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瞠目结舌的原因相当简单。
剧务带过来的一对男女看上去是小夫妻， 其中年轻女性的怀里抱着一个看上去不过七八个月大的婴儿。
之前井鹏程导演说是要跟孩子对戏，大家潜意识里都认为至少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谁知道是个婴儿！
如果说跟孩子演戏属于困难级别，那跟婴儿演戏实属噩梦模式。
沈见舒眉头皱了起来。
看得出她心中很是担心， 但说出口的话却变了模样。
“小凌， 你不要紧张， 据说婴儿和小动物一样，能感知大人的情绪。如果你焦躁紧张，孩子会更紧张。放轻松跟孩子相处， 说不定会有很好的结果。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次试镜结果不好， 天也不会塌下来， 机会有的是。”
这就是凌修最喜欢沈见舒的地方。
从不让他感受到压力， 从来都是鼓励之后再鼓励，让他卸下负担。
他乖巧答应， “知道了，姐。”
眼见三人越走越近， 钱一鸣没忍住， 首先凑了过去。
这回他惊得直接把墨镜从鼻尖上拽下来， 直直看着剧务。
“不是吧， 你别告诉我， 这小婴儿就是我们的对手戏演员吧？”
“是的， 钱老师。”剧务很有礼貌， 微笑道：“别看这孩子小，它演过不少戏了呢。还跟好几个大明星合作过。”
“对， 对。”一旁的年轻男性忙不迭附和， “我家薇薇很乖的， 哪怕有点小情绪， 抱着哄一哄就好了。”
“她最喜欢笑了，一逗就咯咯笑。”孩子的母亲晃了晃孩子，笑眯眯道。
小夫妻这么一说，大家都好奇地围上去看。
凌修眼神好得很，就没去凑热闹，只站在人群外围。
襁褓里的小婴儿皮肤嫩得跟刚剥壳的鸡蛋一样，脸颊红润，眼睛又大又圆，瞳仁黑黑亮亮。
她还扎了个小小的冲天马尾，马尾上系了个小蝴蝶结。
是个很漂亮的小宝贝。
这位小婴儿不愧是拍过戏，见过世面，这么多人围在她面前，七嘴八舌地逗她，也没见她不耐烦，反而咯咯咯地笑起来。
“是个性格不错的女宝宝呢。”姜笙松了口气，“希望等会儿跟宝宝顺利对戏。”
“宝贝，等下拜托了哦。”另一位演员也在旁对婴儿作揖。
他滑稽的动作让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唯有方俊贺表情有些局促，似乎连笑都笑不出来。
这时，多功能厅的门打开，副导演走了出来。
他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听他讲话。
“剧务，把孩子带进去。还有，等待试镜的五位演员，都进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
之前不都是一个个地进去试镜么，怎么突然改变了模式？
但既然这是剧组的意思，照办便是。
凌修跟在方俊贺的后头走进了多功能厅。
此刻的“梅花厅”比起上午抽签的时候多了几分肃穆和沉寂。
井鹏程和魏荃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
其他剧组试镜的时候，总是好多考官。这次居然只有两三个，这个电影果然不走寻常路。
台上的灯光亮堂，正中间摆着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
“大家先找地方坐下。”副导演招呼道，“抓紧时间，咱们争取早点弄完。”
凌修就坐在了第二排。
方俊贺跟他坐在同一排，距离一个过道。
其余三位演员不约而同选择了后面的位置。
而那对小夫妻就坐在门口，方便等会抱婴儿上台。
见演员们都坐定，井鹏程打开麦克风。
“把你们一起叫进来，是想统一给你们说说接下来要演的剧情。”他的声音一如既往严肃，“你们注意听好。”
其实剧情挺简单的。
男二号在某次“清理行动”完毕后回到自己的小出租屋，没想到家门口竟然放着一个竹篮。
竹篮里有个婴儿，婴儿身边放着奶粉奶瓶和一封信。
男二号看了信，发现这是他之前救下的一位因为被强|暴想要自杀的女孩的孩子。
那位女孩说自己刚刚十八岁，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因为罪孽出生的孩子。求他要么收留孩子，要么把孩子送进福利机构。
男二号第一反应自然是将孩子送走。
可是刚刚抱起婴儿，她就咯咯笑起来，还伸出小手抓男二号的脸蛋。
男二号冰冷的心在这瞬间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他竟然开始犹豫起来。
剧情简单，不意味着演绎起来就简单。
没有一句台词，纯靠表情和肢体语言进行表演，对试镜演员的考验更大。
一不注意就会露怯，暴|露缺点。
“剧情就是这样。”井鹏程喝水润了润嗓子，“你们需要把我说的整个剧情演绎出来，从在门口看见孩子，到把孩子抱进屋查看情况，最后犹豫要不要把孩子送出去。诸位还有什么疑问么？如果有的话，可以提出来。”
他已经说得足够清楚，演员们都表示没有疑问。
“既然如此，那就准备准备开始吧。”一直沉默着的魏荃导演开口，他看了看资料，“方俊贺，五分钟之后表演开始。”
“是。”
方俊贺明显紧张起来。他起身去台前，跟婴儿的父母商量沟通一些细节。
“魏导，我们需要出去等么？”姜笙问。
魏荃摆摆手，“不用了，你们就做观众吧。”
凌修觉得这样也好。
虽然下一个就该他上场，但好歹能欣赏一下方俊贺的表演。
五分钟转瞬即逝。
婴儿已经放进了竹篮里，奶粉奶瓶和道具信也准备到位。
小夫妻俩还在逗着宝宝，尽量让她保持一个比较开心和稳定的状态。
方俊贺这边看样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他站在一旁，低着头，闭着眼，像是在冥想。
方俊贺睁眼的刹那，凌修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
－－从方俊贺变成了那个性格阴郁，心思复杂的男二号。
网友们没说错，这果然是个天赋型的选手。
“时间到了，B组方俊贺试镜马上开始。”副导演出声，“等下我来打板。”
婴儿的父母赶紧撤离，方俊贺站到规定的位置。
“五、四、三、二、一，a！”
副导演喊完开始，整个“梅花厅”彻底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认真看着台上，期待着种子选手方俊贺的表演。
方俊贺也着实没让大家失望。
他单手拎着背包，一副阴沉的模样。
上楼梯，漫不经心掏出钥匙。
一抬眼，他看到了门口的竹篮，神色一变。
几步走到门口，左右打量。
一直到现在，方俊贺都表演得很好。
从凌修这个角度，甚至可以看到井导微微上扬的嘴角。
方俊贺继续走剧情，将竹篮拿起。
下一秒，“哇”的一声响彻会场。
毫无预兆，竹篮里的小婴儿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现场观众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方俊贺更是没料到。
他提着竹篮，整个人都呆滞了。小小的竹篮在此刻变成了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一慌乱，方俊贺的眼神也从刚才的男二号变回了本人。
演员出戏是大忌。
井鹏程脸上的微笑凝固了。
他看向自己的师父，但魏荃却双手环抱，老神在在的模样。
孩子的父母面色尴尬，第一反应是上台哄孩子，却被工作人员拦下。
“小方，继续演。”魏荃发了话。
魏导的声音带着厚重感，宛如定海神针，让慌乱的方俊贺冷静不少。
他迅速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亏得方俊贺演戏经验丰富，很快便调整了思路。
他不再管哭泣的孩子，冷着脸将竹篮拎进了屋子，硬生生开始演后面的剧情。
可是问题又来了。
按照原剧情，孩子露出天真的微笑，这才让心硬如铁的男二号心软。
可现在宝宝一直在哭，哭得特别大声，那么这段剧情该怎么继续？
饶是被称为演技天才的方俊贺脸上也露出窘迫之色。
尤其是他一碰孩子，孩子就哭得更加用力，搞得他越发畏手畏脚。
现场混乱不已，最后实在没办法，魏荃喊了停。
孩子父母赶紧上前去抱孩子。
哄了一会儿，孩子终于止住了哭泣，又咯咯笑起来。
方俊贺站在台上，满头大汗，手足无措。
也许是知道自己搞砸了表演，他垂着头，很是沮丧。
“小方，你平时很少跟孩子接触吗？”井鹏程有些恼火。
原本看了前面的表演，他心中的天平完全倾向了方俊贺，谁知道后头竟然搞成这幅田地。
“我……不大喜欢小孩子。”
方俊贺是个实诚人，没有撒谎。
井鹏程一时无言以对。气得他差点没控制住翻个白眼。
“小方，你演技不错，很自然，没有匠气。”魏荃悠悠开口，“但演员这个职业就是要面对很多的合作者。有同龄的演员，也有老人婴幼儿。有人类，也有动物植物。如果想要好好演戏，你必须克服一些东西。”
“魏导，您说的对。”方俊贺有些委屈，“其实我已经在克服了，也尽了最大努力跟婴儿和谐相处，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哭个不停。”
井鹏程凑到魏荃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魏导眼睛转了转，像是在思索。几秒后，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小方，你先休息一下，冷静冷静。”井鹏程说出的话让其他人都很意外，“如果你真的想争取这个角色的话，等所有演员试镜完毕，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方俊贺一扫颓废，眼睛发亮。
他深深鞠躬。
“谢谢魏导，谢谢井导。”
……
方俊贺是欢喜了，可除了凌修以外的其他演员则就没那么开心了。
搞砸了还能有补考的机会，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偏心么。
尤其是井鹏程，对方俊贺的偏爱都快写到脸上了。
可这就是社会法则，一切由甲方说了算。
尤其是娱乐圈，这个法则更是无人能撼。
其他演员或多或少都对这种偏心有所不满，有的人不满到都挂了相。
唯有凌修依旧沉得住气。
在他看来，只要自己实力够强，对方演几次都不是问题。
经过刚才的小插曲，试镜继续。
轮到凌修了。
小婴儿被她的父母哄好，又一次放进了摇篮。
凌修站到楼梯下，闭着眼睛，迅速调整状态。
几秒后，他睁开眼睛，脸上扬起微笑。
“五、四、三、二、一，开始！”
副导演用手打板，表演开始。
凌修演绎的方式与方俊贺完全不同。
又处理了一件社会“垃圾”，男二号心情罕见地很不错。
他玩着手中的钥匙，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走上楼梯。
可是下一瞬，看到门口的竹篮，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警惕与阴鸷浮现在他的眼中。
男二号警惕地四下查看，确认没有其他人，这才走到门口，盯着竹篮。
竹篮里的小宝贝眼里还有泪痕，显得眼睛更晶亮。红扑扑的脸蛋看上去很是可爱。
与凌修对视，小婴儿没有丝毫害怕，她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大人。
面无表情地观察了一阵，凌修饰演的男二号这才提起竹篮。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刚才那一幕重现。
万幸，竹篮里的小婴儿并没有哭，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井鹏程与魏荃对视一眼，双双都感到既震惊又惊喜。
台下其他演员也都看呆了。
网上全是胡说八道，凌修有的并不仅仅是运气，他的实力远超过运气。
凌修继续演戏。
男二号将孩子提进去，关门，小心反锁。
随后他开始检查竹篮的一切。
看信之后，他淡漠的眼中有了一丝温度－－因为他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姑娘。
可这种温度很快消失，迅速恢复到之前的冷酷。
孩子始终是麻烦的，他并不想惹麻烦，他还有许多的“垃圾”要清理。
凌修饰演的男二号将信拿出来，把奶粉奶瓶放进去，准备将孩子送走。
提起竹篮的一刹那，四目相对，里头的小婴儿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邪。
男二号心中一震，忍不住凑近了去看。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伸出来，轻轻抓了他的脸一下。
温柔又温暖的触感。
男二号怔住。
他眼中那抹至深的黑逐渐消退，染上小小一片绚烂色彩。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深深感染，连呼吸都放轻，生怕打扰到台上的两位演员。
婴儿的一双父母更是被感动到不行，孩子的母亲甚至流下泪来。
最后还是凌修自己从角色中脱离，放下竹篮，走到舞台中央，向台下鞠躬。
“谢谢各位，我的表演结束了。”
静默两秒之后，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凌修的竞争者们都对他致以由衷的赞赏。
差距不大的时候，会让人产生嫉妒情绪。
可一旦实力差距太大，就只剩下佩服。
凌修站在台前，心情很是平静。
他已经竭尽所能地演了，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至于结果如何，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
“你的表演让我看到了什么是浑然天成，丝般顺滑。”魏荃笑得慈祥，“小凌，几个月前，你的演技尚有一丝生涩，没想到短短时间内，你竟然进步到这种程度，令人无法置信。”
井鹏程则有些感慨。
“不得不说，你用自己的实力打破了我对非科班演员的偏见。刚才你演得非常好，情绪肢体语言都很到位，跟角色融合得相当好。”
“谢谢两位导演。”凌修很谦虚，“我刚踏上演员之路，不足之处还有很多，以后会继续努力。”
试镜进行到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朗。
其他演员基本已放弃竞争的想法，只希望在大导演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井导，魏导。”
就在此时，方俊贺突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