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

  承韫荒虽说智慧只有76,和当初的卫昭仪没什么两样,但胜在演戏还是演得很像那么回事。

  他与卫甚约定好,若计划成功,则在书房碰面,两人一同前去搜寻解药。

  原本以为这个计划难免会遇到波折。

  谁料事情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

  卫甚不过在书房略坐了一会儿,便见到了去而复返的承韫荒。

  彼时承韫荒左手握剑,衣上还沾了点儿深夜的露水。

  他道:“那人竟轻易就相信了我的说辞,我已再三确认过,他的确已经走远,我们现在便过去罢。”

  是毫不犹豫的一句话。

  卫甚问:“就这么简单?”

  承韫荒道:“也许是以为我贪生怕死,绝对不会背叛他罢。”

  看着神情间透露出几分得意的承韫荒,卫甚欲言又止。

  他很想告诉这位仁兄。

  ——其实你挺贪生怕死的。

  正因为贪生怕死,很想活下去,才会选择和别人合作。

  不过真要说起来,承韫荒和自己合作这件事,其实也有几分冒险。

  因为谁也说不准,这“死而复生”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也许复活他的人本身就可影响他的生死。

  那背叛这个人,也等同于在自寻死路。

  卫甚沉默着看了承韫荒片刻。

  他想,无论这些事来得多么不合逻辑又狀似轻松,他都不会认为承韫荒毫无危险。

  只许多东西,都说是事已至此。

  卫甚便道:“但愿我们能早些时候找到解药。”

  承韫荒点头说好。

  他们对视一眼,一人收剑,一人前行。

  看似同去同来的背影,却拉扯出两条分道扬镳的影子。

  卫甚并不知道承韫荒带着自己走到了何处。

  他只觉得这些地方他从未涉足过。

  无论是砖瓦亭台,还是繁花绿树,都不曾在他的记忆中有半分熟悉的感觉。

  他没有来到过这个地方。

  自然也无法思考这里的主人究竟是谁。

  承韫荒在寂静中推开了一扇屋门。

  承韫荒道:“其实我也极少时候来这里,可我曾旁敲侧击打听过,他最喜欢来这里闭关。”

  ……等等。

  卫甚举步踏入的动作一顿。

  他侧头看向承韫荒,问道:“……闭关?”

  承韫荒没有觉察出他这份停顿的深意。

  承韫荒道:“这有什么不对吗?他说自己经常闭关,最近出关,还是因为有要事处置。”

  朋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卫甚神情复杂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国师每十年都会闭一次关吗?”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给承韫荒带来什么指点。

  相反,承韫荒用一种十分迷茫的眼神看了他片刻,问起:“国师?从先帝到现在,我们何时有过国师?”

  卫甚眨了眨眼。

  承韫荒也跟着眨眼。

  他们两个在大开着房门的屋前沉默对视。

  卫甚问:“你说……根本没有过国师?”

  承韫荒答:“这是自然。”

  卫甚又问:“那你们每年祭拜的又是什么神仙?”

  承韫荒奇奇怪怪地看他一眼,道:“我们从不祭拜什么神仙,至多去山上磕头祈愿罢了。”

  ……那真的挺有问题的,卫甚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

  他告诉承韫荒,自己在这之前真的很有撞鬼的可能。

  这里不仅有国师,还有一个受人敬仰的神仙,整个世界玄之又玄。

  承韫荒却大手一挥表示无所谓。

  承韫荒说:“我都能复活了,再玄还能比我更玄吗?”

  倒也有几分道理。

  卫甚决定和承韫荒兵分两路。

  虽然按照各种恐怖片的剧情来说,分头行动就等于自寻死路。

  但在这时间紧迫的重要关头,两个人还要抱持着这种心态搜寻解药,那不如直接投降认命去死。

  所以卫甚在提出这个建议之前,也算是做过一段心理建设的。

  建设完毕,他便觉得这般分头行动也很不错。

  就算两个人运气都很差,那活命的机会也都还有二分之一。

  总的来说,他们两个其实都赌不起这里有没有解药。

  可时间就是这么迫在眉睫。

  如果只是自己中了毒,那卫甚觉得,自己兴许还有几分闲情逸致拖延时间。

  但一想到中毒的人是段西湘,他就怎般都停不下自己的担忧。

  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纵然知道这其实很有些赌徒的气势,也极可能在还未尽力时就满盘皆输。

  卫甚却仍觉得这很值得。

  无论是与承韫荒这个看起来就不靠谱的人合作。

  还是拜托绿腰假扮自己蒙骗幕后黑手。

  他所有的所有,都是在刀尖行走,求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

  认真来说。

  卫甚想,他大抵是赢不了这位幕后黑手的。

  这人既然能活死人、肉白骨,那必然能力不止于此,只会更为高深。

  但要躲避何其容易,只需怀揣着“无能为力”的心情坦然认输便可。

  他却偏偏不想如此。

  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还没来得及一一看过。

  所以越是如此,就越要孤注一掷。

  承韫荒打定主意在殿外搜寻解药。

  他的想法也很有几分讲义气。

  他觉得自己总归是和那人在合作的,若此人去而复返,他还可以撒几个谎把人赶跑。

  简单来说。

  承韫荒是借着在殿外搜寻解药的名头望风。

  但也不止于望风。

  因为有可能那位幕后黑手想的也是如此,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保不齐解药就放在桌上。

  承韫荒道:“你去里面慢慢找,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会尽力通知你。”

  卫甚便也同意了他的说法。

  两人在一道屏风前就此分开。

  一人在外,一人向内。

  卫甚细细看过,几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物的地方。

  哪怕是拐角处的那只花瓶,他也上下里外看了不下三回。

  他的耐心出奇的好。

  但耐心好得出奇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细致到不慎触碰了一个机关。

  正正在那被他看了不止三回的花瓶头顶,有一块凹陷的木头机关。

  它原本是雕刻着一只仙鹤,宛似即将腾飞般悬停在柱上,若不细看,不会有人觉察出这是一个机关。

  偏偏卫甚就是如此细致。

  虽然并没有一眼就看出这是个机关,却到底试着触碰按下。

  那机关就随之往里陷得更深。

  一阵轰隆响动,声音应当不轻不重,因为在外的承韫荒并没有任何反应。

  但站在缓缓打开房门的密室前,卫甚却觉得这声响如斯慑人。

  他心如擂鼓,看着灯火通明、陈设奢华,隐隐透露出几分诡谲气息的密室,踟蹰片刻,到底踏了进去。

  ——只短短一段距离。

  卫甚这一路行去,眼前所见,皆是金赤交错,富丽堂皇得与殿内几无二致。

  也不知该感叹这位幕后黑手实在很能享受,还是扼腕有钱人的生活就是如此朴实。

  卫甚步步前行,最终,脚步停留在了一方床榻前。

  认真说来。

  其实这密室自打开至今,纵然只是在屋外,卫甚一眼见到的,也是这方床榻。

  四周陈设再如何华丽纷繁,最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都是这个地方。

  这是一方很普通的床榻。

  但它却仿佛置身于星海之上,周围漂浮着星宿星斗,如在另一方世界之中,过着永无白昼的黑夜。

  没错……

  卫甚蹙着眉静静看着眼前所有。

  这宽如圆台的床榻上方,就是黑夜与星宿交织,银河也尽纳其中。

  万物经此而过,似都会被它变换颜色。

  卫甚稍微探身去看。

  床榻上,忽然现出一具泛着莹光的水晶棺。

  水晶棺里的人闭着眼睛,未曾呼吸。

  卫甚仔细看了他许久,只可看出他神态安静,身死之前,应在掐诀起咒。

  因为那人纤长的十指,正弯曲出一个并不自然的弧度。

  卫甚还欲再看,却听殿外传来承韫荒一声惊喝,待他迅速后退转身欲走时,一纸飞符直直破空而来,于他身前骤然爆裂成烟尘散落。

  定睛看去,卫甚就见到了烟尘之后,不染纤尘、眉眼含笑的国师。

  国师的声音却比那纸符箓温柔许多,他道:“昭仪娘娘怎么在这里。若您想看,直说便是,又何必做贼般将我支开呢?”

  “……承韫荒呢?”卫甚却如此问了第一个问题。

  国师一身白衣,左袖下的铃铛依旧光洁如新,闻言,他轻笑着拂袖抬手,左手极快地掐了个诀。

  承韫荒便贴着符箓一步步走了进来。

  烛火落在承韫荒的身上,让卫甚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撞在了那方圆台床榻上。

  因为如今的承韫荒,不过是一具白骨。

  卫甚很难理解国师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他的确认为国师不算个好人,但看在段西湘如此相信这位旧友的份上,他也并未过多怀疑。

  可如今桩桩件件的事情似乎都在说,一切如最初所想那般。

  真正隐于幕后操控一切的,就是这位国师大人。

  卫甚一时不知自己的心情究竟如何。

  他看着已为白骨、毫无意识的承韫荒,沉默片刻,转而看着国师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国师依旧温温柔柔地笑:“这是自然……昭仪娘娘知道吗,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在这个时候……见到你。”

  卫甚皱了皱眉。

  他问国师:“你为什么要见我?”

  “……这个故事可有些长了,”国师说,“那就先从我是如何做的开始说罢。”

  “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想必昭仪娘娘已经在梦里得知了。说起这个东西,可真是花费了我不少力气。”

  国师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在呢喃。

  ——他说,“段西湘不想让我见你,他知道我可能会想要你的命。所以他阻止我、劝我,他尝试了许多方法,可他没有办法永远阻止我。那位假扮你的宫女轻易就将你出卖,可我不能让她对你下手,我只有选择复活承韫荒,让一个不在他防备范围之内的人接近你。”

  “果然……他没有发现承韫荒已经与你相见,他一无所知。而我要你的命,所以,那碗药……我的确下了毒。他不阻止你,是因为我从未在他的药中下毒。他到底信了我,信我一次,就什么都结束了。说来也是天意罢,”国师低声继续,“他的身体实在支撑不起更多的时间了。”

  卫甚静了许久。

  他并未追问为何国师口口声声要自己的命,他只问:“陛下到底怎么了?”

  国师垂眸,伸指抚弄着被拈在指间的那只铃铛。

  国师浅浅一笑,道:“他快死了。”

  顿了顿,国师又道:“不过这还重要吗,昭仪娘娘既然已落在我的手中,那他生死如何,皆无法改变结果。”

  卫甚神情不变,他看着国师,似乎恐惧的事情经历太多,已不足以让他再生出什么慌乱。

  他只道:“你想做什么?”

  国师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想做的事情,迟早会告诉你的。在这之前……不如听我讲讲,我的爱徒。”

  卫甚眼睫一颤。

  他转身看向那泛着浅光的水晶棺,迟疑道:“你的……爱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