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伏燕栩的第二场对手戏,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

  导演组全体工作人员摩拳擦掌,只为了让全剧最gay的两个男人有终身难忘的重逢。

  我挺难忘的。

  尤其是导演比编剧还要兴奋的目光,让我记忆深刻。

  后来我才知道。

  这两个男人之间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尽,让人百爪挠心的剧情,居然一大半都出自导演之手。

  他也是不容易,和伏燕栩一样,嗑CP把自己嗑疯了。

  于凡人而言,天界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唯一能与人间相映的,不过是一轮弯月,一日初阳。

  除此之外,凡人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仰望无边无垠的天空,在穹苍之下,直至生命终结。

  岁月其实向来薄情,又至极深情。

  它若停留一个刹那,世间就颠倒秩序,它若停留一载春秋,世间就混乱如同末世。

  是以它至极深情,深情到不忍停留哪怕短短一个瞬间。

  它亦至极薄情,明知如此将有无数生离死别,直至红颜枯骨,它也不曾回头。

  我已记不清自己何时有了记忆。

  也并不明白自己算是什么样的神仙。

  我亦与凡人一般,赏月观花,巡游四海。却从未见过众人口中的“凡间”。

  凡间对于我而言,就好像一场幻梦。

  可我对于这场幻梦谈不上有任何的期盼与奢望。

  我信奉及时行乐,得过且过。

  与他们所以为的我全然不同,也与这个天庭格格不入。

  我也许是逍遥自在的。

  又或者我满身枷锁。

  我再见到那个人时,是在一个夜晚。

  他匆匆与我错身而过。

  那瞬间,我闻到了极为浓烈的酒气,像是一坛久未开封的酒在刹那间揭封。

  我想,他喝了很多酒。

  凡间有句话,叫借酒消愁,我听过后半句,说的,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他心里应当装着许多事。

  就像他那坛久未开封的酒。

  积压得越久,心里越难受,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简单的事,也会变得不简单。

  伸手拉住他的时候,我其实没有想太多。

  我只是想提醒他。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饮酒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当然,他没有听我开口。

  他顺势抓住我的手臂,微微侧首,醉眼朦胧的看了我片刻,自唇间溢出一句满是酒气的话:“多谢。”

  随后便毫不迟疑地松开手,步步前行,也踉跄了数次脚步。

  我望着他的背影沉默。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又或许,天意总爱与我这样的人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往前行出不远后,突然一头栽了下去。

  我与善良从来没有任何默契可言。

  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何没有视而不见。

  我本可以当作那坛酒从未开封,如我从未遇到过这一个人。

  但及时行乐得过且过的原则里,密密麻麻的网,都被无声越过荆棘囚牢的恻隐所触动。

  它像是一只贪婪的蜘蛛。

  趴在我心底的网里,将这颗几如枯木的心幽幽颤动。

  好似在奏响一支无声的乐曲。

  他苏醒后,只在房间里停留了极为短暂的一段时间。

  他不曾与我交换姓名,因为我们彼此都认可这是萍水相逢而已。

  无需更多的交集,也就不必相识。

  纵然我与他之间,似乎已不是萍水相逢那么简单。

  缘分这种事,说浅说深了都不算数。

  一桩事情不走到最后,谁也分不清,这缘分是深是浅,是好是坏,是真的缘,还是一份还不清的孽债。

  可他临走前,到底轻声道了声谢。

  与昨夜开封的酒完全不同。

  那时。

  他像一汪清泉。

  再与他相见时,我正追查到一位私下凡间的神仙下落。

  出我意料的,我们在一棵翩飞桃花的树下相遇。

  我一眼就能望到他的眼底。

  清澈到毫无掩饰,就如此完整的将花影倒映在眼里。

  他与我极不相同。

  却总让我回忆起那个夜晚醇香浓厚的酒。

  似乎尝一口,就会永生永世都忘不掉那份迷惑神智的辛辣之感。

  他与我遥遥对视了许久。

  然后他主动发问:“真巧,你也在这里?”

  我们终究没有交换姓名。

  可彼此有缘这件事,我与他都心知肚明。

  在最高的楼阁之上,我们对坐共饮,喝了许多杯茶。

  因为我同他讲,太浓的酒会坏事。

  他不懂我在说些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一生自醒至明,皆无任何情谊可言。

  有人为我看了三千年的竹林,我不曾动容,亦不曾回应。

  有人为我亲下万丈绝底采药助我修行,我亦不觉这是多深重的恩情。

  提及此,我这一生,便是无情无义。

  但心底罗网上的蜘蛛蜿蜒爬行,丝丝缕缕就像牵扯着五脏六腑颤动不已。

  让我短暂看他一眼。

  就像看到滔天巨浪、永无安宁的余生。

  作者有话说:

  沈总,脑中有王家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