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心匣[刑侦]>第76章 亲疏(26)

  四人分量对两人来说还是多了, 没吃完的凌猎用两个盒子装好。

  走到马路边,凌猎往家属院的方向, 季沉蛟去市局。就要分开, 凌猎问:“你还要查案吗?”

  刑警也要休息,今晚其实不用加班。但季沉蛟是手上有案子,不解决就不会放任自己休息的性子, “嗯。”

  凌猎又问:“去升桂桥吗?”

  季沉蛟说:“你查户口?”

  凌猎说:“我只是想搭个便车啊。这些玫瑰不出手就谢了,你又不肯买, 我还得去老城转转。升桂桥不行, 还有别的街道。”

  一辆非警牌的警车停在升桂桥街道入口处, 凌猎比季沉蛟先下来, 肩背手提, 仿佛扛着一座生活的大山。

  季沉蛟瞥他,“还演什么戏?”

  凌猎淡定, “我确实是来摆摊儿的。”

  “摆摊儿前面一个路口你不下?”

  凌猎果断将两个口袋塞回去,但背篓没放下, “花能卖多少卖多少。”

  升桂桥还是有部分商家正在营业, 但生意和命案之前相比一落千丈。季沉蛟走进一条巷道, 从那里穿向河边。

  警戒带被河风吹得呼啦作响,像正讲述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凌猎不远不近地跟在季沉蛟后面,多少有些鬼鬼祟祟。但季沉蛟不担心他这身板能对自己行不轨之事, 跟着便跟着。

  “这种地方怕不是第一次出事了吧?”凌猎忽然出声。

  季沉蛟转身,“嗯?”

  “季队长不看新闻?像这种繁华街区里的偏僻路,对女孩儿最不友好。”凌猎说:“更偏僻的地方她们反而不会大晚上出来, 这种看起来很安全的地方, 夜跑或者下夜班出事概率最高。”

  季沉蛟说:“但被害人是男性。”

  凌猎摇头, “但我刚来摆摊时, 听旁边摊子的人聊天,说经常有流氓在这儿堵年轻姑娘,纠纷都闹过几次。”

  这是重案队目前尚未掌握的信息,季沉蛟又问:“你还听说什么?”

  凌猎狡猾地笑起来,“咦,我是不是提供重要线索了?”

  季沉蛟顺着他,“是,夏小豆小朋友聪明。”

  夏小豆:“……”

  凌猎咳了声,接着说:“好像这儿的人对出事不是很意外,迟早的事,但没想到死的是个男的。”

  警方从实际线索着手,但群众不会。他们得知任何突发事件,都会按照自己的既有认知先推断一番。

  被害人身份清楚,所以重案队的思路不可能放在“女性夜晚独自外出所承担的风险”。群众却不管这么多,先前这条路上有女性被骚扰,他们得知发现尸体,马上就会想到遇害的是晚归的女人。

  八竿子打不着的线索,季沉蛟沉思起来。

  凌猎见他不说话,又拿出手机翻外省新闻,“你看,今年好几个晚上独自外出的女孩儿被杀。”

  季沉蛟理智上很清楚地判断,魏旭延的死目前牵扯不到女性面临的社会危险。但莫名得到这样一条线索,他又无法轻易放下。

  思来想去,暂时没有任何突破口。

  “阿嚏——”凌猎揉揉鼻子,“季队长,你要不发个善心,把我这些花买了?不然我得卖到什么时候。”

  季沉蛟习惯在案发现场思考问题,今天这一趟也思考够了,转身欲走。

  两人回到升桂桥正街上,行人稀稀落落。因为客人少,摆摊儿的几乎没有,凌猎成了唯一一个卖花的,一路走到停车的地方,玫瑰居然卖出去三支。

  有结伴而行的女生小声说:“那人的打扮好奇怪,那么年轻,怎么背个爷爷背篓?”

  上车,凌猎叹气,“还是没卖完,小老百姓活得不容易啊!”

  “又在阴阳怪气谁?”季沉蛟本想揶揄他两句,但回头就见他揉得通红的鼻尖和脸颊。

  也就是瞬间的走神,季沉蛟说:“剩下的多少钱?”

  凌猎岂是能错过生意的人,赶紧道:“原价九百九十九!给您打折,九十九! ”

  季沉蛟平生头一次收到玫瑰,就是被强买强卖。

  那玫瑰大约是最次的品种,在凌猎的背篓里颠沛流离了一天,像是被风吹霜打,已经蔫蔫地卷起了边。

  一想到凌猎那副叫价九百九十九的模样,季沉蛟就觉得上当受骗。

  两人一同回到家中。季沉蛟虽然万般嫌弃玫瑰,但本着“买都买了”原则,还是找来三个大花瓶,将它们挨个插好,分别放在客厅、书房,还有……自己的卧室。

  凌猎已经回次卧睡觉了,季沉蛟想案子半天没睡着,闻着空气里似有似无的花香,看着飘窗阴影里的玫瑰,他忽然走神,拿起手机搜索起“如何让鲜花保存更久”,网友们建议买营养水,他立即下单,买完才发现自己脑子可能抽了。

  清晨,护城河上落着晨辉,重案队已经开始新一轮调查。

  蛙人队员在水中找到一把尖锥,经过伤痕比对,正是扎入魏旭延后背的那一把。河底还有碎啤酒瓶。凶手在杀死魏旭延后,直接丢弃了凶器,而尖锥则没有从魏旭延后背取出,是腐烂和水流的双重作用下,脱离尸体。

  啤酒瓶和尖锥上已经找不到指纹。但沈栖经过购买记录查明,尖锥确实是魏旭延购买,时间是今年三月十九号。

  他购买尖锥的原因是否是为了伤人,这不得而知。但钟诚确实持续“骚扰”他。尖锥不排除就是他为了解决钟诚所准备。却最终扎入了他的身体。

  另一边,升桂桥一带的公共监控和部分商户提供的监控说明,魏旭延非常喜欢夜间到这里吃吃宵夜,喝点小酒,有时是跟同事、合作方,有时是独自一人。

  那谁也没见过的第三人如果真的存在,和魏旭延有怎样的矛盾?

  梁问弦把盒饭递到季沉蛟面前,“先吃饭。”

  季沉蛟还盯着监控,“二十二号那天不是魏旭延第一次去河边,他多次进入这条巷道。穿过去只能到达河边。你说他过去干什么?”

  定格的巷道正是季沉蛟与凌猎去过的巷道,升桂桥监控分布于正街,这巷道一过,就不会被拍到。

  “吹风?思考人生?”梁问弦充分发扬老大哥精神,帮季沉蛟把盒子打开,筷子掰开。

  “是魏旭延将钟诚带到河边,他比钟诚更熟悉这片区域。”季沉蛟边说边搅拌着饭菜,“所以虽然钟诚的嫌疑最大,但钟诚的话有可信度。”

  梁问弦道:“我也相信钟诚说的其中一点——魏旭延当时想杀死他。但最后反杀魏旭延的是钟诚自己,还是另有其人,现在没有第三人的证据。”

  “有一点我觉得很突兀。”季沉蛟说:“钟诚杀死魏旭延的动机充分,相比之下,魏旭延杀死钟诚的动机其实不是特别充分。魏旭延是个商人,一切唯利是图,杀死钟诚对他有什么好处?留着还能时不时榨取点稿子或者钱。”

  梁问弦说:“那这不就更说明,钟诚编造了一个魏旭延企图杀死他的谎言?”

  季沉蛟沉默扒饭,速战速决,合上盖子后才道:“魏旭延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一面。因为他这个人,以已知的性格逻辑推断,不大可能干出企图杀死钟诚的事。但他确实带着尖锥,并且选择他熟悉的升桂桥。他可能早就有暴力行凶的倾向。”

  梁问弦跟上思路,“但他以前的目标不一定是钟诚?”

  季沉蛟点头,“我昨天晚上和凌猎又去了一趟河边,凌猎说了一个细节——那里出现过几次独行女性被骚扰的事情。现有的这些监控,魏旭延每次穿过巷道,都是独自一人,结合女性被骚扰,他到河边的目的有没可能与女性有关?”

  梁问弦怔了片刻,“你是说,魏旭延去河边骚扰女性?但……我这一时想不出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不一定有关系。我只是在想,如果他有类似前科,就能够解释他的暴力倾向。”季沉蛟扔掉外卖盒,“之后的调查注意一下这个方面,让沈栖关注魏旭延浏览的社会新闻。还有,升桂桥女性被骚扰的事……算了,这个我带人去查。”

  沈栖接到任务时有些不解,“如果这个魏旭延确实骚扰过女孩儿,我哥觉得是女孩儿复仇?这不大可能吧,怎么看都是钟诚的嫌疑更大。”

  梁问弦笑道:“怎么还质疑起你崇拜的大哥来了?”

  “越是崇拜就越是要保持怀疑精神啊,不然我就是舔狗了。”沈栖说:“系统里都没有魏旭延涉险骚扰女性的记录,说明就算他真干了这种事,那受害者也没有报案。说明受害者不愿意声张,这种性格的受害者,她会杀死魏旭延?”

  道理是没错,但梁问弦还是推了沈栖后脑一把,“少废话,一会儿你哥回来找你要结果,你拿不出别又装可怜。”

  “我什么时候装可怜了……”沈栖一边嘟囔一边认真干起活来。

  季沉蛟想到席晚是女性,骚扰相关的问题席晚去问更合适,便一个电话将她叫到升桂桥。

  白天的升桂桥比晚上更加冷静,季沉蛟又看到了凌猎。

  凌猎嘴上说着升桂桥生意不好,却在升桂桥公交站旁拉开阵势,胸口挂着一二维码纸牌,和另外四个人一起扫码送礼物。

  凌猎的奖品最次,围着他扫码的人却最多。

  这年头,颜值和赚钱能力成正比。

  季沉蛟走过去,凌猎居然装作不认识,“先生扫码吗?电商线下推广,扫码送礼物哦。”

  季沉蛟:“……”

  凌猎满脸营业微笑,“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扫码送你两个礼物好了!”

  季沉蛟哭笑不得,知道他也是为了案子来的,拿走他的小礼物,却偏是不扫他的码,一扬手,走了。

  凌猎将气球换手,晃晃二维码追,“帅哥,扫码!”

  季沉蛟头都没回。

  “小气。”凌猎对着他背影略略略,又转向路人,“扫码送礼物喽……”

  季沉蛟和席晚兵分两路,席晚跟沿街商铺打听骚扰一事,季沉蛟直接去派出所,查报案记录。

  片警不敢马虎,不仅找出记录,还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全说了出来。

  “女性被骚扰的事这一带确实偶尔发生,季队你也知道,这一带没什么公园绿道,运动场就更没有。年轻人想早晚跑个步,除了去健身房,就只有到河边。”

  “我们这里相关的报案接到过三起,但只有一起,那个寻衅滋事的人被我们拘留了几天。因为他骚扰的女孩儿练过跆拳道,直接把他扭送过来了。”

  季沉蛟看了看,不是魏旭延。

  片警神色有些尴尬,“其余也不是我们工作不力,女孩儿惊慌跑来报警,说不清楚对方外貌特征,就说是个男的。我们监控也调了,走访也做了,找不到人。”

  “而且骚扰这种事很难定性,你说他骚扰你,他说他也是过路的,连肢体接触都没有,我们也不好拘留……”

  季沉蛟要到这三位女士的联系方式,挨个走访。

  会擒拿的那位姑娘叫小黎,在老城区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工作繁忙,下班后健身房已经关门,夜跑是她的减压方式。

  “我遇到骚扰不止一次,那次是实在忍不住了,才和那个人打起来。”小黎鄙夷道:“这种男的最猥琐,打不过我,心里阴暗。”

  季沉蛟问:“他们具体是怎么骚扰?”

  “嗐,就是跟在你后面,动手一般不敢动,就占嘴上便宜,有时一个人,有时一群。一群那种最恶心,苍蝇似的,仗着人多势众吧,就在你周围喊什么美女啊,聊□□、杀人恐吓你,然后吹口哨,阴阳怪气地笑。”

  “我们女人,遇到这种事肯定害怕。但报案没屁用,因为他们没动手。警察一问,他们就说是我们想多了。可精神伤害就不是伤害了吗?”

  “我要不会擒拿,我也怕。那个B态是被我吓着了,不得不承认他就是跟踪我骚扰我。换个不会打架的女人你试试?”

  季沉蛟头一次关注到独行女性被骚扰的问题,“你遇到的骚扰,都只存在于言语上?这种情况普遍吗?”

  小黎叹气,“据我所知,很普遍。那些猥琐男基本都是软蛋,寻求刺激,用口头威风来发泄情绪。”

  光明磊落的人不容易理解蛀虫心态,季沉蛟蹙眉,近乎自语:“他们图什么?”

  “谁知道?”小黎不屑,“生活不如意,在看似弱势的女人身上寻求征服感吧。我们的害怕、惊慌会让这帮蛆兴奋。”

  之后,季沉蛟又找到另外两位报案者,她们和小黎一样,也未受到实质伤害,但对夜晚出行已经有了阴影。

  其中一人说,当她害怕得尖叫时,跟踪他的人放肆地怪笑。

  这也印证了小黎所说的“兴奋”。

  敢于报案的她们是受害者里最勇敢的一拨,席晚走访得来的信息是,更多女性选择小事化了,今后不再去河边。

  席晚将魏旭延的照片拿给她们,一位姓全的女士不太确定道:“骚扰我的好像就是他。”

  全女士二十五岁,某视频平台员工,因为工作性质,一年中有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凌晨才会下班。

  她是夏榕市本地人,目前和父母住在老城区商业街对面的老小区里。她家庭并不富裕,没有买车,公司虽然对夜班员工有打车补贴,但她总是将这笔钱省下来,坐夜班公交回家。

  公交站和家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需要穿过商业街。而十二点之后,商业街有扇门会关闭,没法穿,只能从侧边绕一个大圈。想省点时间,可以从河边经过。

  大半夜独自走在没几盏路灯的河边,全女士从一开始就很害怕,但她不想让父母这么晚了还出来接她。

  去年前年,全女士在这条路上经过时都没出过事,她的胆子也渐渐大起来。但今年开春,又轮到夜班时,她经历了不愿回想的一幕。

  那天,她快步在河边走着,没注意到一旁的草丛中躲着一个人。当她经过时,那人突然跳出来,怪叫道:“呀嚯——”

  她吓得差点心脏骤停,意识陷入短暂空白,直到那人又说:“好巧,你也回家啊?一起呗。”

  她猛然回神,向前方狂奔。

  那人紧追不舍,脚步声就像催命符。她绝望地想,完了。

  那是个一米七几的男人,表情扭曲,单看从草丛跃出的动作,就可知并不笨重。

  而她疏于锻炼,还穿着高跟鞋,她不可能跑过对方!

  但不知为什么,那人并没有追上她,而是像猫逗老鼠那样不断靠近,又拉开一点距离,故意纵着她。

  “美女,你跑什么啊?我又不是坏人,这大晚上的我也怕啊,和你搭个伴儿不行?”

  “你看这儿这么黑,旁边还有河,我把你QJ了丢河里,别人找都找不到。”

  “嘿,你不会是真怕我把你QJ了吧?你站住,再跑我就忍不住了哦……”

  男人越说越过分,语气充满恶意,像开玩笑,又像恐吓。全女士当时无法思考,只顾着逃命。

  终于,她离开河边,跑到了大路上。回头一看,男人没有追上来。但她看得见,男人没有离开,只是藏在阴影中。

  那一幕她不敢多看,飞快跑向对街。

  这事她没敢告诉父母,怕他们操心,只和公司里同样上夜班的女同事倾诉过。大家虽然没有过这样可怕的经历,但或多或少都因为工作独自走过夜路,一听便感同身受,心有余悸。

  和她们商量一番,大家都不鼓励她报警,说是这种事情很多,那个男的没有伤害她,警方不可能立案,而且就算立案,对方也只不过被关几天,而她将彻底被盯上。

  全女士后来再没走过河边,要么绕大路,要么不省车费,直接打车到家门口。

  席晚又给全女士看了几段魏旭延的视频,全女士百分之九十确定,“我觉得就是他。他被人杀死了?”

  席晚趁机问:“你觉得可能是什么原因?”

  因为坐在自己对面的是女警,而且是看上去干练强大的女警,全女士的紧张和恐惧消减大半,“我可以说,知道那个尸体是他,我很高兴吗?”

  席晚顺着全女士的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我也是女人,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

  “我,我不知道。”全女士低着头,“后来我冷静想这件事,觉得那个男的确实不是要伤害我,不然他完全有能力抓住我。他享受的可能就是我的恐惧吧。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编好的,他知道那样能够精准刺激一个独自走夜路的女孩,而且我们还没有办法让警察去抓他。”

  “这种人,肯,肯定不会只这么干一次。他吓唬我的时候已经很熟练了,在我之前和之后,都有受害者。”全女士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平复再次涌起的恐惧,“语言真的没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只有经历过才明白。”

  席晚轻声道:“是,我能想象你的心情。”

  “我走夜路也有两年了,算是比较适应的,所以这事对我的伤害可能不是最大的。”全女士继续道:“我觉得一定有受伤比我更深的受害者。但是……”

  她用力抓了抓膝盖上的布料,“如果那个人是因为这件事被复仇,他是活该,我不想杀死他的人付出代价。”

  至此,魏旭延的关系网络多出一条线,他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也因此浮出水面。

  只是与版权骗子这条线相比,女性复仇的可能性非常低,证据更是几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