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

  我想喝可乐

  “不好意思, 这个我真不能收了。”付朝把食堂阿姨递过来的汤品推回去,非常坚决,一点余地都没留。

  “怎么了?不好喝?”老太太紧张的问。

  “不是。”付朝看着老太太实话实话,“我不能天天白拿您的东西, 我吃得不安心。”

  “这孩子怎么还这么较真儿呢?”老太太笑了,“给你你就吃,我待见你不行吗?”

  “不行。那我更不能占您便宜,心领了。”说完他端着餐盘就走,都没再多看老太太一眼。

  而在打饭窗口的老太太捏那汤碗没送出去的汤,鼻头猛的一酸,赶紧背过身去,眼泪瞬间滚了下来。她就给自己孩子偷偷摸摸送个汤水怎么都送不出去呢?她对自己孩子好都不行吗?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老爷子过来, 扶着老伴儿进了后面办公室,“别急, 别急啊, 孩子又不知道。”

  老太太哽咽,“我不怨孩子, 看孩子都熬成什么样了,小脸都惨白的,眼里的红色就没下去过,我心疼小宝, 我心疼。”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心疼,孩子都瘦了。”老爷子突然说,“要不干脆以食堂名义免费给高三生送汤,这样小宝总没意见了吧。”

  “早该这样了。”

  这话正好给刚进来的大儿子听见,“爸, 你可别闹了, 给小宝的那是补汤,就高三这帮血气方刚的孩子们还不给补得流鼻血?”

  “那怎么办?你没见小宝都熬成什么样了。”

  “我看见了,这事您二老就别管了,我办。”

  “几天?”

  “三天,三天保证你的小宝喝上。”

  “办不好唯你是问。”

  “得令!”

  正在外面吃饭的付朝可不知道自己的一个拒绝引得一家人再出新招。他现在就是头疼,眼睛酸涩,又回到了之前缺觉人生。自从上次跟高朗通话之后又过了三天,他每天都累到极致才能睡一个多小时,感觉自己跟行尸走肉似的。

  可就算这样他还不敢乱吃安眠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三天迷糊的代价来缓解失眠。高三生每一天都宝贵极了,他不想这么浪费。

  可他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下去了,明明以前都是一周打底,怎么现在才五天就感觉不行了?

  他扒了了饭进嘴里忍不住想,自己真是越来越矫情,又不是没失眠过,怎么这回就格外忍不了?是不是好日子过久了,忘了苦日子怎么过?难道这就是变相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可奢侈日子是真舒服啊。

  到底怎么样才能把这破毛病改了?吃药不是个正经办法,可也没办法一直等高朗回来,就算高朗回来了自己也不可能靠人家一辈子,高三念完怎么办?还不是要分开。

  一想到要跟高朗分开甚至好久都见不到一面,付朝本来就烦躁的情绪加了个更字,就是心情不爽。

  隐隐他觉得绝对不是因为没了高朗牌特效药。

  正烦着,手机响了。

  “付啊,想哥没有?”高朗带笑的声音传来,“放学来我这儿一趟。”

  “你回来了?”付朝红彤彤的双眼发出异样的光彩,声音都带着一股兴奋劲儿。

  “才下飞机就联系你,怎么样,够哥们儿吧。”调笑一句,他接着说,“记得过来,人来就行,作业就别带了。”

  “还学霸呢,逃作业挺上心。”

  “我光明正大,病体有恙。”高朗说的理直气壮,然后漫不经心的接着说,“对了,帮我带一瓶可乐,我不方便出门。”

  “眼睛还没好?”付朝不由的紧张。

  “来了你就知道了。”

  付朝瞪着手机,嘴角却弯着,还有心情跟他卖关子,肯定屁事没有。

  因为这个电话一下午付朝浑身都散发着我高兴的味道,连时不时要把脑子凿个洞似的的头疼都没影响好心情。

  至于什么分不分开的,他根本没顾得上去想。

  正好今天周六,出门不用请假,刚下课付朝就脚步轻快的背着书包出了校门,看到门口一串共享单车还心情奇好的上手拨弄了一下,想着等什么时候他也骑一次。

  去高朗那的路他早走熟了,备用钥匙搁哪儿都一清二楚,他想都没想就开门进来,可一进门没见着高朗,倒先碰上了给他炖了一假期汤的张姨。

  “付同学来了。”张姨见到他本来要笑,却被他的白脸配红眼吓了一跳,“你脸色怎么不太好?眼睛红红的,熬夜了?”

  “没事,高三有几个不熬夜的。”付朝轻描淡写的略过转而问,“张姨你做什么好吃的了,怎么这么香?”

  “砂锅丸子,我秘制配方,保证香掉你舌头。”张姨笑了,解开身上的围裙,“高三就是辛苦,可也得注意身体。饭刚做得,你们俩赶紧吃,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张阿姨风风火火的就出了门,而付朝的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

  房子里突然就安静下来,时隔多日没来这里,付朝却没有半分的生疏感,搁下书包就在屋里转了一圈,啥也没变,就是没见到主人。

  人呢?

  “高朗?高朗?”

  “别叫了,卫生间呢。”

  卫生间门打开,高朗还是那个高朗,就是眼上多了一圈白色的纱布。这时就见他扶着墙缓缓走出来,每一步都带着试探性的不确定。明明人还是那么个人,依旧高大俊朗,可那试探的步伐却削弱了他身上硬朗的气质,给整个人蒙上一层淡淡脆弱。

  付朝心头咯噔一下,他这是……

  “别愣着呀,扶我一把。”嘴一张,什么脆弱无助,错觉,统统错觉。

  付朝按下心头不安,下意识扬起笑脸,接着想起来笑了也没人看,顿时就感觉特别不得劲。走过去还没抬手,肩膀就被一条死沉的胳膊拢住,“赶紧的,哥们我快饿死了。”

  “刘姨不给你饭吃?”他沉着脸跟着说些有的没有的。

  “刚下飞机,没胃口。”说着话,人已经被扶到餐桌前。饭菜已经摆上,都用盖子盖着保温。

  付朝把东西都收拾好,米饭放高朗面前才想起来他这样好像没办法自己夹菜。

  “你等等。”付朝起身去给他找来个吃面的大碗,底下盛上米饭,然后把各样菜都夹了些放碗里,布置得满满当当,“刘姨做了西芹百合,粉蒸排骨,鸡蛋菠菜,还有丸子汤,你吃完了我再给你盛。”

  “又有菠菜,我都快吃成菠菜了。”高朗抱怨道。

  “菠菜补眼。”付朝瞅着他不确定的问,“你不会把饭都塞鼻孔吧。”

  “我傻吗?”要是高朗眼上没纱布,一个大白眼送给他。

  “不傻就行。”付朝吃几口就看他一下,一会儿看他缠着纱布的眼,一会儿看他碗里的菜,心里也不知道想什么,等高朗一碗饭都要吃完了自己还没吃多少。

  高朗突然敲了敲碗,“你不吃饭净看我干什么?是不是突然发现我长得巨帅喜欢上我了?”

  付朝顿时怀疑这家伙缠了个假纱布,嘴里说着,“在我面前也敢说帅,谁给你的勇气?”手却迅速在他眼前摆了摆。

  没反应。

  “这还需要勇气?老子本来就天下第一帅,你那不叫帅,叫美人!”

  “滚!”

  “看看,说实话都不行。”高朗还是臭贫,付朝却盯着他的眼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就问,关于我的眼就甭问了,手术很成功,现在恢复中,再过几天就能拆纱布。”他不用看都知道付朝想说什么,张嘴就给他解惑。

  “怎么不等拆了纱布再回来?”付朝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他眼上的纱布,声音不由的放软。

  高朗抓住他的手按在眼上,“使劲摸,没事,摸不坏。”

  付朝却一下子缩回去,“问你呢。”

  高朗吊儿郎当的凑过来,因为看不见,方向有点歪,“那里没有付神你呀,我们已经九天没见面,你不想我?”

  付朝把他大脸推回去,“说正经的。”

  “在医院也没事啊。我闲的长毛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不能刷手机,不能看电视,不能学习,聊天都没人聊,我太无聊了。”往椅子上一摊,高朗就开始诉苦。

  “你爸爸不在?”

  “别提了,都是大忙人,人在医院心在全世界,网上云办公,一分钟都不带耽搁。”

  “可是……”那也不能随随便便出院呐。

  “哪儿有那么多可是,反正我现在回来了。”

  也是,现在说再多也没有,问题是,“就算回来你也该回家住呀,在这儿可没人照顾你。”

  “在家也没人管我。”说到这儿高朗更是愤愤,“我俩爸爸,俩!一回来都跑了,一个去出差一个去加班,把我扔给张姨就不管了。我住在那空荡荡的别墅干嘛?图他楼梯够多?出门够不方便?怎么说我也是病人,就这么不管我了,那两位也是心大得没边了。”

  “那不是还有张姨?”

  “张姨是女的啊,做做饭什么的就算了,其他的多不方便。”高朗摸索着扒住他,“晚上我就指望你了,付神。”

  “要不这几天我请假陪你。”付朝扒了一口饭认真的说。

  “别,高三生了,怎么能这么任性。你是要考省状元的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不去上课?”高朗心里美滋滋的,付朝最在意的课都不上了,可真在意他呀,心里得意可脸上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儿,典型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在这里也一样复习。”付朝坚持。

  “真不用,张姨白天在,我爸也会过来。”高朗手托下巴,“我就是不想打扰我爸他们晚上的二人世界,过一天少一天的,都是成年人,你懂的。”

  我懂什么懂!我什么也不懂!付朝磨牙。

  “对了,我让你带的可乐呢?”他突然问。

  付朝把瓶子推过去,高朗刚碰着,他突然又一把抓了回去,“等我查查你能不能喝。”

  这一查还能查出什么好结果?高朗一听这个瞬间躺平,生无可恋。

  “不易多喝,最好不喝。”他一字一句念出查询结过,铁面无私的把可乐往包里一塞,“等你好了再喝。”塞完了就准备看这位怎么耍赖接招。

  反正认命从来都不是他的调调。

  “不给就……不给吧。”可偏偏今天高朗格外好说话,一点耍赖的意思都没有,让付朝又盛了饭,挑了排骨丸子吃了一碗,直到付朝收拾了碗碟再把人扶到沙发上都没闹任何幺蛾子。

  就是意外的安静。高朗已经好一会儿没说话了。

  “要不我把电视打开?”付朝很是不习惯的问。

  “不用费那个事,我又看不见。”高朗神情淡淡,转身对着他,手试探了着往付朝那边摸。先碰到胳膊,然后是肩膀,再是耳朵,最后捂上他的眼,定在那了里。

  “你知道盲人是什么感觉吗?”他的声音又低又缓,像是幽幽的风,“没有白天,没有颜色,没有美也没有丑,再也不能画画,不能上学,不能打篮球,不能……再看你一眼。”高朗越说越低落,“眼前只有黑,无尽的黑,你知道那种黑吗?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还要黑,永远黑下去,再见不到一丝光亮。”

  付朝没有回答,睫毛动了动。

  高朗继续,“眼睛看不见了,走路手里得拿着盲杖,那么长,点在地上哒哒哒的响,每一下都跟敲在心上一样,其实特别特别烦。人生自主性变低,空间被限制,因为看不见,不敢也不愿意去陌生的地方,你知道吗?一个盲人平均活动范围只有三公里,人生就限定在了这三公里之内,说是一个自由人,可这比囚犯又能好多少?囚犯都有刑满释放的一天,可瞎子没有。”

  说着,他用更低落的声音说,“瞎子只要安静的呆着别给别人添麻烦就好,不配自由,也不配喝可乐。”

  好嘛,卖了这么长篇大论的惨为的就是一瓶可乐。

  高朗放下手,做落寞状,就等付朝良心受谴责,他知道这家伙其实最心软了。

  可等啊等,怎么旁边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行不行给个话成不?

  他正想再接再力,肩膀突然一沉,多了一个气息绵长的脑袋。

  这是……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成绩不好,大船摆烂,双更到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