作爱人和伴侣,甚至连自己是个同性恋的现实恐怕都无法接受。

  所以他只有将这所有都隐藏起来,他们只能像亲人一样在一起生活。

  这会很折磨。

  但比起失去齐弩良,蒋彧宁可忍受这爱而不得的痛苦。

  农历冬月十六,又下了一场雪。

  这是个星期天,一些低年级的住校生全跑到操场玩雪了,窗外一片欢闹。

  窗户里,临近期末,准考生们的学习氛围更紧张了些。这每周半天的假期,大家都舍不得休息。没有老师,大部分学生还是自觉在教室学习。

  只有蒋彧放学铃声一响就走了。他不比别的同学,吃喝拉撒全有父母照顾,他只有靠自己。每周都得用这半天时间去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还要清洗衣物打扫卫生。

  今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但这个日子在这种境况下,也没什么意义。既没有和他一起过生日的人,也没有这个心情。买完东西路过蛋糕店,他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回到家里,看着乱糟糟的屋子,他轻轻叹了口气,便立马撸起袖子开始打扫。

  沙发上的脏衣服全塞进洗衣机,厨房里攒了一周的碗筷挨个清洗,接着擦桌子扫地。手脚麻利地做完这些活儿,已经半下午了。还没来得及吃饭,蒋彧刚撕开一包方便面,便听到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竟是吴警官。

  几年不见,吴克权还是不拿自个当外人,推门就进,把拎得满手的东西一股脑放到蒋彧刚收拾干净的桌子上。

  蒋彧一眼就看见一颗生日蛋糕。

  吴克权指着那蛋糕:“今天是你生日吧。前几天有点事去看了老齐,他跟我说今天是你生日,让我帮忙送个蛋糕。”

  蒋彧看看吴克权的脸,又看了一眼那颗蛋糕,鼻腔有点发酸,喉头开始发哽。

  呆愣几秒,他突然笑了:“他还记得我生日。”

  “记得嘛,说你十八岁,成人礼,他没法和你一块儿过,让我务必帮他送个蛋糕。”

  “我哥……他还好么?”

  “没什么问题。这不都快出来了。”吴克权一拍脑门,想起最重要的事情,“对了,他申请了个对外打电话的机会,晚上六点到九点这个时间段,你别关机。他难得申请这么个机会,不要错过了。监狱的电话只能他给你打,你打过去他接不到。”

  “我知道了。”

  “别的没事。生日快乐!”说完吴克权就要离开。

  “吴警官,不吃个便饭?”

  “不了,我还有事要忙,下次吧,等你哥出来再说。”

  蒋彧还有满肚子的事情要问,但人已经走了。

  自吴克权离开,他就拿来手机放在桌子上,一面吃蛋糕,一面盯着,等着那通来之不易的电话。

  因为他和齐弩良没有法律上的亲属关系,哪怕他们是这世界上彼此最亲近的人,他也不能去探望齐弩良,齐弩良也不能给他打电话,他们所有的通讯手段就只是写信。

  这两年来,来来往往写了几十封信。但无论写多少,薄薄的纸片也无法承载他那些浓稠厚重的思念。信纸中被删减后的情感,更显得苍白无力。

  他渴望见到齐弩良,哪怕听一听声音。

  手机一直放在眼前,时不时摁开看一眼,等得心头焦急,就又翻开短信箱,逐条阅读他们过去往来的信息。看得太过入迷,手机电池早已经老化,消耗得很快,等回过神来,已经只剩下一格电。蒋彧赶紧换了一块充好的电池,这下他不敢再捧着手机看了。

  雨雪天早早就黑了下来,一个蛋糕也已经吃完,满满地塞了一肚子,但并不觉得冷,心头反而是温暖熨帖的。

  和他记挂齐弩良一样,齐弩良也满心记挂着他。

  蒋彧披着被子,盘腿坐在沙发上。虔诚的等待,让他好似化作了一尊石像。

  刺耳的电话铃声在寂静中响起,静止的石像瞬间活了过来。一声还未响完,他就接起了电话。

  他有一肚子话想告诉齐弩良,千言万语在喉咙里争先恐后,张开嘴,嗓子眼却紧紧堵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面的齐弩良也没有立马开口,电话两头的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相对。

  片刻后,齐弩良才试探地问了一句:“小彧吗?”

  两年了,这熟悉的声音搅得蒋彧的心头一阵抽搐,他不由得伸手抓着胸口的衣服,尽量镇定了,气息仍止不住颤抖:“哥……”

  听到是蒋彧,齐弩良松了口气,说话的语气也放松不少。

  “你今天十八岁生日,自个还记得么?”

  “嗯。”

  “我让姓吴的给你买生日蛋糕,他有没有给你送过来?”

  “送来了。”

  “还算他办事靠谱。天冷了,蛋糕是凉的,你一次少吃点,别一口气吃完,免得闹肚子。”

  蒋彧盯着已经空了的蛋糕托盘:“我知道。”

  “还有半学期就高考了,学习很紧张吧。你也别有压力,咱考上啥学校就念啥学校,有书念就好了。你把目标定那么高,给自己压力太大了,放轻松点。”

  “嗯,我知道。”

  几句叮嘱的话说完,齐弩良一时也想不到更多可说的,他那头短暂地冷了场。

  蒋彧咽咽唾沫,喊了一声:“哥……”

  “咋啦?”听那委委屈屈的声音,齐弩良又叮嘱他,“都十八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不。”

  “……我想你。”

  大概没预料到蒋彧突然说这个,齐弩良愣了愣。

  “哥,我很想你。”

  “不是都快出来了,也就几个月。”

  “你有没有想我?”

  “咳……过俩月就见面了……你现在都是大人了,怎么还撒娇。”

  “哥,你有没有想我?”

  “……想了想了,想你了,行了吧。”

  “怎么想的?”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有没有每天都想?”

  齐弩良正了正声:“通话时间只有五分钟,时间马上到了,我捡要紧的说。

  “我出狱是4月17号,你想来就那天来接我吧。

  “你时间忙,后面就不要花时间写信了,我会写给你的。

  “照顾好你自己,别让我见着你变瘦了。

  “我也很想你,每天都想了,也很想快点出来陪着你高考。

  “电话马上要断了。十八岁生日快乐,宝贝……”

  通话戛然而止。

  蒋彧握着电话不愿意放下,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痴痴笑着,又流了一脸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