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风幡>第96章 禅七-5

  最近这段时间,常觉寺中没有香客,香炉里的香灰早已被清理干净,使得香炉不显破败,只是清静得很。

  曾砚昭在香炉前等了没多久,就看见苏春媚匆匆忙忙地来了。看她来的方向,刚才或许是身在大寮。曾砚昭待她走到面前,合掌行佛礼。

  见状,苏春媚面色一顿,立刻还了礼。

  跟着苏春媚来的,还有刚才那个义工。她疑惑地看着曾砚昭,像是十分好奇二人的关系。

  曾砚昭从她毫不遮掩的神情推测,她应是才来寺里不久。

  “常觉寺的禅七举行多日了,我和学生们回来,她们暂时住在长秋寺,也在那里工作。方教授他们还没来,我这几日得空,打算做个方便禅七。”曾砚昭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听闻曾砚昭是要打禅七,苏春媚面露骇然。她皱着眉犹豫良久,说:“你既然带了行李,先把行李放下吧。走,我带你去住的地方。”

  曾砚昭见她作势要帮自己拿行李,先一步把行李箱拎了起来。

  苏春媚面色一僵,转而对那女子说:“郑师兄,你到大寮去帮忙吧。”

  这女子眉目温顺,喜欢垂着眼睛说话,令曾砚昭想起郭青娜。曾砚昭对她有些好奇,但同时看得出来,苏春媚则对他的突然到来措手不及。

  看样子,他说要回来做禅七,反而更让她困惑不解。

  “现在大寮正准备着晚上师父们起香、开静吃的茶和豆浆,还没来得及准备药石。曾教授,来以前你吃过饭的吧?”苏春媚问。

  这几个月以来,曾砚昭虽然在寺里住着,可单独和苏春媚相处的时间却不多。他们明知彼此是谁,苏春媚对他说起话来,总是保持着客套和尊敬。她和其他人不同,只叫他“曾教授”,曾砚昭心想,这个身份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慰藉。

  “没有。你们什么时候用药石?”曾砚昭问。

  “等豆浆准备好以后,就把粥煮了。到时候,我送过来给你。”苏春媚忙道。

  曾砚昭问:“你们不在斋堂过堂吗?”

  “哦,在的。但知乐师父打禅七去了,所以我们吃得随便些。”她回答。

  “既然如此,稍后我去斋堂吃吧。”他说。

  “哎。”她轻轻答应。

  寺中常住的居士们现在都在禅堂参加禅七,居士楼内格外清静。

  和苏春媚一同走过来的这段路,令曾砚昭回想起不久以前,陪郁弭一起回许州的时候。

  他仍记得郁弭和父母相处的方式,虽说家家各有一本经,母子之间的交流方式,理应各不相同,可与苏春媚之间的交谈,仍多少让曾砚昭产生些许遗憾。

  这份心情,是他以往从来没有的。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近来和郁弭相处得太亲密,以至于对人情世故看得更多,还是因为才听说梁鹤益和妻子有了二胎宝宝。

  诚然,曾砚昭不认为他和苏春媚能变成像一般的母子那样,苏春媚由始至终对他保持的距离感和敬畏感,也让他感觉她没有那样的想法。

  不过,想到她在背地里对他寄予太多期许,甚至要求郁弭不要打扰他的修行,曾砚昭还是觉得该为他们的关系主动做些什么。

  “郁弭现在还住在我那里。”看着苏春媚推开房间的窗户,曾砚昭说道。

  苏春媚的动作顿住,半晌,她转过身,怔怔看向曾砚昭,既像是为这件事本身震撼不已,又像是无法相信曾砚昭竟主动说起郁弭。

  曾砚昭纵然提起郁弭,实则想不到该对她说什么,想了想,道:“他先前只有中专的学历,最近很喜欢看书,也喜欢古建筑。他在蓟大附近的培训机构报了班,打算今年参加成考。”

  听罢,苏春媚像是变得有些恍惚。良久,她局促地笑了笑,说:“难怪他没和你一起回来。”

  “你觉得他会和我一起回来?”曾砚昭才问完,就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避开曾砚昭的目光,低头说道:“这是你们的事情,我觉不觉得的,也不重要。”

  闻言,曾砚昭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只因他又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好了。他忖了一会儿,说:“前些日子,我和他一起回许州,他爸爸妈妈那里。”

  苏春媚再度震惊地看向他。

  “他的母亲是佛信众,我们稍微谈了一些。他的父母都不能接受他是同性恋,但郁弭很坚持,所以他们即使不接受,也没有强硬要求我们分手。”曾砚昭垂眸想了想,说,“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大概有这个意思。”

  她的身体因为克制而微微颤抖,看曾砚昭的眼神十分复杂。好不容易,她说:“和他在一起,会耽误你修行的。”

  “为什么呢?”曾砚昭不解地问。

  苏春媚面色发僵,脸皮子渐渐透红,节制地说:“上一回,他给寺院捐的钱,是什么来路,我们都知道。”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放下屠刀,尚且能立地成佛,何况只是那些事?”曾砚昭说道。

  苏春媚听罢抽了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他。

  曾砚昭知道这话戳中了她心里的痛处,他尴尬地躲开她的注视,俄顷又重新看向她,问:“苏师兄,你以为修行是为了什么?众生所求的‘正果’,又是什么?”

  她紧抿着双唇,似是有话想说,但迟迟没有开口。

  曾砚昭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她说话,道:“从前,静慧师父还在的时候,曾经开示,‘见性之人,得自在神通,游戏三昧。’我那时理解这话的意思,却一直做不到。在红尘当中,去来自由,无滞无碍,这委实太难。但近来我常常和郁弭聊天,他说的一些话,反而让我顿悟。相同的事情,如今去回头看,想法和从前大不相同了。我以为‘正果’就是这样,即使明知太阳底下无常事,也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苏春媚听完,苦涩地笑了一笑,说:“我担心你和平常人不一样,以后得吃苦头。”

  “但我自小就和平常人不一样,不是吗?”曾砚昭说。

  她微微一振,顿时双眼泛红。

  “我怕你听不明白我说的话。”曾砚昭淡淡笑了一笑,“但我希望你知道,你也是我刚才所说的‘见所未见、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