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下来的一天半,裴汀基本没有出过船舱,晕船药的效果对他来说一般,难受有减轻,也仅仅只是减轻。
路野没能幸免,因为裴汀不舒服的后果就是格外的粘人,
路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裴汀,需要承认的是,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晕船的感觉很难受,裴汀觉得自己像坐在缓慢的过山车上面,他离开地面了好长一段时间,灵魂挂在空中,摇摇欲坠了很久。
房间里的两张床有一米五,距离则是拉到了两米,只是另外一张床一直没有用得上。
因为裴汀说不舒服,无聊,讲不动话,他无所事事,路野就成为了他唯一的事。
但裴汀还是讲了一点的,他把想要到岛上再告诉路野的故事,当睡前故事提前说了。
他又开始数着手指,靠在路野肩上,艰难的回想过去的事情。
“我总觉得九岁那年和每一年都没有什么不一样,可记忆总让我认为那一年特别不一样。”裴汀的开场白是这么说的。
裴汀的头发调皮的挠着路野的脖子,路野觉得有点痒,但还是想了想说:“大概记忆会骗人吧。”
裴汀笑了起来,他说,也有可能。
九岁那年其实和每一年都一样,只是可能那年的他比过去八年的记性要好一点,所以记得的事情就多一点。
那年裴汀和曾经相爱的父母坐了五个小时轮渡去了老家附近的岛屿,那时候家里条件不错,旅游旺季也能出海玩。
那座岛其实不大,沙滩边的海水也没有那么蓝,而且蚊虫很多,裴汀对那座岛最深刻的记忆应该就是身上被咬的一个又一个包。
裴汀和父母一块住了间可以看到海的民宿,他不记得民宿窗帘的颜色,但记得窗帘外有个宽敞的大阳台。
他们在岛上呆了两天一夜,那一天夜里,海边没有篝火,还有很多人在咸腥的海风里烧烤,还看到了蓝眼泪。
“你看,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我们现在要去的岛肯定比我小时候去过的漂亮。”裴汀说完又补充道:“至少图片上是这样的。”
路野偏过头,在裴汀看不见的地方用嘴唇很轻地碰了下他的头发,“那为什么觉得不一样。”
裴汀比划的手指突然不动了,路野感觉到靠在他肩上的脑袋甚至都有片刻僵硬,他没有再问,只是很平静地等。
于是过了一会儿,路野的肩上再次感受到了全然放松的重量,“因为第二年我爸死了。”
裴汀的声音很冷淡,他小声说话时声音总是软,让路野忘记了他原本说话的声音就是冷的。
此时裴汀用这么冷的声音说了句这么冷的话,路野怔愣住了,良久,问:“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裴汀还是很小声的,平淡地开口,“九岁那一年的记忆对我而已像一条沟,从那以后我再也跨不回去了。”
他讲的很笼统,但路野懂。
人总是没办法看淡生死离别,先是不断回忆分开的那个瞬间,而后记忆抽丝剥茧寻找分开之前所有快乐的瞬间,到最后快乐几乎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好在时间是流动的,脑海不断被新的记忆补充填满,因此能记住的似乎只有分开那一刻,还有和那个时刻截然不同的其他瞬间。
在裴汀那里,要更明显一点,所有不愿意回忆的记忆都停留在那座岛上。
所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海了,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关于爸爸的记忆了。
*
第三天上午九点过五分钟,裴汀离开了暗无天日的船舱,他被路野扶着,一路扶下来船。
时至今天,裴汀想,他是有点天真的。
因为眼睛受不了刺激的太阳光线,他想象中被金黄色笼罩的岛屿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而他本人,则是在踏上陆地的那一刻,腿软到差点跪在地上。
梦想和现实的距离,远的遥不可及。
好在路野不错,他这两天吃好喝好,除了被裴汀抓着不放外,他过的很好。
路野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还能圈着裴汀的腰把裴汀最后的尊严固定在他身上。
“小野。”裴汀耷拉着脸,借着路野的力量站起来。
在路野回应他后,小声又无辜地对路野说:“你背我吧。”
路野终于发现问题了,他一直觉得裴汀是因为不舒服才一直粘着他的,海岛波光粼粼的阳光让裴汀有了暂时失明的错觉,但路野不是。
他看的清楚,似乎也想到了正确的点上。
好像不是他一个人怪,裴汀也有点怪,裴汀怪的时间或许比他想象的要早。
他们这趟船上装的货物比人多,民宿老板到的时候,自然地找到了站在行李箱边的路野和双手搭在路野身上状似亲密的裴汀。
老板报出一个民宿的名字,带着熟稔的笑容问:“是你们订的吧?”
话和表情都很自然,眼前的两个男生好像做的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路野看了裴汀一眼,裴汀点了点头,路野便客套地笑了笑,“是我们,可以麻烦你帮我提一下行李箱吗?他晕船,我背他。”
老板动作流畅拿起行李箱,边走边说:“这条路往前一直走,我在要拐弯的路口等你。”
“......”很上道就是了。
路野只好转过身,微微弯腰,等裴汀靠在他背上后,把人颠了颠,手臂托着裴汀的小腿带着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裴汀的手有点凉,他抱着路野的脖子,很轻的笑了下,而后路野感觉到裴汀的脸贴在了他的脸侧。
大概是不小心碰到的,因此很快就移开了,但他还是把脑袋靠在路野肩上,哪怕看不见,路野也觉得他是在笑的。
单纯的,开心又惬意的笑。
路野想,裴汀大概是找到了新的岛。
裴汀这两天吃的少,比起上次路野抱他似乎轻了不少。
他和路野离的太近了,路野不可避免的闻到了他呼吸间因为刚刚刷过牙刚传递出的带着热气的薄荷味。
路野走的很慢又很稳,让裴汀觉得将近两天半死不活的行程也物有所值。
于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叫了路野的名字。
而路野也是下意识的先“嗯”了一声。
沉默过后两个人都笑了。
裴汀定的民宿和十五年前一样,在岛上的最高处,房间里有个可以看海的大阳台。
到山上的那段路很稳,并不陡,只是路野走的很慢,裴汀的私心里也希望这条路可以无休止的长下去。
他想到了昨天和路野说的话,反应迟钝地想把对话补充完整。
“上次回家的时候,去看了小时候住的房子。”裴汀说。
路野一愣,反应过来后问:“现在不住那吗?”
裴汀摇了摇头,苦恼地回忆着,“十岁的时候还住的,那时候我爸在医院住了很久,回家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去了医院,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那一年冬天吧,他最后还是去世了,没多久就搬家了。”
回忆过去,自揭伤疤,让裴汀觉得疲惫,他抱着路野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人跟着往下滑。
路野有点笨,绞尽脑汁也不会安慰人,只好颠了颠背上的人,少有的温柔,“别难过。”
裴汀很轻地笑了下,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说不上来,我以为我妈睹物思人所以要搬家,但她后来很快就有自己的新生活,后来我以为她冷血无情,但这次回去发现原来那间房子一直没有被卖掉。”
裴汀摸不着头脑,最后在他妈妈有新的人生的时候选择了退场。
他想,他妈妈不是不爱他,也不是不爱他爸爸,只是时机不对,因此只好到此为止。
民宿老板等了路野两次,在第三个路口拐角处指了路,强行先匿了。
“他是嫌我们墨迹吗?”裴汀笑了起来。
路野想了想,违心地说不是。
裴汀笑的更开心了,“那你嫌我重吗?”
这次路野有进步,他说了实话,“你不重,太瘦了,背着你和背一袋米差不多。”
“......”裴汀笑的有点用力,胸膛振荡着,闹的路野的心跳跟着快了不少。
“不要说大话。”裴汀调侃他,“你背过你大米吗?”
“还真没有。”路野这回没说自己穷的早当家了。
山顶的风景很美,哪怕路野没有看到房间里的大阳台都能知道这片海一定比裴汀九年那年要蓝上很多。
登记旅客信息时,民宿老板一点都不抱歉地说:“您的标间预订了两天,昨天晚上的可以免费可以退,如果还需要住两天的话,要重新再开一天。”
还没等人开口,又补充说:“标间已经没有了,大床房还有。”
大概是怕客人跑了,老板很快接上下一句,“可以打八折。”
裴汀这几天都是和路野睡的,按理来说路野应该欣然接受这个建议,只是一起睡都是建立在裴汀人不舒服又或者家里房间不够睡的情况下,现在这场合,随便再找一家民宿就可以了。
但路野听见裴汀很遗憾地说——
“那怎么办啊?”
“可我就想住这里诶?”
路野在裴汀脸上看到和民宿老板一样不点都不抱歉的嘴脸——
“小野,我很想住在这里。”
“小野,你和我一起睡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裴汀:不然怎么能是演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