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段回忆，其之五。
……
“你不要先把那个放下去，会散的。”贺陈强烈阻止着江徐，“放下！等会儿再扔里面。”
“你小点声。”江徐从开始做这件事就很忐忑，实在不能理解贺陈为什么要在整栋宿舍楼都没几个人的情况下大声说话，声音恐怕能从他们这层传到宿管阿姨那里去，“我们在煮火锅呢，能不能低调一些？”
“你这又不是锅，是电热水壶。”贺陈往壶口里看，“阿姨来了就盖上。”
“你还知道不能被发现啊。”江徐真是没有办法，“盖上有什么用，可以连壶一起端走。”
“没事的啊，不用担心。”贺陈笑着安慰他，“被发现了我又不会跑，跟你一起扛。”
“那倒不用。”江徐更想知道，“如果我跟阿姨说清原委，这件事主要是因为那家小火锅没营业才发生的，她会不会允许你吃完啊？”
“你能不能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深入？”贺陈受不了地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被你说的，我都觉得阿姨站在我背后了。”
江徐没有说话，专注地看着功率小煮得慢的电热水壶，冷不防拿捏着颤动了一下喉咙，就像……宿管阿姨清嗓子引起注意的那种声音。
贺陈下意识回头去看，立即反应了过来，搭着他的手重了些许：“吓唬我是吧？行，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才艺！”
江徐连忙叫苦：“哎呀呀，我肩膀，肩膀……”
“还疼？”贺陈果然不再追究，改为用手指轻捏他的肩头，“让你好勇斗狠的，这都几天了，还没好？”
“我的肩膀，通过你方才的压力测试，证明——已经完全好了！”江徐笑着从贺陈手底下逃脱，“干吗？关心我的也是你，凶我的也是你，你好矛盾啊。”
“是吗？”贺陈白了他一眼，“带我去打球的是你，差点和人打起来的还是你，你倒是挺循序渐进。”
“我错啦。”江徐立刻认错，态度诚恳，“而且真的已经好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
“嗯。”贺陈怪声怪调地表明自己听到了。
在江徐锲而不舍地注视下，贺陈终于看了他一眼，随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电热水壶亦是火候最好的时候，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其实江徐有些后悔带贺陈去打球了。
事情就发生在前两天。
他白天认真仔细地做社团的事，下午带贺陈去放松心情，到假期会开放给校外人士的篮球场运动一下。
江徐多少有点专业在里面，不好意思和中年人打，便带着贺陈加入了一帮年轻人。
年轻人中有人是带着对象来的，对象为气质清冷在球场上格外突出的贺陈叫了两句好，那人便不干了。
对方不干了，江徐还不干呢。
法治社会，大家未必真的想动手，主要是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后来对方或许是因着输了气势心下不忿，合理冲撞了江徐两次，贺陈实在看不下去，说不打了。
也不是真的就结下了仇，年轻人里有人低声劝江徐：“兄弟，我这哥们对象在呢，给个面子，懂得都懂哈？你俩这单枝儿来的，何必……哦，哦！我明白了，对不住，对不住啊。”
对方语速稍快地独自演绎完了整个过程，江徐都没来得及插话，就见这个出言相劝的男生转身揽着哥们说了几句什么，把还想挑事的那个人安抚好了。
结果虽然正确，过程哪里都不对。
江徐想明白的时候觉着自己都冒汗了，幸好，贺陈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那个男生恐怕是把他们俩当成了一对，还跑去以讹传讹，他再去解释也来不及了。
唉，现在想起这件事来他还是有些心虚。
江徐每晚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扪心自问一下，自己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才来不及解释，还是当他人误认的时候被某种窃喜耽误了解释？
再怎么去分辨排序，他也很难理清自己的心思，大概这就是暗恋的滋味。
他喜欢上了贺陈。
不知该不该，该如何向对方表白，心事难免失去控制，仿佛时时在这壶中翻滚浮沉。
“喏，你爱吃的，分给你。”贺陈从终于煮熟的精简版火锅里捞出几颗丸子，用公筷分配到两人的饭盒里，“我不爱吃的，分给你。”
“怎么全都分给我了。”江徐连忙阻止，“你也吃啊。”
“等下再煮一锅，牛肉全部归我。”贺陈笑道，“先让你吃饱了，好东西你就吃不下了。”
“你又不吃……”江徐说话间一怔，意识到贺陈是发现电热水壶煮得太慢在找借口让自己先吃，感觉就像被喂了一口冰激凌，直入心底，又软又甜——神奇了，他吃着麻辣小火锅，尝到了冰激凌味。
贺陈觑着他的神色问：“怎么，没熟吗？”
“原来你是担心没熟啊！”江徐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怪不得让我先吃，熟了熟了，快吃吧。”
贺陈望着他一笑，眉目间又浮现出了雨后山水那股清凌凌的干净神采，点头答应：“好。”
江徐低下头，夹起碗中的丸子送进嘴里细细咀嚼，食不知味还是好的，越吃越觉得贺陈在看他，看得他完全不敢抬头又不受自己控制。
他们这层楼都是大一新生，没有其他人留校。
假如从楼下向上望，在成行的黑暗当中，只有这一个窗口点亮了。
开学前的这几天里，在并不算特别明亮的灯光下，在两人凑到一起的这个角落，他们就是最亲近的，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插足。
江徐因此变得不时有些恍惚，时而错误地觉得贺陈对他有相同程度的好感，时而感觉对方并没有多么在意他。
一会儿为了什么感到高兴，一会儿又为了什么低落下去，反复无常，患得患失，颠三倒四，成语大全。
想要拿捏住与舍友正常相处的分寸，真的好难。
江徐默默往左边挪了半步，避开贺陈或许是不经意碰到自己的手臂。
好难，他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