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睡 ◇

  你哄小孩儿呢?

  大汗淋漓的跑了十圈回来, 付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废了,拼了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甩进了床上,脑子里空空一片。

  累极了肯定就睡了。

  他闭上眼等着。

  明明身体都要虚脱了可脑子却兴奋得要命, 一会儿疼一阵一会儿转两圈, 就是没有一丁点犯迷糊的意思。

  从十点半耗到十二点, 身上的疲累都跑光了,人还是没睡着。

  累趴下就睡依然对他没用。

  可褪黑素也没货了,上次撒了因为高朗的缘故就没再买,现在想顶一下都没办法。

  头持续的在疼,每一分钟都变成了无声的煎熬,他就想发火,想咆哮, 就想碎觉, 哪怕是一个小时也好。心烦意乱间恨不得干脆把脑袋砸晕了了事, 再这么下去他非得疯不可。

  明天就是买褪黑素, 实在撑不到周末了。

  可是今晚怎么办?以前还能一个多小时,现在连这一个小时都没有, 一想到又要熬一夜他就想死的心都有。

  正发愁,手机突然亮了。

  高:睡了吗?

  付朝盯着手机里那几个简简单单的字突然就一秒破防,满心的委屈让他瞬间红了眼圈。不过最终眼泪还是让他给憋了回去,他没忘对方去干什么了, 人家一个病人,自己怎么好意思跟人家发泄情绪。等情绪稍稍稳定才回了句:你怎么还没睡?

  高几乎秒回:失眠了?

  付朝撰紧手机,眼泪还是没出息的掉了出来,可依然嘴硬:还好。

  回完又加了一句,“你怎么样?手术做了吗?”

  高:还没做, 快了。

  高:我走了你是不是就开始失眠?

  高:难受了?头疼?能睡几个小时?

  高朗一串的的问题打在屏幕上, 每一句都问到了最难处。付朝的情绪瞬间抗不住了。人的情绪崩溃往往就是在那么一瞬间,在这个深夜,所有人都睡得深沉,只有他关心自己是不是失眠,是不是难受,无数的委屈一下子喷涌而出。

  付朝憋着眼泪委屈又难受的回了个:嗯。

  那边沉默了两分钟,接着发来消息。

  高:乖,没事,现在把耳机带上,听我说。

  付朝盯了那个「乖」字好几眼,不由的咬了咬唇,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就好像被哄了……

  心头那股的焦躁似乎被稍稍安抚,他匆匆带好耳机,紧接着高朗的声音直击耳膜,“现在很难受是吧,别说话,听我说,先把我的枕头放到你身边。”

  嗯?付朝迟疑的一下,拿他枕头?可缺觉的大脑容不得他多想,枕头已经放到床头。

  “拿了吗?”

  “嗯。”

  “现在躺好,闭上眼,手放在枕头上,我刚刚握住了你的手。你感觉到了我手上的温度了吗?有点热是不是?现在手指又碰到了我手心,你摸到手心上那个不明显的小疤了是不是?还抠了抠,哦,现在不动了。”高朗平静宁和的声音让付朝慢慢的放松下来,手不由的动了动,好像就如往常一样去扣了口那个疤痕。

  ……

  “我睡着了,你听到了吗?我的呼吸变长,握着的手慢慢松开,你合上眼,睡着了。”

  听着他平和悠缓的言语,鼻翼见似乎还闻到高朗身上特有的味道,淡淡的带着一点点的海水的咸。紧绷的心神变得松弛下来,嗡嗡疼的头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可是“没有睡着。”付朝孩子气的嘟囔。

  那头高朗都快把自己叨叨睡了,突然听他来了这么一句,顿时哭笑不得,“我给你哼一首歌吧,”

  “嗯。”付朝闭着眼,脸带着丝丝的红。

  耳边传来不知名的小调,没有歌词只有低沉缓慢的哼鸣透过耳机淌入耳底,一声接一声,也不知道哼了多久,最后变成模模糊糊的白噪音,直到彻底什么也听不见了。

  “明天见,小朋友。”

  高朗放下手机,脸上的神情都是担忧。他该早点打电话的,明知道那家伙就是个死鸭子嘴硬,让他求人估计比杀了他都难,这几天肯定难受死了。

  想着,端起旁边的水狠狠的灌下去,哄人碎觉绝对是个力气活儿,不带半分水,可怎么就这么心甘情愿呢?

  “小男朋友?”他大爸扬眉。

  “进来请敲门。还有,那是我朋友,好朋友。”高朗强调,他才不谈男朋友,才不绑架别人。

  “你就嘴硬吧。”

  “我这是心灵纯粹干净。”

  “嗯,我等着你哭。”

  “哈。”

  “明天就手术了还有心思操心别人睡不睡觉,心态不错,继续保持。”

  “哼哼。”好不好的,他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不是吗?

  高爸爸了把儿子的头发,“小子,你可比你老子幸运多了。说不定这回就彻底治好了。”

  “爸,咱现实点,人医生都不敢打包票,你就别给我画饼了。”对于眼睛的治疗高朗一直是个悲观主义者。他家的这个遗传病根本就是跟治不了,基因里的病,医学大佬早就下了定论,他们能做的只是延缓发作而已。

  “臭小子你就不能想点好?”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这叫把心态放到最低,然后一切都是惊喜。”

  “得,那你就等着惊喜降临,看砸不死你。”

  

  付朝面无表情的从心里工作室出来,心里一点被纾解了感觉都没有。

  实在不想吃褪黑素他就想再试试心里干预,可……

  医生说他这病得慢慢来,一次两次心理疏导效果可能不会那么明显,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些他都懂,可还是忍不住给那医生扣上庸医的帽子。

  他不指望一次就搞定自己的病,可起码能给他一个方向去努力吧。

  可这一个小时谈话他一点希望都没看出来,反而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手术台上的青蛙被变着法的剖析,以各种刻意不刻意的方式去剥下自己身上的血肉供人去品鉴研究。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

  医生越是想剖析他就越不想给他看,最后谈话成了两个人的角逐,他知道自己该配合,可就是打心底排斥,就是做不到。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他不习惯也不愿意跟一个陌生人诉说自己的苦难,自己的不容易,他习惯了所有事都自己扛。

  还有,他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讨厌那种解剖青蛙似的裸,讨厌被研究。一想到自己的隐私有可能变成别人嘴里的某案例他就变得无法忍受。

  所以最后他花了不少费用的结果就是浪费了一小时时间。

  可能是这个心理医生水平太次。

  不过付朝却没有就此打住,今天他一共约了三家咨询室,总有一家靠谱吧。

  结果一整天跑下来也不知道是这里的心理师太水还是自己心理防线太牢固,所有心理医生都是一句话,慢慢来,别着急。

  他能不着急吗?没觉睡的又不是他们!

  明知道不该这样,可他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迁怒。

  付朝特别特别失望,本来补了一觉的好心情被搅了个干干净净,等回到学校还气哼哼的。

  这时,电话响了。

  “昨晚睡得好吗?”高朗带笑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嗯。”

  “我的方法管用吧。”

  “嗯。”

  “你不高兴。”他用的是陈述句。

  “你怎么知道?”他明明已经调整过情绪了。

  “我就知道。”高朗笑了,“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滚!”付朝都气笑了。

  “别不高兴了,等回去我给你带礼物,枫糖还是榛子巧克力?”

  “你哄小孩儿呢?”

  “可不就是哄你这个大小孩儿。”高朗笑着,用一副不在意的口吻说道,“今天不能帮你睡觉了,我一会儿得去手术,你就先凑合用用我枕头吧。”

  “怎么把手术排晚上?人很多?”刚说完就听高朗那边笑起来。

  “我这里现在是早上,你不会以为我还在国内吧。”

  “不是,你就个近视手术还跑外国去?”付朝不客气的吐槽,“你们有钱人可真会玩儿。”

  “谁跟你说我是近视手术?”高朗突然问。

  付朝一愣,在他是认知里他们这么大年纪眼睛能做的手术不就是近视手术?再说看高朗那样也不像眼睛有病的呀?难道他……

  “那你……”他突然就心神不安起来。

  “别问,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高朗打断他的话,“我的意思是我马上就要进手术室,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祝你一切顺利,药到病除,早日康复,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他顺嘴就说了一嘟噜,顿了顿最后才严肃的开口,“别紧张,肯定会好。”

  “谁说我紧张。”高朗嘀咕。

  “我说的。”付朝不客气的戳穿,“你又不是神,把自己交给陌生人,让他们在身上动刀子,是个人都会紧张,不用不好意思。”

  高朗突然玩笑似的问,“你说我要是瞎了怎么办?”

  这话一说出口他就有点后悔,接着想要找补一句什么,可还没开口付朝那里已经回了过来。

  “不会瞎。”付朝说得斩钉截铁,“天底下谁都能瞎,就你不能!”

  “为什么?”高朗不由的就笑,当他问出那句瞎不瞎的话时其实自己也蒙了,这是真像他说的紧张到胡言乱语?他不由的苦笑。这个话题在他心里已经压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跟谁说,也没地方可说。老爸比他的压力只大不小,已经人到中年,指不定哪天就突然看不见,他身上还压着小爸和自己,不能给他添堵。朋友谁也不知道他的病,他也不想看到怜悯或者可惜之类的眼神,这一点大概是跟付朝不想别人知道他身世窘困一样的心里。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这句话他一不小心吐出来才发现心里空落落的。可还没空三秒,付神就给狠狠的填了一捧土。

  “你瞎了就不能再上普通学校,就不能给我当催眠师,你瞎了我岂不是要失眠致死?老天爷才不会一下收两个人惊才绝艳的人,所以你瞎不了!”

  付朝这一顿有理有据信誓旦旦,说得跟真的似的,高朗那点紧张低落刹那让他给念成了哭笑不得,“你比我还有理。”

  “我本来就有理。”说完付朝短暂的笑了一下,轻声道,“好好养病,我等你回来。”

  “想我了?”高朗瞬间接话。

  “想你的手算不算?”

  “算。”

  “那就是想了,很想,想得吃不下睡不着。”

  “你那是失眠。”

  “废话,难道还是爱情?”付朝想也不想就怼回去。

  “扎心了老铁。”

  “没事,碎了我给你缝上。”说完付朝就笑了,“说真的,你的眼……”

  “这不是正在治?全世界最顶尖的医疗团队,牛逼着呢。”

  “那肯定行。”付朝的声音坚定而有力,“等你回来给咱们俩画个同框,你那里现在都是我的画像一点意思都没有。”

  “好。”远在异乡的高朗笑了,嘴角慢慢扯开,弯成一个愉快的弧度。

  

  “我就说跟小男朋友打电话管用吧。”才挂电话他大爸就非常讨人嫌的说。

  今天一早他就见儿子情绪不好,焦躁,具体体现就是煎蛋戳成筛子,豆浆非要喝咸口的,油条嫌弃不够脆,就连别墅里的猫都碍眼,远远的就得了他一个大白眼。

  看现在多好,眉开眼笑的,还说不是爱情,现在的小孩都这么自欺欺人?就算眼不好又怎么样,还不赶紧趁现在的好时光谈恋爱,以后想谈都没得谈!傻!

  “那是我朋友。”

  “嗯,朋友。”他大爸顺着他话附和一声,接着拍拍他的手,“该进手术室了,高朗,好好的,一定会好。”

  高朗点头,眼神也从一开始隐隐的紧张变成了坚定,他比谁都希望能好。

  就在他进入手术室的时候,付朝却在琢么他到底是什么病?还得去外国,得最尖端的医疗团队,一般二般的小病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他心里打了个突突。

  这一晚抱着高朗的枕头脑子里不停的转悠查到的各种眼科疾病,越想心越沉,枕头都被他不知不觉塞到肚子下面压着,好像这样就不会心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慌,反正就是慌,很不舒服,不是单纯的担心,也不是单纯的紧张,就是慌,前所未有的无能无力。

  都这样了昨天他还在哄自己睡觉,刚才马上就要手术还逗自己开心,他是个傻子吗?不紧张吗?不害怕吗?都这会儿了还在操心他这个好好外人,真是真是……

  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似乎让人狠狠的戳了一下,心乱,心慌,却又有股说不出的古怪滋味,怪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