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风幡>第29章 欲是深渊-9

  夏天毕竟还没有真正到来,比起白天日头高照时的炎热,山风把夜吹凉了许多。

  空气中夹杂着青草的芬芳,有一股低到泥土里的沉闷,像是下雨前的征兆。

  而天空中的月色温婉,虽然浮云时而会把明月遮盖,但一时还没有显出乌云盖顶的气势。

  这是适合经行的好天气,修行中的人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感受宇宙的万象,调节身心,消除烦恼,体会自然间生灭的变化。

  想到要和曾砚昭单独见面,郁弭虽心有迟疑,脚步却是匆匆。

  他在去往停车场的途中偶遇了几位在寺院周围经行的师父、师兄,想到或许在停车场也会遇见认识的人,还没有见到曾砚昭,已经有点失落。

  停车场就在常觉寺通往后山的途中。

  隔着石砌的铁艺栅栏,一个简陋的停车场被隔在寺院的墙外。

  攀援在栅栏上的叶子花一年四季郁郁葱葱。

  近来到了叶子花逐渐盛开的时候,一簇簇鲜红色、乳白色、橙黄色的花团满溢了铁艺的栏杆。

  花瀑缤纷璀璨,暖橙色的灯光照着,给花簇热情明艳的气质陡增了些许亘古的暖意。

  微凉的晚风把花朵和苞叶吹落了满地,围栏的下方,像是铺上了一层春意阑珊的地毯。

  停车场没有值守的僧人或志工,平日里香客们停车也不收取任何费用,只画了一些个整整齐齐的停车位,供人自觉停车。

  这里属于常觉寺的用地,平时靠寺里的经费维护,包括场内的路灯。

  停车场内有一盏路灯的灯泡坏了,不但时明时暗,还发出滋滋的微响。

  在灯下飞舞的蛾有了徘徊的姿态,却久久没有离去。

  曾砚昭说快到停车场以后,郁弭很快就赶来了。

  可是,当郁弭到了停车场,除了三辆常觉寺的汽车以外,不见半个人影。望着一地的落花,和快坏了的路灯,郁弭无奈地笑了笑。

  他忽然冒出一股意气,要立刻转身走人。

  不料,他才走到停车场的入口,就看见了信步走来的曾砚昭。而此刻,就连曾砚昭这副看似悠闲的样子,也是令郁弭生气的。

  曾砚昭没有想到郁弭会到得那么快。

  忽明忽暗的路灯把郁弭脸上的表情照得阴晴不定,曾砚昭快步走上前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郁弭已经把脸别开。

  从白天起,曾砚昭就留意到郁弭这别扭的态度,想起他在电话里生硬的语气,曾砚昭问:“怎么了吗?”

  他这话问得极为无辜,以至于郁弭居然不明白自己该要从哪里说起才算合适。

  半晌,他叹了口气。

  曾砚昭更加不明所以。

  郁弭匆匆看了他一眼,问:“您刚才在经行?”

  “散步而已。”曾砚昭歪着头打量他,关心道,“发生什么事了?”

  问题问得越来越离谱了。再这么下去,郁弭觉得连他自己也会认为自己是莫名其妙的。

  “没什么。”郁弭见他皱眉,便知他看出了自己的敷衍。

  郁弭低着头往墙边走,想着该说点什么合适。很快,他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回头问:“是我该问您吧?您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曾砚昭错愕,非要说有什么事,确实是没有的。

  “没什么特别的事。”曾砚昭说,“今天见到你,一直没有机会说话。所以想见一面。”

  闻言,郁弭忍不住脱口而出问:“没有要紧的事,却非得见面才能说吗?”

  这话说出口的那一刻,郁弭立即就后悔了,只因看见曾砚昭一脸懵懂,完全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间变得这么恶劣。

  他是忍不住又试着任性了,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试探的勇气。

  郁弭咬住嘴唇,免得自己再说出什么蹊跷的话来。

  “发生了什么事?”曾砚昭实在没有办法从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里想出缘由,“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

  郁弭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他,再度没忍住,反问道:“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开心啊?”

  曾砚昭语塞。

  他渐渐觉得头疼,呼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良久,他终于调整好了情绪,故作轻松地问:“您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曾砚昭不解:“不然呢?”

  “那个……”他看向了曾砚昭身后的叶子花瀑,“顾教授呢?”

  曾砚昭终于嗅到了一丝端倪,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郁弭,想了想,回答说:“不知道,或许在宿舍里休息吧。”

  郁弭感觉到了曾砚昭对顾晦之的不在乎,可是,这样的不在乎反而把此时此刻的他衬托得特别幼稚和可笑。

  他听见飞蛾不断拍打在灯泡上的声音,可是那枚灯泡过不了多久,就要灭了。

  “在想什么?”曾砚昭问。

  郁弭正抬头望着那只执着得有点扰人的飞蛾,听罢惊愕地看向曾砚昭。

  曾砚昭无奈道:“我没有读心术,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猜得到的。”

  他的整个人因为眼中的忧郁透露出可怜的破碎感,叫人很难不相信他是真的想不通。

  他的问题,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求助。

  郁弭紧抿着唇,耷拉着脑袋,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道:“您回来以前,有三天没联系我,而且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他之所以躲闪的原因吗?曾砚昭惊讶极了。可是,这个原因真的可以解释他刚才为什么说出那些话时,会那么生气。

  郁弭低着头,良久没有听见曾砚昭的回答,在心里叹气。

  “是因为眼睛发炎了,不方便看手机吗?”郁弭早就帮他找好了理由,他苦涩地笑了笑,问完抬头看他。

  曾砚昭有些反应不过来。尽管这几天他的确因为结膜炎的缘故,基本没有看手机,可他很清楚,那不是他没有联系的原因。

  “我……”曾砚昭抱歉地说,“我不知道你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闻言,郁弭愣住了。

  “你……”他张了张嘴巴,好不容易才组织起语言,“你怎么可以不知道?你走的那一天,我就问过你了。后来,你没有按计划的时间回来。你觉得我过后就不想知道了吗?”

  直到这个时候,曾砚昭才得知原来郁弭一直积蓄了那么多的不满。而他直至刚才,还在试图把这些怨气消化在肚子里。

  曾砚昭知道,如果这时他回答,因为郁弭后来从没有再问过,而且前两天也没有联系过他,那么,一定会引发郁弭更大的怨怒。

  “对不起,我很抱歉。”曾砚昭实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才能化解这场无妄的误会。如果他能早一点知道郁弭会这么在乎,误会应该是可以避免的。

  郁弭早该料到,哪怕他激动地说出这些话,换来的还是曾砚昭近乎波澜不惊的泰然。

  曾砚昭为什么总是可以显得那么无辜呢?明明他才是无辜的那个。

  “你今天回来,也没有告诉我。如果我知道你今天回来,就能去接你了。”郁弭有气无力地说着,惨淡地笑了笑,“不过,你可能不希望我去接机吧?对吗?”

  曾砚昭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

  “还带了人回来呢。”郁弭没好气地嘟哝道。

  看他委屈巴巴地咬住嘴唇,曾砚昭不由得试探问:“你是吃醋了吗?”

  “我没有。”郁弭瞪直了眼睛,立即否认,“好笑,是你在追我,我吃什么醋?”

  这质问,好像不仅仅针对着带顾晦之到常觉寺这一件事而已。曾砚昭渐渐了然,后知后觉之后,不禁觉得自己是一颗榆木脑袋,假如能早一点发现郁弭的这些心思就好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想不到呢?其实早在罗汉殿那晚,郁弭痛苦地说出那些话以后,他就应该知道郁弭需要什么了。

  他不应该非得等到郁弭点头答应的。

  “这次就算了。”郁弭装作很大度的样子,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我好心提醒你,如果你以后追别的人,还是这种态度的话,肯定追不到的。”

  曾砚昭听出了这是气话,问:“我为什么要追求别人?你决定不答应我了,是吗?”

  一直以来,曾砚昭给郁弭的感觉,是所有的纠结都是他自己的。他像一个自导自演的小丑,实在太蠢太累了。

  现在曾砚昭大有挑逗的意味,郁弭不禁怀疑这又是自己在添油加醋。他不得不遏制那样的想法,冷淡地说:“你追求我了吗?我没有感觉到。”

  “要怎样才会感觉到?”曾砚昭问。

  郁弭不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沿着墙边的叶子花丛往停车场外走。

  可是,他没走多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曾砚昭踏过满地花叶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急,惊得他立刻转身。

  没有想到,他这一回头,竟看见曾砚昭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距离太近,郁弭陡然间觉得眼前有些晕眩,而很快,曾砚昭就拉住了他的手。

  郁弭怔怔看着他,花影落在曾砚昭的面庞,眼镜的镜片反着光,使得郁弭没能看清他的眼睛里藏着什么。

  他只知道曾砚昭的手是暖的。他记不清这是曾砚昭第几次拉他的手了。

  “对不起,我错了。”曾砚昭握紧他的手,“你别走。”

  他说话的时候,郁弭隐约听见了一丝颤音。偏偏,郁弭的身体也因为克制而微微颤动着,他不能确定自己听见的是真是假。

  郁弭愀然皱起眉头,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他还是没能看清曾砚昭的眼神,可是,假如曾砚昭确实喜欢他,他觉得自己应该有资格做一些事情。

  “曾砚昭……”郁弭说着,揽住他的腰,低头吻在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