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儿子说要住校的时候，潘女士的心里五味杂陈。
一方面她知道在学校寝室肖琅会方便很多，自己儿子向来不需要她操心就能把一切都置办好，另一方面她也是个年轻的母亲，希望能和孩子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些。
出于慈母心理，即便肖琅表达出来的态度很是坚决，潘雪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是不是觉得早上吃饭什么的不方便？妈妈以后给你做早饭好吗？”
“不是这个原因，”肖琅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不在来回路上花费时间的话，能留出来很多空闲。”
听了这个解释后潘雪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这让肖琅有些不安，他抬了抬眼，又很快地把视线偏移了开来。
“你...是不是不想跟妈妈住一起，觉得妈妈保护不了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潘雪迎低下了头，语气中满是愧疚。
因为无法忍受家暴，把肖琅不管不顾地丢给肖自强是潘雪迎心里一直过不去的坎儿。
小时候可爱黏人的白团子变成了今天冷淡疏离的模样，肖自强固然有错，她也绝对脱不了关系。
所以潘雪迎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肖琅，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歉意。
但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论她怎么努力，肖琅看上去都不为所动，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黏着她了。
“妈，”肖琅看着潘雪迎，过了很久他才继续说，“你又不欠我什么，没必要自责，那不是你的错。”
假如把所有的失败都归结于父母未免也太过绝对，一个人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终究还是要看自己的选择，生于泥泞也可以向光而生，能够真正打败一个人的只有他自己。
作为家暴的受害者，潘雪迎受到的伤害不比他少，肖琅早就过了那个把一切责任都推到父母身上的年龄阶段，也理解潘雪迎在那种情况下的选择，现在他只想看着前方好好生活，把过去的所有都埋在心底。
“你住学校以后就没人给我留灯开门了，家里再没有人气儿了。”
潘雪迎坐在沙发上，单手捂着半张脸，把自己藏在了台灯照不到的黑夜里，奔波了一天散乱下来的头发盖住了她的另半边脸，她整个人被某种悲哀的情绪笼罩着。
肖琅一言不发，坐在了潘雪迎对面的沙发上。
就在肖琅差点把“算了”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潘雪迎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睛，笑着对他说：“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这种小事你自己做决定就好。”
肖琅一直紧绷着的弦这才松懈下来，他不喜欢潘女士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带着歉意，好像他蒙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那样小心翼翼的相处如同对待病入膏肓的人，一度让肖琅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
所以肖琅做事追求尽善尽美，希望自己成为被身边人依赖的人，能够为自己喜欢的人撑起一片天地，而不是这样被人小心呵护着的存在。
肖琅拿起手机，点开了聊天页面。
苏勉扬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近开学太过于激动，他现在没有任何睡意，睁眼闭眼脑子都只有一个人。
这让苏勉扬很是烦躁，开学将至，他的脑子里应该是作业而不仅仅是可以抄作业的人。
从第一次见面错拉肖琅的手到计程车上他把肖琅抱进怀里，从肖琅带他到医务室包扎伤口到挺身为他挨下那一棍，两个人从素昧平生到同睡一张床，一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明摆在他的眼前。
他喜欢肖琅，不是那种单纯的朋友间的喜欢，而是一想起来就心跳加速，收到他的消息就呼吸错乱的喜欢，是世间所有美好都想与之分享的喜欢。
是跟普通男生对心爱的女生一样的喜欢。
苏勉扬有些郁闷。
他可太牛逼了，从来没有喜欢过人，这一喜欢就喜欢了跟自己同性的同桌。要是被肖琅知道了，估计俩人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手机企鹅的消息通知响起的时候，苏勉扬被吓了一跳，回过神的他不怎么在意地拎起手机查看消息通知。
发消息的人是叶时落，两个人平时很少聊天，这时候收到他的消息苏勉扬或多或少有些意外。
小叶子:羊哥，今天的事，谢了。
sy:我就是跟过去看了看，什么都没做，倒是你要放平心态。
小叶子:该谢的还是不能少的，有空我请你跟木棍吃饭。顺便...见笑了。
苏勉扬突然意识到了白天那次争执的不同寻常，他追问了叶时落的感受，又莫名其妙丢下叶时落两人消失不见。
叶时落在试探他。
莫名其妙的，苏勉扬想到了肖琅说的话，他低下头一字一字地打了出来。
sy:性取向没有对错之分，只能说明喜欢的人与自己性别相同，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吗？
叶时落那边沉默了很久才回复了一句“所以？”
苏勉扬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想问的话写了删删了又写，最后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措辞表述。
小叶子:哥，想问啥就直说吧。
sy:就是想问...这条路好走吗？
小叶子:羊哥，你是不是...
叶时落的话没有说完，但谁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苏勉扬有一种自己被剖开看光的感觉，但向来嘴硬的他还是下意识否定了叶时落。
sy:我就是问问。
小叶子:如果不是真的特别喜欢，我希望身边永远不要再有人走这条路，这条路上所有的责任和偏见不好应对。如果只是心血来潮，还是尽早死了心吧，对两个人都好，以后你会知道的。
与苏勉扬预先设想的不同，身为同性恋的叶时落并没有赞同鼓吹这种恋爱观，反而以一种可以称之为悲观的说法告诉了他自己的态度，言语间表达了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的想法，劝说他选择放弃。
sy:我还以为...你会大力支持。
小叶子:我不想让其他人再遭受我经历过的事情了，羊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至少这个阶段，能有个体面的散场结局就不错了。
苏勉扬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叶时落的话很聪明，什么都没挑明就把苏勉扬内心的冲动熄灭了大半，他确实没有考虑过那么多的问题，只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了，却没有想过喜欢之后的事情。
他喜欢肖琅，并不意味着肖琅同样喜欢他，他不能奢求感情，更不能像喜欢女孩子那样光明正大地表达出自己的喜欢，强迫一个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正常男生去想。
如果肖琅不接受两个人连朋友都没得做，如果肖琅接受了，他们两个就要面对难以想象的困难，不论从哪方面来想放弃都是最好的选择，这种不被允许的喜欢应该被扼杀在摇篮里。
手机企鹅的特别关注铃声让苏勉扬的视线瞬间定格到了手机上，来不及多想他的身体已经率先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抓起手机凑到了自己的眼前。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实在过激后，苏勉扬“操”了一声，顿觉自己握着的不是手机而是什么烫手山芋，脑子一抽直接把手机丢了出去。
然而下一刻苏勉扬就后悔了。
至少，就算出于对同学的尊重，他也应该看肖琅说了什么吧？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样不管不顾的行为不太合适而已。
苏勉扬叹了口气，伸直了手臂往自己身前摸，费了好大力气才摸到手机后他顺手一捞，娴熟地解锁打开了手机。
答案:开学住校。
sy:阿姨直接就同意了？这么轻易就舍得你了？
答案:我跟我妈说住校能节省下很多时间，她同意了。
苏勉扬脑子一抽，问了一句:那实际原因呢？
答案:？
看见肖琅发过来的问号后，苏勉扬朝自己脑门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他的脑子是中病毒了吗，究竟在想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做阅读理解的时候没有这种见解力，说骚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sy:不是...我还以为你原本不想住校，是因为我提起了才想的。
他还是留了个小心机。
苏勉扬犹豫着去试探，揣摩肖琅模棱两可的态度，如同行走在悬崖边上的夜行者，唯恐一步踏错就堕入深渊粉身碎骨。
大概不顾一切的爱总是在双方确认了心意后才有资格做出的举措，他不敢喜欢得那么热烈，只能把才刚燃烧起的火苗用手护住，护在怀里，再去小心翼翼地穿越冰天雪地。
在经历过很长时间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之后，苏勉扬终于等到了肖琅的回复。
答案:你说的也没错。
答案:确实是因为你。
苏勉扬眼皮一跳，某种低概率的可能摆放在了他的面前，他的心跳加速，犹豫了很久，才发送过去了一句挑不出任何错来的话:期待开学后成为室友的生活。
等到肖琅回复了他“好”以后，苏勉扬才松了口气。
他把手机压到了枕头下，尝试放空自己，把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清理出去。
肖琅只是回复了很正常的两句话，这不意味着什么。
苏勉扬偏过头，书桌上放着的钥匙安静地躺着，绵羊和摇滚狼的两个小吊坠拥抱一般，紧紧挨在一起。
唯独他是被压在心底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喜欢，年少未经事的冲动只会造成不可挽回的过错，大概只有成长到足以肩负起两个人的未来以后，才能大胆地叫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