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尧只看了手机一眼, 就又搁在了桌子上。
这时有人来敬酒，他微微抬了下眼, 语气冷淡的拒绝：“今天就到这里。”
“哎！费总是不是不给我面子？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说着话, 那人晃晃悠悠的几乎要把杯子怼到费尧跟前。
旁边有人急忙将人拉住，讪讪的向费尧道歉：“对不起啊，对不起。他喝多了。 ”
“闹腾什么？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也不看看谁, 你就在这里闹。”
费尧看着眼前的醉鬼拉拉扯扯，心里十分烦躁, 远没有平时的耐心。
他霍然起身。
本来闹哄哄的人群，却在一时间安静下来，就连醉鬼都清醒不少。
“抱歉。”费尧冷声说完，拿起桌子上的手机, 出了宴会厅。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和互相埋怨的声音，费尧没有什么心情去理会。
推开大门, 冷风裹挟着雪花吹进来。
费尧在门口站立片刻，心里的焦躁似乎被冷风散去不少。
他心里其实并不是怀疑什么，而是对目前两个人这种状况感觉一种深切的无奈和空虚。
他突然很想听萧然跟他说两句话，想知道萧然在干什么, 想看看他的样子。
可是他又不想给萧然打电话，不想见他偷偷接他电话的样子。
到了夜里十点，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费尧开了车, 去机场接费煊。刚刚停好车, 就接到萧然的电话。
萧然此时也是回到家不久，洗漱好，就躺在床上给费尧打电话。
费尧胳膊撑在车窗上, 轻声应了句, 问：“你现在才回去？”
“吃了晚饭之后, 又沿着海边溜达了一圈。 ”萧然说：“你干什么呢？”
费尧：“机场等费煊。”
萧然：“我还以为他不去。元旦竟然没有和同学一起出去玩。”
“你今天晚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费尧问道。
“没有啊。”
萧然接着就跟费尧事无巨细聊了今天都做了什么，和别人说了什么。
到最后他想起毕飞鸣问过两个怎么样，还跟费尧说：“他好像就是单纯的问问，其实也不关心我们两个人你怎么样。”
费尧到此就完全听明白怎么回事了。毕飞鸣突然发了那么一条信息给他的原因又是为什么。
毕立业不单单是不认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甚至已经开始想给萧然介绍新的朋友了。
只不过，毕立业没挑明，萧然也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
费尧对萧然挺放心，但还是忍不住问：“你觉得赵嘉旭怎么样？”
萧然：“……”
本来是在聊毕飞鸣，费尧却突然转了话题，萧然一时间反应不过。
“就吃饭的时候聊了几句，他人挺人热情，还邀请我去博物馆……”
萧然说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费尧问什么。
他的眼尾不由扬起来，话音带上调侃：“费先生，你不会是又吃醋了吧？”
倒不是萧然突然间对这方面变得敏锐了，而是这种事情多了，他自然就会往那方面想。
费尧轻声笑了下：“吃醋又怎么样？”
他吃醋的何止赵嘉旭，是能在这样的假期了和萧然在一起的每个人。
萧然说：“醋着你。”
话虽如此，隔了片刻，他却开始解释：“就是一个普通的，还不能算是朋友的人。”
萧然心理防线高，哪怕是朋友，其实也得有很长时间的相处，才能被他认定。
费尧心里自然清楚，也并没有多聊赵嘉旭，话题很快就扯开，到了毕立业身上。
“你有没有问过你舅舅想让你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萧然笑道：“干嘛？他喜欢什么样又不重要。”
言外之意，就是他喜欢才重要。
费尧自然听懂了，心就莫名的变得满满当当的。
“没什么，我早点做个准备。”
顿了顿，他又说：“你舅舅应该是喜欢赵嘉旭那样的。”
萧然：“……”
他正准备要说点什么，就听见那边响起了费煊的声音。
“今天太冷了，要知道会下雪，我说什么都不来，飞机都差点降不下来。”
费煊一边抱怨一边随手把背包扔到车子的后座上。
费尧皱眉看着他说：“坐好，安全带也系上。”
萧然听到那边的动静，说：“费煊到了吗？那你先开车吧。”
“你给谁打电话呢？我然哥吗？”费煊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进来。
费尧“嗯”了一声，又对萧然说：“那我先挂了。”
“哎，等等，让我跟然哥说两句话。”
费煊抢过费尧的手机，对萧然说：“你怎么突然度假去了？你不来，我都觉得无聊了许多。”
平时萧然和费尧形影不离的，现在费煊早就习惯了在家或者出去吃饭都是三个人。
猛地少一个人，费煊竟然觉得有点不适应。
而且，比起费尧，熟悉起来后，萧然这人好说话多了，慢慢的，有事他都爱去找萧然。
萧然一时间竟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这时费尧又将电话拿了过去：“行了，废话那么多你。”
费煊：“……”他这也没说什么啊。
接着只见费尧又对萧然说：“我开车了，你早点睡吧。”
挂断电话，萧然望着天花板，上面有窗外投进来的一束清光。
他心里也泛起点说不清的情绪，忽然有一种愿景，如果两家能和和谐谐相处就好了。
*
一早起来，赵嘉旭就来找萧然。
毕立业正在园子里锻炼，对赵嘉旭格外亲切的说：“他在楼上，我去叫他下来。”
“叔叔，我自己上去找他吧。”
赵嘉旭抓了下自己的头发，对毕立业的态度有些不自在。
萧然从楼上下来，正要去餐厅吃早餐，迎面就看到了赵嘉旭。
他很诧异的问：“你怎么来了？”
“我找你来了。”
说着话，赵嘉旭瞥见坐在客厅里的毕飞鸣，忙又道：“有事，我们外面说？”
这么一大早就急匆匆的，萧然还真想不出赵嘉旭有什么事要说。
但是看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私事，不好让人知道，萧然便跟着赵嘉旭走到外面的街道上 。
清晨的海风带着咸湿的凉意。
赵嘉旭背光站着，垂着眼睛，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半天没说话。
气氛尴尬又怪异，萧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忍不住催他：“你不是有事跟我说吗？”
“是有。”赵嘉旭轻咳一声道：“该怎么说？就……”
他顿了顿，又说：“就是吧，我和你不一样。我请你去博物馆，就是把你当普通朋友，没别的意思，你懂吧？”
萧然：“……”
他皱了皱眉，问：“你在说什么？”
赵嘉旭此时跟做错了事一样，偷偷看萧然一眼，又忙撇开。
“事情是这样的。就是我父母逼着我相亲，我现在根本就没那个心思，就跟我爸说我喜欢男的。”
他一讲起来，也不看萧然，自顾自的说：“谁知道我父母还不放弃，这都要给我找男朋友了。”
“昨天晚上回去，他们就问我，觉得你怎么样，我才知道的。”
“我也不是喜欢你，我是对谈恋爱没兴趣，就……”
“哎，等我哪天要找对象了，我肯定是愿意和你试试的。”
萧然的神色越来越奇怪，耐着性子听完后，无语又无奈的说：“那就谢谢你啊。”
听到萧然这么说，赵嘉旭长长舒一口气说：“没事，咱俩还是朋友。我还是真诚的邀请你去博物馆参观的。”
萧然扯扯嘴角说：“那行，到时候我带我男朋友一起过去。”
赵嘉旭：“……”
萧然从外面回来，路过小花园，毕立业忙叫住了他。
“刚刚赵家的小子，找你聊什么了？”
萧然冷眼看着毕立业：“聊什么，你心里不应该比我清楚？”
毕立业哪听别人这么阴阳怪气的跟他说话，脸色微变：“问你一句话，怎么这么冲？”
萧然站定，目光直视着毕立业说：“舅舅，你不尊重我，怎么能让我尊重你？”
毕立业虽然心虚，却还是虎着脸说：“我怎么不尊重你了？”
“你明知道我有男朋友，还把我介绍给别人。”
萧然一方面是气愤，一方面更觉得失望，他愤声问：“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
毕立业声音也不由提高道：“我让你多接触点人有错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谁在一起。现在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同意。”
“不同意又怎么样？是我谈恋爱，又不是你。你不能干涉我以后的日子选择和谁在一起。”
“说得什么屁话！”毕立业怒急，忍不住骂道：“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我都是为了你好！费尧是个什么好东西？就你这点头脑，你玩得过人家？”
萧然忍无可忍的说：“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想他？他对我好不好，你又知道？”
两个人在外面的争吵声，终于将屋里的两个人惊动。
周素英手里还拿着口红就跑了出来，厉声问：“干什么呢这是？我在卧室都听见你们吵架了。”
毕立业指指萧然说：“问他！不识好歹！”
周素英看向萧然，萧然却只是闭口不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间有着失望和伤心。
周素英只好又问旁边的毕飞鸣。
毕飞鸣其实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简短的把事情跟她讲了，只是略去费尧是萧然男友的事实。
周素英听了，冷冷笑了下，说毕立业：“不干人事。”
萧然本来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却没想到周素英突然转了性。
就连毕立业都愣了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周素英问：“你说什么？”
周素英：“说你不干人事。什么时候都改不了你那奸商的本性。自己结婚的时候要挑一个对最有利的，孩子谈恋爱也要货比三家。”
毕立业皱起眉：“你说什么呢？当着孩子的面别胡说八道。”
周素英不甘示弱，压在心里委屈迸发出来：“你妹妹亲手写得还能有错？当年你明明有女朋友，却突然和我闪婚，不就是看中我好拿捏？”
站在旁边的萧然和毕飞鸣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都是一脸的迷茫，显然谁都不清楚这件事。
萧然心想，应该是他妈妈的那封信里，有写给周素英。
毕立业愕然片刻说：“和你结婚前，我们就分手了，后面也没有来往过。在说萧然的事情，你别闹了行吗？”
“我闹？”周素英看了萧然一眼：“行啊！就说他的事情，你不同意，我同意。只要是萧然喜欢的，我就支持。”
萧然：“……”
周素英这分明就是赌气的话，他甚至都不知道要不要应好。
可周素英却偏偏还没说完，她站在门口，气势十足的对萧然说：“等回去了，你就带人来家里。毕立业不欢迎，我欢迎。”
毕立业气道：“你知道是谁吗？你就在这里说。你爱怎么着怎么着。”
他气呼呼地扔下众人进了客厅。
周素英追过去，两个人的争吵声断断续续传过来。
毕飞鸣脸上的表情波澜无惊，在客厅门口站了片刻，朝大门外走去。
“你去哪啊？”萧然忙喊住他：“你不进去劝劝？”
“去吃早餐。”毕飞鸣说：“他俩一辈子这样。我劝不动。倒是你，没听你舅妈怎么说吗？抓住这个机会。”
萧然愣了下，眼看着毕飞鸣就要出了大门，他追过去问：“你是觉得就舅妈真会站在我这边？”
毕飞鸣淡声道：“你试试就知道了，反正你不亏。你难道还打算一辈子不把他带家里？”
这一句话突然点醒了萧然。他确实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往家里带费尧。
平时各过各的就算了，那过年过节的时候呢？也像现在这样，谁过谁得？
可费尧虽然有远亲，但过年的时候和费煊两个人过，总觉得他们会孤单。
“你在那站着干什么呢？不一起吃早饭？”毕飞鸣站在门口，有些不耐烦的等他。
萧然快走两步过来。
毕飞鸣又问他：“我妈说姑姑亲手写得那件事，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
萧然就将她妈妈有留给周素英一封信的事情告诉了毕飞鸣。
毕飞鸣“嗯”了一声，再也没说什么。
*
下午萧然去看周素英。却刚好撞见毕飞鸣从房间出来。
毕飞鸣早上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底对周素英还是关心的。
只不过周素英向来脾气暴躁，必须得等她冷静下来，才能听得进去别人说什么。
萧然和毕飞鸣交换了个眼色，知道周素英状态还好，敲门走了进去。
周素英看上去情绪很消沉，和毕立业吵了那一架之后，还没有消气，但这会也是能沟通的。
萧然从小就害怕和周素英相处，长大之后，又不知道和周素聊些什么，所以很少有独处的时候。
如今两个人坐在一起，萧然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她。
周素英忽然说：“你妈妈之前也是像你一样，总是像这样什么话也不说的坐在我旁边。就连表情都和你很像。”
萧然无法看到自己的表情，但是他内心此刻有着对周素英的同情，她好像和毕立业一直都没有快乐过。
周素英遗憾的说：“可惜我当时没看懂她的表情。只以为她对我有一种倨傲的怜悯，是看不起我。原来她是不看好我们就这么结婚。”
“你知不知道你舅舅当时的女朋友是谁？你妈妈说是她的朋友。”
萧然摇摇头，他对他们的事情自然是一无所知。
他说：“我妈的朋友我就知道一个，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周素英深深吐出一口气，说：“行了。我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你出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萧然应了一声，走至门口，犹豫片刻，转过身来说：“舅妈。我是不是随时都能带男朋友过来？”
周素英说：“当然。就是你现在带过来都行。你怕你舅舅干什么？我给你做主。就当我替你妈妈给你做得一点事。”
萧然并不想把周素英蒙在鼓里，再带费尧过来。
他咬咬牙，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对周素英说：“其实，我男朋友您也认识。”
周素英看萧然一眼，眼底流露出些许累倦，她觉得毕飞鸣说得也对，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管别人那么多做什么？
况且说是和周家有仇，那和她有什么大关系。她心里愤愤道，当初没把毕立业气死，真是便宜他。
到了如今，公司已经换了毕飞鸣当家。听毕飞鸣说，费尧还帮了不少忙，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我知道，飞鸣跟我说了。”周素英摆摆手说：“行了，我那会说得也不只是气话，答应就是答应了。”
*
萧然给费尧打电话的时候，费尧已经在往机场走的路上。
萧然也顾不上问婚礼怎么样，忙对费尧把今天的事情大致说了下。
接着他又说：“我舅妈说让你到家里来，你怎么想？”
费尧自然是想去的，机会好不容易放在面前，哪有不抓住的道理。
他说：“长辈让去，那当然得去。”
萧然说：“我舅妈也不是真想让你来，是为了和我舅舅赌气。”
费尧淡淡笑了下说：“那我不更得去。 ”
虽然他和周素英从未接触过，但从萧然给他讲过的关于毕家的一些事中，他也大致摸清了周素英的脾气。
周素英脾气不好，但并没有什么心机，也没有什么特别坏的心思。
无论是高兴难过，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而且做事也并不会瞻前顾后，应该是一个比较冲动的人。
萧然说：“我都猜到你肯定这么说。要不，你现在就过来？”
没有任何计划，甚至没有心理准备，饶是费尧也不免有些惊讶：“现在？”
“对啊。”萧然说：“不是你一直说要见他们。”
雪后天色稍晴，路边一片银白世界飞驰而去。
费尧漆黑的眼眸亮起点点笑意：“好，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