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其实说得不错。

  虽然男女主负责打脸,两个配角负责矫情这种事,实在是不太合理。

  但编剧豪言壮语言犹在耳,导演也是大赞妙极。

  这桩事,已然是板上钉钉,没得反驳。

  至于我。

  我倒是真的想问问我还是不是个男三。

  我感觉我的待遇坐着火箭一步登天。

  这让我的心情很复杂。

  因为本总裁担心某天宣传时,我也会有一席之地。

  那我该怎么办。

  我去还是不去。

  我不去多尴尬,我去了更尴尬。

  我越想越深深叹了口气。

  然后伏燕栩就在旁边嗤笑着说:“怎么,你在做梦?”

  他说话太不好听。

  我兴味索然,不想回答。

  以至于到了对手戏的时候,我们两个相顾无言了许久。

  导演问我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在这里故意浪费电。

  我说我没有意见。

  我就是随便看看,忘词儿了。

  副导登时站了起来,他毛遂自荐:“我帮你回忆回忆?”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随手将唐刀往下一划,淡淡道:“算吧。”

  就顺理成章入了戏。

  我与伏燕栩远没有任何默契可言。

  他与我之间,互不理解,亦不曾了解。

  他的立场如何,我的目的如何,皆不能左右时局如何变化。

  就譬如现在。

  太子殿下已是锋芒毕露,不再是当年韬光养晦的模样。

  真正的政敌也展现出自己锋利的獠牙。

  我身为名义上的太子幕僚,很多事情,都得细细为之盘算运作。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再如何俯首相拜,我真正忠心的,也只有当今圣上。

  是以我不过是个再虚假不过的幕僚。

  我官拜副指挥使,不是因为太子殿下一手提拔了我,亦不是因为朝中大臣忌惮我与太子的关系。

  ——而是因为我,本身就是帝王的心腹。

  我忠之、信之,为之执刀的。

  是天子。

  正如陛下所预料的那般,朝堂似浪潮翻涌,顷刻间掀翻了两条大船。

  随之而来的,便是细细密密纠缠在一起的线。

  朝中文武两类官员,皆有各自的盘算与立场。

  支持太子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毕竟目前看来,在陛下的心里,属意的未必是太子。

  其余的皇子,亦随时都有可能后来居上。

  也就是在这种关键时刻。

  太子殿下不得不让我再去逼迫伏燕栩。

  其实我也清楚。

  他要的不是伏燕栩为他算一卦,而是想要伏燕栩帮他这一回。

  论智谋,他的幕僚数十人,一人想一个方法,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今局势混乱,这群幕僚所能提出的建议,几乎都是在浪费太子的时间。

  他非常需要伏燕栩的点拨。

  这也是他许久以来都在以算卦为由留下他的原因。

  总之,我此刻就站在伏燕栩面前。

  唐刀的锋刃上映着一片烛光。

  伏燕栩在笑。

  真要说来,他几乎是不笑的。

  他生着一张无情无欲的脸,越看越觉得他寡淡失味。

  可我时刻见他,他似乎都带着笑意。

  他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可眼底却沉得没有任何情绪。

  伏燕栩说:“方大人,晚了。”

  他说。

  一切都晚了。

  多年后我回想起与伏燕栩的初见,只能忆起他所说的几句话。

  他为天下而出世,却一直未能走入这红尘。

  应他这句“晚了”而来的。

  是敌军气震山河,骤然冲破防线的攻击。

  一时间,混乱的朝堂变得更为混乱。

  这动荡的时局,也就在这重重迷雾背后,真正显露出它的残忍面目。

  太子是朝中第一个自请出战的人。

  认真说起,彼时大军压境,所谓的防守之地,也不过只剩下几座城池。

  敌人来势汹汹,几乎是摧枯拉朽般赢得了胜利。

  我将伏燕栩放出来时,就是在一个雨天。

  天色很暗,下了点儿小雨。

  太子已然出征,局势也早已不是那么简单。

  我放他出来,是陛下的命令。

  这次便与上次不同。

  上次我是在山中强行将他绑了回来,这次,我却要恭恭敬敬请他进宫。

  我并非因为天下而高看他一眼。

  我不过是在为时局低头。

  我如此想着,带着他入宫面圣,又带着他出宫安顿。

  伏燕栩笑着对我说:“方大人,你若早对我和颜悦色些,我也就不会这么形销骨立了。”

  我没有答话。

  大抵两个月后,敌军又进一城,这一次,他们几乎就站在天子脚下开始叫嚣。

  这让满朝文武都不能再忍耐下去。

  他们出奇一致,纷纷选择了战。

  不是一人,不是两人,而是所有人。

  在他们心中,做了数十载政敌也好,曾经有过的恩恩怨怨也罢。

  在这种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

  三日内。

  几乎所有人都披甲上阵。

  而伏燕栩。

  作为帝王如今最为信任的谋士,他居于城墙之上,气定神闲得仿佛这不过是个寻常的日子。

  他甚至侧首笑道:“方大人,劳驾为我搬一张桌子。”

  我问他要做什么。

  他神神秘秘地同我讲:“作法。”

  我也是真的信了他的胡言乱语,倒当真为他搬了一张桌子。

  伏燕栩没什么虔诚之情的在那儿画符。

  时不时还冲我笑一笑。

  我无意与他多做纠缠,转身下了城楼。

  半个时辰后,战争一触即发。

  太子便率先掠阵。

  如此行径,莫说是文武百官激动得面红耳赤,就连抄着家伙围在一旁的百姓也是惊喜交加。

  难得的。

  陛下还能站在一边感慨:“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君王。”

  只现在千钧一发,君也好,臣也罢,都没有任何区别。

  可我仍是应了声,随着陛下赶往另一处阻击敌军。

  临行前,我回首望了眼伏燕栩。

  我不知我为何要看他。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人心,又或许什么都不为,只为想知道他到底想如何扭转乾坤。

  但我并不能久留。

  跟随陛下的那一战,惊险得很。

  万幸天意终究还是倒向了我们,四场交锋之后,敌军将领咬牙撤退。

  这关键时刻,城内又有人来报,太子负伤,敌军士气大振,如今已快破了城门。

  之后的一切,我想我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

  又或者。

  的确一生都没有忘记。

  我与陛下快马加鞭赶回之时,敌军已被伏燕栩震慑得不敢再近。

  太子靠在城墙一侧,根本顾不得好生休养,直直望着站在城楼上的伏燕栩,嘴里喃喃道:“他疯了……”

  言罢,他匆惶看我一眼,连向陛下行礼都抛之脑后,只对我说:“方大人,你能劝劝他吗?”

  他说得轻巧。

  我抬眼看向伏燕栩,倒不清楚他究竟疯在何处。

  我眼见他将符纸洒落半空,神情一如往常。

  哪儿有疯癫之状。

  但他静默片刻后骤然开口——他说:“我已说过,天意抉择了我,我抉择了此处,我既为不死之身,你们便不能再近一步。”

  莫说是第一次听闻此言的陛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连早就见识过的太子也是如此。

  城下的敌军虽已被震慑,但似乎还有些不信邪,喧哗了一阵之后,惨白的天光之下,一支利箭就直直射了过来。

  破空而至。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也无人能将它截下。

  它就这么刺入了伏燕栩的肩下。

  而伏燕栩的神情依然平静。

  他甚至道:“这已是第二十支箭了,你们还要继续吗?”

  此时再看,方能从箭矢折映而来的光亮里,看出他已满身利箭。

  他却站得笔直。

  敌军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怔,陛下唇角微动,豁然扬手,厉声道:“再战——”

  这短暂二字,和着伏燕栩云淡风轻的身影,竟让无数人心神震荡,生出无穷无尽的勇气来。

  一时间,杀声震天。

  此战之后,所有人都觉劫后余生。

  从前的勾心斗角也好,利益争锋也罢,似乎都随着敌军的撤退烟消云散。

  这其实是场苦战。

  但苦战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

  我绕过许多向我赔罪言谈误会过我的官员,直接登上了城楼。

  天光已黯。

  身穿甲胄的士兵们互相搀扶着走下城楼。

  伏燕栩就站在城楼上,微风拂来,他的衣摆轻轻掀动。

  我走近时,他侧过头看我。

  然后极轻极轻地一笑。

  我同他说:“你真是个疯子。”

  伏燕栩笑答:“我说真的,我是不死之身。方大人,你不信吗?”

  我没有应答。

  我说难得你立了大功,想来以后还有无数香火要供着你这尊神仙。

  这次,我为你搬桌开坛,下次,就没机会了。

  伏燕栩便不笑了。

  他神情复杂地看我片刻,叹道:“是啊……”

  也许是近日的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如今尘埃落定,一切从头,我竟被他这惆怅的神情逗得笑了笑。

  伏燕栩又道:“方大人,您能不能别只顾着笑,再帮我搬一回桌好吗?”

  我颔首应了,走近了,手搭了上去。

  片刻后,伏燕栩栽倒在了我的肩上。

  半年时光匆匆而去,太子名正言顺的即了位。

  我在这半年里官位升了又升,升到再无可升,已然是陛下的太子叹道:“方卿,朕要用什么才能留你在朝中?”

  我笑着摇头。

  出了宫,我特意孤身去了道观。

  虽说被伏燕栩一把大火烧成了废墟,可他的名号如今响彻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所在的道观,自然也焕然一新。

  我踏入山门时,只觉此处香客络绎不绝。半点儿都没有当初的萧条之象。

  守在门前的道士领着我走了进去,在一间房前站定。

  他道:“师叔就是在这里。他托我相赠之物,已全数置于屋中,方大人,请。”

  我静静看他片刻。

  我叹道:“他……罢了。”

  屋内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这般简单的陈设,倒的确有几分过往的印记。

  我轻撩衣袍坐在椅上,怔怔看着桌上重山累叠的书信出神。

  然后,我缓缓伸出手去。

  我从未想过,身处暗室的伏燕栩,居然还别有妙法传递书信。

  倒也无愧他如今美名天下。

  只我更未想过。

  这如山般繁多的书信,竟全是赠与我的。

  我一封一封拆阅细看,伏燕栩对我的评价,却至始至终都无变化。

  他曾说为我算过九卦。

  我按着他的说法,在桌上将提及此事的书信摆在了特定的位置上。

  再往下看时,他亦说我们互不理解,能心平气和谈话一次,已是世间奇景。

  我哑然失笑。

  及至最后一封信时,他提笔所写,已与半年前的战事有关。

  伏燕栩这一生,洋洋洒洒写过的信里,我本该是沧海一粟。

  可这如山累积的书信,每一字每一句,都刻着他无能改变世局的遗憾,与得偿所愿的坦然。

  他说:“方大人,若你得以见到这封信,那我必然已为天下而死。”

  他说:“我为方大人算过的卦里,其实有一半是关于我自己。我算方大人会不会有朝一日对我改变看法,算来算去,却只能算到方大人与我冤家路窄,无缘无分。做不成朋友。”

  他说:“方大人。若你看到这封信时,已彻底放下了对我的成见,那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问我:“方大人以为,我这一生,最求而不得的是什么?”

  这是个没有答案,也再也问不到答案的问题。

  可那句问话之后,还有一句——“这是最后一个卦象。”

  应下这几个字的,是这封书信最后摆放的位置。

  层层叠叠的书信之上,纵横交错的缝隙之间。

  伏燕栩指引而出的这个个方位。

  最后组成的。

  是一个“方”字。

  我坐在桌旁沉默许久,终是叹了口气。

  我自执刀之时,立誓毕生不再摘下面具。

  因我明白,摘下这面具,等同于我抛却不了过去。

  抛不下,舍不掉,人便固步自封,沉溺于往事种种,情义恩仇,皆复如是。

  然而我仅仅这般低声念了片刻。

  我抬起手,摘下了这面囚困了一切过去的面具。

  我摘下它。

  因我抛不下,也舍不掉这份浸满情义恩仇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我哭了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