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心匣[刑侦]>第60章 亲疏(10)

  安巡很谨慎, “现在还不能排除别的死亡原因,但高坠的可能性最大。我想尝试能不能提取到DNA检材。”

  季沉蛟说:“辛苦。”

  白骨化的尸体能不能提取DNA检材不一定, 终归要试一试才知道。至于死亡原因, 有时并不单靠法医一个人,重案队已经在悬崖下提取了尽可能多的土壤,也许能够作为分析死因的依据。

  沈栖被派去查欧红, 然而身为网络领域的天才,在网络根本没有丝毫这个人的痕迹时, 他傻眼了。这能怎么查啊!还有欧家和龙家的关系, 不就是邻居吗, 还能有什么关系?他现在一个人住, 普通小区, 最普遍的一梯八户,隔壁住着什么人, 他根本不知道。

  而且那个年代又没有手机,他上哪去查欧、龙两家的关系?

  沈栖坐在电脑前烦躁地抖腿, 第一次设身处地地感受到外勤队员的艰难。

  “我再也不气晚姐了。”他小声嘀咕。

  “哟, 小魔王变成小可怜了?”凌猎靠在门边看戏。

  沈栖大声说:“凌某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完成不了你爱心队长的任务, 苦兮兮抹眼泪。”

  “谁抹眼泪了!”沈栖快气死,拿起背包就要走。

  凌猎跟在后面,“这是去哪儿?”

  “查案!查欧红!查龙家!”

  “哦, 南枫区我熟啊,我跟古街好多大姐大婶聊过天,要不要带我一起?”

  识时务者为俊杰, 沈栖连忙刹车, 转过身, 警惕又带着点期待地看着凌猎, “你真的行?”

  “啧,成天跟着你哥,就学到这些?”凌猎顺手勾住沈栖肩膀,“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沈栖不出外勤,开车却挺溜,一小时后就载着凌猎来到南枫区。

  凌猎对他嗖嗖狂飙的车技赞不绝口,“论开车,你比你们队长强。”

  沈栖得意起来,“是吧?我可是老司机了,成年就拿到驾照,还是你坐我车好,我哥和晚姐他们坐我车,老批评我开太快。”

  说完沈栖愣了下,瞪着凌猎,想挤出点敌意来。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其实没那么敌视凌猎了,刚才甚至在开车这件事上奇异地惺惺相惜起来。

  沈栖:“哼!”

  下车后,凌猎向前走去,沈栖喊:“你去哪?等着我!”

  “找人打听欧红啊,一会儿我找人,你来问。”

  “啊?”

  “啊什么?小沈弟弟,你再不努力,就要被重案队踢出去了。”

  “……”

  重案队这边,席晚在对作为凶器的石头做了大量提取和检验后,发现石头上有极其微量的A牌化妆品残留,准确来说,是这款化妆品的面部精华霜。另外还检出了硅酸盐铝钠,这是翡翠的主要成分。它们的含量都非常少,看得出有人将石头清洗过,但这些成分浸在石头缝中,被保存了下来。

  席晚说:“A牌很贵,精华霜就更不用说了,但拿石头的人很可能是用精华霜当护手霜,涂抹得多,否则很难被检测到。”

  但季沉蛟更在意的却是玉石成分,他想起了龙莎莎的戒指和手镯。

  “什么情况下,这种石头上会有玉石成分?”

  “磨损。”席晚摸摸自己无名指根,她有一枚很漂亮的婚戒,但工作原因,平时无法佩戴,“假设我戴着我的婚戒,再去用力抓握石头,就能对婚戒造成磨损,同样的,石头其实也会有磨损,会有非常少量的粉末留在石头上。”

  季沉蛟说:“龙莎莎食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戒指。”

  席晚立即反应过来,“这块石头难道是她的?我想起来了,上次我接触她时,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浅淡的香味,我知道那种香味,就是A牌的护肤品!”

  夏榕电视台。罗婉婉遇害成了全市的热点之一,人们像是就在现场,滔滔不绝议论着罗婉婉和康万滨的风流韵事。罗婉婉还没有正式从电视台离职,电视台干脆拿她的死作为卖点,每天都在做关于她的节目,顺便扒一下康万滨的发家史。

  在这个电视台渐渐失去话语权的时代,罗婉婉的死为老东家挽回了些许滑坡的收视率。

  不过夏榕电视台也没有太过分,毕竟罗婉婉虽然没了,但龙莎莎还在,并且是台里的当家主持人。

  台里体恤龙莎莎的心情,让她暂时在家休息,不过更重要的原因大概是不想她对罗婉婉的报道指手画脚。

  龙莎莎最近的行程都处在警方的视线下,她很少出门,上网也只是看看电视剧。季沉蛟敲开她的家门时,她素面朝天,看上去非常憔悴。

  “有什么消息了吗?”

  由于石头上的线索,龙莎莎的嫌疑突然升高,季沉蛟此番前来,是带着搜查令。龙莎莎瞳孔一缩,“你们怀疑是我杀了我姐?怎么可能?你们疯了吗?”

  季沉蛟看见她手上仍旧戴着戒指,玉石光滑温润,但是侧面似乎有一道很不明显的伤痕。

  季沉蛟说:“把你的戒指摘下来给我看看。”

  龙莎莎表情一僵,连忙捂住戒指。

  季沉蛟语气严厉,“龙女士,请配合调查。”

  “这是,这是我母亲的嫁妆!她去世时留给我的,你们要它干什么?”龙莎莎情绪突然变得很不稳定,双眼通红,脆弱得像是立即就要摔倒。

  席晚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扶住,趁机握住她的手腕,近距离看到了那枚戒指上的伤痕。

  龙莎莎不肯取下戒指,风度全失,“你们不能进我家,我要曝光你们!”

  季沉蛟没有碰她,“有证据显示你可能与罗婉婉的死有关,我因此申请到搜查证,并对你进行暂时拘留,合法合规!”

  龙莎莎瘫坐在沙发上,公主般的长卷发无精打采地落在胸前。席晚在卧室找到一大堆A牌化妆品,面部精华霜没有与更高端品牌的面霜放在一起,而是放在指甲油那一块。

  席晚叹了口气,又看见首饰盒里的翡翠项链,和一枚玉镯,它们显然和龙莎莎戴着的戒指、手镯属于一套。席晚将它们装入物证袋,回到客厅,握住龙莎莎的手。

  龙莎莎不住摇头,手往后躲,但席晚还是将戒指摘了下来。

  南枫区古街,沈栖问话问得磕磕巴巴,还总是扭头看凌猎。上回和凌猎谈天说地的大姐偷偷给凌猎说:“他是你带的实习生吗?哎呀他好腼腆,比阿婆还磕巴呢!”



  沈栖耳朵尖,听得清清楚楚,愤愤看向凌猎。凌猎笑道:“我才是他带的实习生,他年纪小,但资历深。”

  “真的?”

  “真的真的。”

  沈栖这下舒坦了,继续跟阿婆聊天。

  要说能找到这位阿婆,还是凌猎的功劳。刚到南枫区时,沈栖完全抓不到缰,以前虽然也出过外勤,但到了外面,他绝对不是主心骨,一般是季沉蛟和梁问弦给他布置点查谁的任务,他照办就是。这次他负责排查,站在古街尽头,仿佛有枯叶从他面前的青石板上卷过。

  他茫然地看凌猎,凌猎笑笑:“跟我来。”

  他跟在凌猎身后,见这人如有社交牛逼症似的和大爷大婶们打招呼,在各个巷子里看似没有目标地乱转。起初他只能徒劳地跟着,渐渐发现其中颇有门道——凌猎每次闲聊都是往欧家母子身上赶,经过任何巷子,也会记下路牌。

  就这么转着,凌猎打听到有个住在欧家、龙家旁边的阿婆。阿婆的丈夫和儿子很早就没了,一个人孤苦可怜,周围的人都会帮衬着她,她感恩,别的忙帮不了,有时会帮欧红照顾照顾疯癫的母亲。

  凌猎便让沈栖去跟阿婆聊天。

  阿婆耳背,沈栖作问询时又很放不开,凌猎在院子里帮阿婆舂干辣椒,时不时就要接收到沈栖的求助小眼神。

  “阿婆,舂成这样可以啵?”凌猎给阿婆看成果。

  阿婆笑得满脸褶子,“可以可以,谢谢你小伙子。哎,刚才说到小红,那孩子也帮我舂过干辣椒啊,她懂事,好好长大的话,不会比龙家那俩孩子差,可惜,可惜啊。”

  凌猎在沈栖旁边坐下,“我听说龙家那外甥女也很爱干活,不怎么出来玩。你们以前住平房,孩子们都经常串门吧?”

  “那是。我家里人少,院子里东西不多,他们啊,就爱到我这里玩。莎莎经常来,有时带着她阿姊,但一个人来的次数更多,她说阿姊不爱出来玩。”

  沈栖看凌猎,凌猎示意他自己问。他想了想,“阿婆,您见过欧红和龙家姐妹一起玩吗?”

  阿婆鸡皮一样的手搓了搓,“玩过啊,怎么没玩过,就在我这院子里。”

  沈栖皱眉,“可我听其他人说,欧红因为要照顾母亲,从不和同龄人玩。”

  “那是他们没有看到。”阿婆说:“哪能从来不玩呢?小红到底是个孩子,再怎么辛苦,也有孩子的天性。”

  沈栖:“那她,她们都怎么玩?”

  阿婆回忆道:“怎么玩的我不知道,就一帮孩子瞎闹吧。但你这么问,我记起来了,阿红好像只和莎莎玩。”

  “为什么?”

  “这我哪知道,小孩子的事。而且她们不喜欢在院子里疯跑,莎莎会把自己的童话书借给阿红,两人一起在我屋子里看。”

  沈栖仿佛抓到了什么,但一时难以理清晰。这时,凌猎说:“莎莎的阿姊,就是罗婉婉,是从来没有来过,还是来得少?”

  阿婆说:“那个女娃子,身上全是乡下人的习性,见人就躲,总是低着头,我记得她来我院子外面叫过莎莎,但没有进来过。”

  阿婆想到什么说什么,最令她难过的是那场械斗,三个孩子就这样没了大人,她曾经想给与力所能及的帮助,特别是让欧红暂时到自己家来住。可是镇里有人传闲话,说她是想侵占欧家的补偿金。她气不过,不再与三个孩子来往。

  就这样,在后来的某一天,欧红和其母失踪了,她每次想到都会后悔。

  “我觉得如果我多给小红一点关心,她和她妈妈就不至于走到绝路,她爸爸还时常关照我呢……所以我就想,莎莎姊妹我多照顾照顾吧,但莎莎像变了个人,见着我就躲,她那个阿姊更是不愿意出门了。”

  凌猎追问:“莎莎的改变是在欧红失踪之后?”

  这一点阿婆很确定,“是,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她们家大人刚出事时,我给她们做过饭,她阿姊不爱说话,但她还抱着我哭过。是小红走了,她才莫名其妙和我疏远。”

  离开阿婆家,沈栖一句话没说,脸却差点皱到一起去了。凌猎碰碰他,“想什么?”

  “龙莎莎为什么会在欧红失踪后改变呢?阿婆说她像变了一个人,那她到底是不是龙莎莎?悬崖下的尸骨是个小女孩,罗婉婉的DNA和她没有亲缘关系,卧槽,真的龙莎莎不会早就死了吧?”

  凌猎却道:“龙莎莎应该还是龙莎莎。”

  “可……”

  “你再想想阿婆刚才的话,三个女孩中,与她最亲密的是龙莎莎,如果龙莎莎在欧红失踪时死了,她会认不出那个躲着她的龙莎莎?”

  “这倒是,那DNA为什么会有问题?”

  凌猎站定,看着路边的龟背竹,“因为罗婉婉的DNA变了。”

  “什么?”

  “阿婆从来没有和罗婉婉近距离接触过,和欧红的接触也不多,老乡亲们都说,罗婉婉和欧红长期灰头土脸,尤其是罗婉婉,她的存在感非常低。刚才阿婆不是说,欧红失踪后,罗婉婉就一直待在家里?”

  沈栖反应过来了,“难道现在的罗婉婉是欧红,失踪的,不,死的人是真正的罗婉婉?”

  凌猎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点点他的额头,“我觉得你挺有做外勤的天分。”

  被夸奖,沈栖却沉浸在思考中,一把抢过狗尾巴草,“我这正在想事儿呢!”

  “现在有需要你展露专业才华了。”

  “咦?”

  凌猎:“欧红的父亲葬在枫水公墓,你能不能查到最近几年有哪些人给他扫过墓?”

  沈栖眼睛一亮,“我懂了!我这就去查!”说完他就要冲上车拿电脑,跑出几步又转回来,表情有点别扭,“那个,我以后不叫你凌某了。”

  凌猎好笑,“那叫我什么?”

  “叫,叫你哥!”沈栖坦率起来也是真坦率,“你有点东西。”

  等他跑远,凌猎才自言自语,“我是你哥,那季沉蛟是什么?”

  安巡在走廊上奔跑,白大褂被风吹起来,旁边的队员差点被他撞倒,摸不着头脑,“那是小安巡?怎么跟沈栖一样毛毛躁躁的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旋风,这回经过的是席晚。队员彻底无语,“你们重案队怎么回事?”

  白骨上提取到了DNA,经过比对,与龙莎莎存在亲缘关系。安巡还做了另外两项检验,第一,白骨与罗婉婉没有血缘联系,第二,罗婉婉的DNA数据与警方数据库中的一份DNA有亲缘关系,这份DNA之所以被记录,是因为九年前,某市警方救下一位疯癫女性,录下她的DNA以寻找亲人,寻找无果,该疯癫女性已经去世。

  安巡激动道:“队长!这具白骨可能才是真正的罗婉婉!死的‘罗婉婉’是欧红!”

  席晚将另一份检验报告摆上桌子,“石头上残留的玉石成分和龙莎莎首饰上的一致,化妆品成分也和她常用的精华霜一致,杀死罗……杀死现在这个罗婉婉的很可能就是她!”

  龙莎莎坐在问询室的白光下,常年养护让她即便在明亮的光芒下,脸上仍旧很难看到皱纹。

  “可以放我离开了吗?”她确实有被偏爱的资本,楚楚可怜地看着人时,很容易让与她对视的一方心软。

  但坐在她面前的是季沉蛟。

  “先告诉你一件事。”季沉蛟说:“我们在罗婉婉坠落的悬崖下,发现了一片龟背竹。”

  龙莎莎的眼尾缓缓撑大。

  “因为那片龟背竹出现得很奇怪,所以我们对它进行了挖掘……”

  龙莎莎突然站起来,愕然地瞪着季沉蛟,“谁让你们挖的?你们凭什么挖她!”

  季沉蛟平静地说:“在龟背竹下面,我们发现了一包白骨。经鉴定,白骨的主人死亡时只有十六岁,而且和你有血缘关系。”

  龙莎莎的肩膀因为急促的呼吸而不断耸起落下,她嘴唇颤抖,喉咙发出呓语般的响动。她撑着桌沿的手臂抖得厉害,她松开,跌坐在靠椅上。

  “龙莎莎,这个早已死去的女孩,才是你的阿姊,是真正的罗婉婉,对吗?”

  龙莎莎摇头,“不,不是……”

  季沉蛟出示最关键的证据,戒指和石头,“你戒指上的这道磨损,是怎么来的?”

  “那是,是我不小心擦到了。”

  “擦到什么了?是这块石头吗?龙莎莎,这块石头掉落在悬崖下,上面有罗婉婉的血,有你戒指的微量残留,你怎么解释?”

  枫水公墓,沈栖调取监控和管理日志,在浩如烟海般的记录中,找到罗婉婉单独前来的视频。而就在两年前,她为死于械斗案的欧平办理了续期手续。

  “前些年夏天,雨水太多,山里小范围滑坡,把那条路给堵了,不然你们用不着这么辛苦的。”枫意山庄的一位经理见重案队又来勘查,指着悬崖下方的密林说。

  梁问弦问:“是哪一年?”

  “唔,应该就是三年前吧?不过也没人会往下面走,这一片都太偏了。”

  梁问弦下到悬崖底,沿着经理说的路走了一遍,果然被堆积的沙土巨石挡住了。但可以想象,如果没有那一场滑坡,就算艰难一些,一个女孩也是可以带着龟背竹的苗子走进来。

  他遥望着高耸的悬崖,仿佛看见很多年前,一个女孩从上面坠落,埋于烂泥中,而很多年后,另一个女孩翻山越岭,从一条不算路的路走来,将龟背竹种在她的白骨上。

  重案队审讯室。

  季沉蛟给龙莎莎展示罗婉婉去公墓续费的记录,“你姐为什么会给欧平续费?你知道她每年都会去公墓,祭拜的却不是你的父亲、她的舅舅吗?”

  龙莎莎精心打理的指甲几乎嵌入肉中,许久,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肩膀完全垮了下来。“她不是我姐,你们搞错了。”

  “嗯?”

  “我的阿姊,朴实、善良的罗婉婉,早就被她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