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枕着靠枕陷入了短暂沉思。

  我说:“要不这样,那公司的事儿,我们再缓缓?”

  叶潮赢连声拒绝。

  隔着手机我也能感受到他坚定的心情。

  叶潮赢对我说:“沈总,你只管说,我做不到也给你做到。”

  我欣慰道:“其实事情很简单,你暗示一两次,等他真的来介绍了,你就录个音。”

  当然,能拍个视频更令我满意。我说。

  叶潮赢一头雾水:“你想做什么?”

  我答:“看在咱俩多年相识的份上,我给你一个选择,你听真话还是假话?”

  叶潮赢道:“那肯定是真话啊。”

  我说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说了。

  我看这人不顺眼。

  叶潮赢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震惊道:“不是吧哥,你的水平这么低了,居然会被这么个小人惹到?”

  说得太对了。

  我大赞,就是因为他是个小人,他才会把我惹到。

  害我不得不摒弃自己多年来并不存在的原则。

  用非常手段处理他。

  叶潮赢诚惶诚恐:“您还想怎么处理?”

  我淡淡答:“别问,品。”

  叶潮赢飞速挂断了电话。

  是这样的。

  他一生最恐惧的东西大概就是品茶。

  这个原因是很有道理的。

  毕竟他曾经来公司和我把盏言欢。

  齐秘书眼疾手快给他泡了杯世间难寻的冻顶乌龙。

  从那以后,叶潮赢想起这件事,就悔恨自己没有看清楚我的眼神。

  过了几天我又和伏燕栩在剧组相见。

  彼时他坐在化妆间里,我站在化妆间门口。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等我坐在沙发上时他开了口。

  他问我:“你怎么多了几场戏?”

  这个问题问得好。

  很明显,是我演技太好,所以编剧和导演惜才爱贤,特地给我多加了几场戏。

  我这么回答。

  可伏燕栩明显不信。

  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你又在狗仗人势”的怀疑。

  而且他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你不能因为沈总潜你,你就这么得寸进尺。”

  我无话可说。

  这狭窄的化妆间里,我不知该庆幸四周无人,还是该感叹他疯得彻底。

  但我还是不耻下问。

  我问他:“那要是沈总潜你,你就不会得寸进尺了吗?”

  是的。

  我仿佛是他真真正正的情敌。

  伏燕栩的眼神,果然变得更加复杂。

  他宛似叹息般问:“你能帮我介绍介绍吗,我要被潜了才能知道。”

  ……

  他真的太不要脸了。

  他好肤浅。

  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们彼此无声对视。

  一秒两秒——直到化妆间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小风拎着两杯芒果汁站在门口。

  风好大好大,她的声音也好大好大。

  她尖叫道:“我不是故意的!”

  真的。

  她这么一说,四面八方围过来十几个人。

  他们纷纷探头往里面看。

  我倒是气定神闲,坐姿依旧优雅,甚至还对他们微笑表示随便看。

  伏燕栩就不一样了。

  他颇有种被逮到交易现场的窘迫感。

  他二话不说把脸埋在了靠枕里。

  我震惊了。

  本来我这么坐着,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

  他这么一藏,乍看之下,我仿佛是个衣冠禽兽在欲行不轨。

  再联想小风的那声尖叫。

  在场十来位工作人员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臭流氓。

  我心中巨震,瞳孔也想跟着震。

  但实在震不了。

  我叹了口气,扶着额头靠在沙发背上。

  我气若游丝同伏燕栩讲:“……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实不相瞒。

  此话一出,他们看我的眼神变了,看伏燕栩的眼神也变了。

  短短两秒,在他们心中,故事已经从我是个臭流氓,转变成了伏燕栩告白被拒。

  他们望着我的眼神,些许赞许。

  可能是因为我太帅。

  他们望着伏燕栩的眼神,些许同情。

  最后编剧也被惊动了。

  得知这一系列故事之后,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伏燕栩一眼。

  然后失魂落魄地喃喃:“是真的……是真的……”

  离谱。

  太离谱。

  我和伏燕栩相顾无言,唯有假装无事发生。

  小风见了,惊疑不定,编剧看了,更是恍惚。

  导演抚掌大笑:“好、好好!就是这个表情,方士看到指挥使就是这表情!”

  副导在旁亦是连连点头。

  副导说:“对,就是这爱中带恨,恨中有爱,缠绵悱恻,又利落干净的感觉!”

  我怔了片刻。

  那是我与伏燕栩难得的一次交谈。

  我们之间多数相见,大多不欢而散。

  他有他的执念,我有我的立场。

  纵然偶尔有过一二共通之时,也不过是歪打正着、阴差阳错。

  唯独这一次。

  我离开暗室时,屋外夕阳已落,寸寸星光流泻而来。

  我忽然停下脚步,侧头问他:“你为何会当一个方士?”

  伏燕栩便笑着答我:“方大人,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忌讳什么。”

  我不答话。

  伏燕栩又道:“其实我忘了。也许是某一日,风景正好,我行至山巅时,突然便有了这个想法。又或许是某一日,我偶遇了师父,他说我资质奇绝,最适此道,于是我便成了方士。”

  我静了一会儿。

  我问:“现在你认为值得吗?”

  伏燕栩抬起头看我。

  他反问——“方大人呢?值得吗?”

  多年后我追忆起这一日,仍不明自己为何没有拂袖而去。

  也许正如他所说。

  是风景正好,是机缘巧合。

  我错过千千万万凝视我的眼神。恶意善意从不追究。

  唯独那一天。

  我见到他的眼里

  ,盛满了亟欲被碾碎的温柔。

  而我就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