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余热>第74章 

  奶奶早就起床了。

  大清早外面就传来了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吵醒了熟睡的少年,昨天晚上折腾得太晚,早上醒来程砚眼睛都睁不开,拿手机一看才六点四十。

  身边空无一人, 风扇呼呼地转, 毛毯盖在肚子上, 清晨不算太热,他身下的凉席也很给力,程砚坐起来, 听着外面传来对话的声音。

  他眯着眼睛, 醒着神,能站稳了, 才穿了鞋子,关了风扇, 从房间里走出去。

  院子里正放着一个铝盆,水流哗哗地淌着,大黑狗坐在院落的门口, 听见动静往他看过来,一天就混熟了, 直奔程砚, 一大早的殷勤必须回应,程砚拍了拍黑狗的脑袋。

  盆边蹲着一个人,正是宋御,还有奶奶, 奶奶手里端着碗筷, 宋御在清洗, 这画面诡异, 程砚一辈子联想不到的,他定睛看了好一会,才走过去。

  “奶。”程砚叫了声。

  奶奶看见人起来了,这就调侃上了,“大懒虫起床了。”

  程砚蹲在宋御旁边,看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帮忙清洗,顺便说道:“不是支了灶台吗?”

  他爸找人给支的,虽然是农村,但很多设施都在紧跟着时代,太阳能,热水器,灶台冰箱这些东西家家户户也都有了,老人家这一辈子没用过现代化的灶台,但家里儿子怕累着,也什么都给安排上了,奈何老人家不用。

  “那灶台多挤?我这门口院子这么大,放水又方便,洗碗筷多好,”奶奶摆摆手说:“你爸给我支的那灶台哦,你奶用不来,一打火可吓人。”

  程砚将洗干净的碗叠在旁边那堆碗上,说道:“不会烧到你的,用习惯就好了。”

  “烧大锅一辈子了,这些东西用不惯。”情有可原,一辈子的习惯,突然要改,对老人家来说不是易事。

  奶奶看着宋御道:“要不你俩去凉快吧,我来弄。”

  “没事,马上弄完了,”宋御说:“没几个了。”

  奶奶笑笑,看着程砚,夸奖起了人来:“你这同学好,一大早起来帮我干活,我说都说不算。”

  程砚抬头看宋御一眼,一点也不客气,“没关系,让他干。”

  宋御抬起手,打了个响指,这不是目的,溅程砚一脸的水才是目的。

  奶奶站在一边看着,跟着笑,随后发现什么,说道:“程程,你脖子怎么了?”

  程砚手上一顿,低下头,拽着衣领,什么也没看见,但他反应过来他奶奶说的是什么。

  “蚊子叮的吗?红红一片,我那屋有花露水。”奶奶眼神不太清,只看到红红的一片,在程砚衣领下,若隐若现的。

  程砚顿时涨红了脸,怨恨地看向宋御,宋御竟然还好意思笑,程砚狠狠剜了他一眼,没空跟他计较,站起来拿领子盖了盖,心虚地说:“我去看看。”

  一整个早上,程砚都在跟吻痕斗争了。

  怎么会这么清楚?昨天也没感觉到疼啊,他拿着镜子,开着灯,在奶奶的房间里照着自己「被蚊子叮了」的某处。

  待会宋御走了进来,镜子里照出他的脸,一点也不帅,特贱,很想给他一拳,程砚按耐住冲动,把镜子放回去。

  宋御在他身后说:“给我看看。”

  说着就碰程砚,被程砚没好气地冲道:“滚,谁让你弄这个的?”

  宋御一点没说服力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是你皮肤太嫩了,吸一下就有反应……”

  “闭嘴,什么虎狼之词,”程砚拿领子把吻痕盖住,说道:“出去吃饭。”

  他听到奶奶在叫他们了。

  两个人出去吃饭。

  早上喝了红豆粥,因为宋御来了,奶奶多做了几个菜,宋御太礼貌,奶奶太热情,于是就导致这顿饭让来让去的,程砚让奶奶别管宋御,他自己有手,奶奶说他招呼同学的态度不端正,要是让奶奶知道宋御昨天晚上是怎么欺负他的,就不会这么说了。

  奶奶被蒙在鼓里,提醒着程砚说:“给同学夹菜啊。”

  程砚不情不愿地给宋御夹了菜。

  宋御还很虚伪地向他道谢,程砚冲他笑笑,那讽刺都快从嘴角的弧度溢出来了。

  “那门口的车是不是你同学的啊?”奶奶问:“一大早起来吓坏我了,怎么有辆车在咱们家门口。”

  程砚捧着碗道:“嗯,是他的。”

  奶奶说:“看着是好车嘞,跟你爸那个不一样,你爸那个就没人家的好看。”

  “那是我朋友的,借的,不是我的,”宋御解释:“越野车,专门跑不平稳的路的。”

  这解释奶奶能听懂,然后问起来宋御的事情,家在哪,多大了,跟程砚认识多久了,怎么过来了之类的。

  程砚没有帮他解释,安静地吃着饭,宋御就讨长辈喜欢这点没话说,也不知道有什么魔咒,只要宋御出现,他们家的人心思都不在自己身上了,前面有他妈,后面有他奶,塑料母子情。

  吃完饭,程砚带宋御去转悠了,既然来到了乡下,肯定要好好感受一下风土人情,程砚带他来到「梁头」那块地,不是要下地干活,是昨天跟他爸来干活的时候,发现了旁边这条河里的船只。

  红木的船只停靠在岸边,只用一根木棍套着船绳,木棍插在土地里固定着船只,一伸手就能掀了,程砚带着宋御来到船只面前,还有跟来的大黑狗。

  “你要干嘛?”宋御看着他,程砚已经走了出去,拔了那根木棍,扔上船。

  “撑船啊,”程砚环顾着四周,“不知道谁家的,咱们俩玩一会就走,别被逮到了。”

  “你胆子还挺肥。”

  “就转一圈,又不干什么,”程砚拿起杆子,把远离了岸边的船只撑回去,“小时候我就跟他们一起撑船玩,你上来试试。”

  程砚把船撑到岸边,宋御摆着船尾上来,岸上的黑狗不能上,急得在岸边团团转,时不时对着两人叫一声,以寻求存在感。

  “你把杆子拿稳了,”宋御盯着程砚的脚下,他站在船头,看起来十分危险,“再往里面站站。”

  “没事的,不会掉下去,”程砚说:“而且这水不深,淹不死人的。”

  宋御看向清澈的河水,不远处有一群鸭子窝在一起觅食,他们的船只远离了那座桥,向更远的地方飘去。

  “风景真好。”被裹在大自然的香气里,宋御看着周边的环境,一片绿油油的,清新的颜色让人心情也跟着舒畅,是城市里少有的风光。

  “对吧?”程砚很是骄傲地说:“小时候比这个风景还要好,我爸他们在地里干活,我就跟浩子他们在这里撑船,捞菱角吃。”

  “什么是菱角?”

  “嗯……就是那个身上带刺的东西,长在水里的,学名不知道叫什么,反正我奶她们都说菱角,去了皮能吃的,脆脆的。”程砚放平杆子,蹲下来,看着清澈的河水,道:“现在不知道有没有了。”

  忽然,程砚从水里捞出来一片叶子,大惊小怪道:“看这是什么!”

  宋御走过来,看来看去,没发现什么,他诚挚地求知:“什么?”

  程砚荒唐道:“就是一片叶子。”

  随后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宋御攥紧拳头,一拳就要砸过去,吓得程砚赶紧抬手挡住,可他多虑了,那拳头没下来,化为了轻柔的抚摸,在他的头顶盖下。

  “你来试试。”程砚站起身,拎着杆子,递给宋御,“很简单的,你肯定能学会。”

  宋御也是个愿意尝试新鲜的人,他二话不说握住杆子,和程砚互换了位置。

  程砚坐在一边,指导起来:“像我刚刚那样就行了,把杆子插水里,用点力,船就会走了。”

  “我没那么白痴,”宋御道:“看着啊。”

  他何止不白痴,简直聪慧过人,看一眼就会,其实撑船看着简单,里面还是很有学问的,真正的船家能保证大风大浪船只都不会偏离路线,这点程砚和宋御可做不到,只是能做到风平浪静时简单的摆动。

  “我们去哪?”宋御的前方是漫无边际的长河,尽头是什么谁也不会知道。

  “管他呢,”程砚单手撑着船只,弯腰看着水里的游鱼,阵阵涟漪让它们不敢靠近,“当只有一条路的时候,一直向前就好了。”

  他们没有目的地,只是一直向前。

  那是他唯一前行的路。

  他们不知道前方的终点是什么,会看到怎样的风景,可是比起原地踏步,等待别人告诉你终点的风景,不如迈步向前,自己去探索人生,也许中间的路程,比终点的结果要重要的多。

  “那个!宋御!”程砚惊叫一声,吓走了刚落地的麻雀,他指着岸边一个白色的蛋喊道:“鸭蛋!”

  宋御定睛一看,好像真是。

  程砚慌忙站起来,趴在船尾,摆摆手道:“快快快,靠近一点。”

  刚刚这里有一群鸭子,会下蛋在附近也情有可原,船一靠岸,程砚就一脚踏在岸上,捡起草丛里的鸭蛋,检查了一遍,完好无损,他道:“还是热的。”

  他递给宋御,动作幅度太大,宋御提醒道:“小心点。”

  接过鸭蛋,揉在掌心里,宋御惊喜道:“真的是热的。”

  “嗯,应该是刚下不久。”程砚看着那群鸭子。

  宋御把鸭蛋还给他,“捡个鸭蛋比捡钱还开心。”

  程砚宝贝地把鸭蛋收好,走回船尾去,提起船只里一个水瓢,把鸭蛋放进去,固定在安全的地方,说道:“你不懂,这个很考验运气的,小时候要是谁捡了个鸭蛋回去,全家人能高兴死,这是成就感。”

  “还真不懂。”宋御把杆子撑进水里,不太理解这份成就感,但他选择尊重。

  “不过鸭蛋也有另一个含义,象征着考试分数,以前有人吓唬我,说捡鸭蛋以后就会考零蛋,我爷爷凶,考不好回来得挨打,听了这话,吓得我连夜复习,就怕真考个鸭蛋回来。”

  “然后考了多少?”

  “及格了,”程砚说:“我都看书了不可能考零蛋,那婶子唬我的。”

  宋御停下了撑船,把杆子收回,坐在船头看着程砚,有感而发:“我觉得你很适合在农村生活。”

  程砚颇为骄傲的语气:“嗯,我什么都会,打鸟抓鱼撑船放羊,我都做过,我要是在村子里长大,一定比现在有本事多了。”

  宋御忍俊不禁:“那大城市还困住你了呢。”

  程砚蹬鼻子上脸道:“对啊,困住了我放浪不羁的灵魂。”

  宋御点点头,道:“好,那以后咱们就在村里生活吧,买个房,弄个车,养条狗,再弄只羊,你主外我主内。”

  程砚抬起眼:“怎么在一起生活?”

  宋御道:“结了婚自然就在一起生活了。”

  程砚忙低下头,小声地嗔了一句:“谁要跟你结婚……”

  刚刚的放浪形骸消失不见,马上又变回那个青涩拘谨的程砚,宋御对他笑了笑。

  船只漂浮在水上,没有人为干预,逐渐靠了岸,宋御拿杆子一摆,它才重新回到中央,放下杆子,宋御坐下来,对程砚说:“你过来。”

  程砚不为所动:“干嘛?”

  宋御打哑谜:“先过来。”

  程砚跟他较着劲,“你先说。”

  宋御给出诱人的条件:“你过来我告诉你我看到的鸭蛋在哪。”

  程砚环顾四周,提起了精神说:“在哪?”

  宋御抬抬下巴:“就在你后面。”

  程砚瞅了大半天,也没看见哪颗草里有鸭蛋。

  “你过来我告诉你。”

  程砚实在看不见,也就听从指令了,他踏着船身走过去,来到宋御面前,回头张望着,嘴里执着地问:“哪儿?”

  宋御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然伸手拉住了程砚的手腕,猛一用力,朝自己怀里拽过去,程砚惊慌失措,船身大幅度摆动,他在惊吓之中落进了宋御的怀里,以一种极为娇羞的姿势坐在了宋御的腿上。

  “你干嘛?!”程砚就要起身,却被宋御的手臂控制得牢牢的,他越挣扎船摆动的幅度就越大,两人也就越危险,没在农村生活过的宋御一点没见慌乱,倒是程砚有点害怕翻船而逐渐老实了下来。

  宋御微微抬着头,拿手捏着程砚的下巴,唇贴着他的侧脸问:“真不想跟我结婚啊?”

  怎么会说起这个?

  程砚不自然道:“你发什么神经……”

  宋御道:“我就发这个神经,问你话呢,小同志,你打算跟谁结婚?”

  宋御的脸皮是什么时候变厚的?具体记不清楚了,反正跟他在一起后就越来越没正行,今天也是,闹他这么一圈,就问这个,简直幼稚到了极点。

  程砚不安地看着四周:“你让我起来,一会有人来了。”

  这露天的环境,远处的高桥,附近的庄稼,哪里藏着一个人你也不知道,他们俩这种没羞没臊的姿势可不能给看去了。

  “你回答我我就让你起来,”宋御咄咄逼人:“说。”

  程砚闭口不言。

  宋御盯着他的小脸,道:“我发现每次谈到这种亲密事,你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刚刚谁说自己有本事,放浪不羁的?这么放浪,这么无所不能,回个话能难死你?”

  “就不想给你说。”程砚计较道:“骗我。”

  宋御笑了声:“那我给你道歉,不好意思,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卑鄙,因为想抱你就骗你有鸭蛋,好了吗?该你了,说吧,想不想跟我结婚?”

  程砚听了道歉,也一点没松口,道:“家里人不一定同意。”

  “那就是你的事了,”宋御说:“如果是我家里人不同意,我据理力争,你家人不同意,你去说服,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坚定吗?除了我们自己感情淡了,否则什么也不是我们分开的理由,所以家人那一关一定能过,那么最终问题还是落在我们自己身上了,我想跟你结婚,现在轮到你的回答,你想跟我一辈子吗?”

  程砚偏开头:“才不想。”

  宋御的手收了收力气:“再说一遍。”

  程砚死鸭子嘴硬:“就不想。”

  说完就窜出了宋御的怀里,往船尾走去,宋御抓他没拿住,这不追还不可怕,这要是身后跟着压力,步子都不稳,程砚跑到船尾,站在上面指着宋御:“滚。”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变成这种角色了,宋御站在船身里,双手插着裤口袋,十分得意地说:“你跑啊。”

  程砚看看身后的水面,涟漪阵阵。

  他站在船尾,带着哭腔似的可怜:“你别吓我了……”

  宋御今天跟他谁也不让谁:“说句话有什么难的,说了我就不动你。”

  这句话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这么高一个大男生给为难住了,程砚三缄其口,几次张了张嘴又不愿意说,有时候这标杆立了起来,还真不好撤,程砚硬着头皮道:“你别以为我不敢。”

  宋御迈步向前:“你敢什么?”

  程砚往后退一步,没地方可退了,他的后脚都踩空了一半,因为宋御的靠近,船头起来,船尾下沉,程砚有点找不到平衡,晃了晃身子。

  “宋御……”他惊慌地喊了一声。

  宋御猛地向前,就要抓住他,但奈何程砚以为他要逼近,把他吓了一跳,这一脚直接踩空,没有稳住的身体「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程砚!”宋御两步登上船尾,一点犹豫没有,慌忙跳了下去,水里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

  岸上的大黑狗狂吠不止,貌似它也知道主人的危险。

  好在这水不深,宋御跟得紧,很快抓住了程砚,无所不能的程砚偏偏就是不会游泳,早知道今天会掉进水里,当年就跟他爸跳水里学游泳了。

  他被宋御抓住,拎出了水面,摸到了船只的一角,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扒住了船尾,大口地喘息,待回过神后,看见扶着船的宋御,还有急得团团叫,在岸边不停打着圈的黑狗,两个人趴在船尾,不约而同地笑了。

  那一刻,天边的云朵优雅,水里的人影狼狈,宋御扶着船尾,看趴在上面喘息的程砚,清澈的水面荡漾着他的影子,他露出虎牙对他笑的时候,眼角弯弯,睫毛微颤,挂在上面的水珠都是风情无限。

  宋御没有忍住,用了对于这个年纪里说出来会显得肤浅的字眼,那几乎是本能地,不可控的一句:“我爱你。”

  有人顿了几秒,趴在船只上不发一言,直到他确定没有听错,直到他确定他用了一个沉重的字眼。

  程砚微微僵住,随后低下头,把下巴埋在臂弯里。少年眼角的粉红融进水天一色里,荡在青天白日下。

  稚嫩到无法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