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余热>第41章 

  中场休息时间, 比分牌上是17:2。

  这个比分让人提不起动力来,观看赛事的人,和参加赛事的人,没人脸上有笑容, 全都是凝重。

  程砚的队伍走回休息区, 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差劲, 同学们赶过来给他们支持鼓励,连老班都看不下去了,对他们说没关系。

  他知道程砚心野, 一直想进校队, 这下得把孩子打击到了。

  “班主任都说没关系,肯定没关系的, 对方实力太强了,就是别的班对上也一样,”沈韵安抚道:“下半场咱们再加油嘛,现在不是已经有了起色吗?”

  说不过去,刚得到一起喘息的机会, 对手马上把他们压制住了,就好像这一场比赛, 他们想怎么玩, 完全随他们的心情。

  “咱们队伍主要是默契不够,下半场就好了,找回手感应该会好打一点。”李笑笑想把问题归结于手感上,可也说不通, 都是同一时间比的赛, 对方的手感就这么好?还是实力的差距。

  大家的轮番安慰并没有起到作用, 曲滔等人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脸色沉重,即使中场休息也没能好好喘气,心情跌入谷底。

  整个班级的区域弥漫着颓丧的气息。

  程砚回来后一句话没有说,水也没有喝,他从人群中离去。

  “程砚?”

  “怎么了?去哪啊?”

  沈韵喊了一声,他没回应,只看着他的背影,从人群中消失。

  沈韵不敢跟,他的脸色让她有点害怕,她从来没见过程砚这么凝重的脸色。

  赵一白的目光也在追随着程砚,他在沉默中叹息。

  程砚一个人来到了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汹涌的水从管子里涌出来,他捧着水往自己脸上拍,幅度太大,动作太猛,水溅到了他的球袜和鼻腔里,衣角被打湿,同时猛咳了几声,关掉水龙头,撑着湿哒哒的水台,感受着一腔的败意。

  加训又怎么样?到了实际的赛场,他不还是一样发挥不出来?他不还是一样的菜?他打不过校队高明带着的队伍,也打不过差点进入校队的丁普所带的队伍。

  是宋御给他指导又怎么样?谁能拯救他?他就是天生的菜,他就是不如别人,老妈说的是对的,他不是吃这口饭的,他没这个天赋……

  为什么非得逼自己进校队不可?明明那么多人警告过他,提醒过他,他不是校队的实力,他打不赢这场选拔赛,自己为什么就是不听?非要一头栽进去?在全校面前丢脸?

  他要失败了,他要从理想的梦里被踢出来了,他要回到这个骨感的世界,承认自己的不堪,承认自己那微末的球技,承认自己永远不可能创造出奇迹,承认自己永远追不上宋御。

  他毕业后自己要怎么办?他去了更远的地方训练,他去了更好的学校,认识更多同实力的人,他们有的可教,他们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他身边会有很多很多的人,而自己……将永远停留在今日的败局。

  他有什么资格在宋御面前嚣张?他凭什么觉得他现在对他一点微末的喜欢能支撑他们走到最后?走得更远?他不答应他是对的,他们即将分离,永远没机会再相见,那点喜欢,也只是他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施舍罢了。

  他永远不能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自己,那样疯狂,汹涌,一年又一年的情感,他的喜欢只是可怜他罢了……

  人在失意失落时会否定一切,他现在便已经走不出自我困扰的圈子,他无法面对下半场比赛,他无法接受在宋御最后这一年,他还是失败。

  他有在努力,没有故弄玄虚,努力没有用,可怜他行不行?给他一次奇迹行不行?这是最后的机会,他还能紧随他的机会,否则,他会被人远远地甩在身后,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即使不能匹敌,也要有能站在他身后的能力,而不是连他的背影都摸不着。

  程砚行尸走肉地来到一块草坪上,坐在上面,他觉得很累,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累的一场球,他甚至觉得有点窒息。

  心跳的频率越来越低,不是因为心态稳定了下来,而是太颓败,他已经看到了比赛的结局,也看到了他跟宋御的结局。

  和一开始一样,全都是败局。

  一整个都是失败的。

  程砚内心丰富的质疑让他没能注意身后的脚步声,一双低邦的黑色网鞋绕过了他坐在地上纤瘦的身体,宋御蹲下身,脚后跟垫起,被袜子遮住的刺青若隐若现。

  那刺青中间一半的英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另一半,正藏在宋御脚尖抵着的球鞋里,在那弯曲细长的小腿里,在紧紧束缚着的小腿的球袜里。

  程砚抬起眼睛,因为面前的人正向他递来了一瓶打开的水。

  他的双腿支起来,收回来,这个动作是有点防备意思的。

  宋御注意着他的动作,深眸里泛出一丝不悦。

  程砚接过了他给的水,拿在手里,没有喝。

  “17:2而已,有这么惨吗?”宋御说:“哦,说起来也惨,本来还有机会追回来,但是队伍士气太低,有法子拆解对方战术的人正在颓丧,自我怀疑,整个队伍的心情一个比一个垮,下半场都不用比,直接认输好了。”

  宋御字字珠玑,听似在讽刺他们,然而程砚还是明白他的用意,他在激励他,可惜他已经回到了现实里来,嚣张和轻狂被打散,他没有那么理想主义,程砚道:“你不用鼓励我,我知道自己的实力。”

  “哦?你真的知道吗?”宋御发出灵魂深处的质疑。

  程砚捏紧水瓶,未曾抬头,看着脚下的土地,青绿的草根,浑身失力。

  “比赛打的还是太少,不知道现实的残酷,更不知道心态的重要,听几个例子吧,”宋御跳跃地说:“02年东部决赛第三场,凯尔特人八分钟便落后26分,成为全场落后的最高分,所有人都觉得这支队伍输定了,然而在最后一节里,单节就拿下了19分,最终26分大逆转,拿下比赛。”

  “12年西部季后赛,快船对黑熊,末节的最后8分钟,快船还落后了24分,但是没有一个人喊放弃,比赛的结果,快船逆风翻盘,振奋人心。”

  “说个近点的吧,17年东部季后赛,骑士对步行者,这场比赛更为戏剧化,从一开始骑士就一直落后,上半场步行者领先到了26分,几乎超出你们这个成绩的一半,可是有用吗?下半场詹姆斯一人就追回了比分,全队高度配合,最终走向胜利,让这场比赛成为逆风翻盘的经典局。”

  宋御娓娓道来,语气没有半点着急,像是在给小朋友讲故事。

  而小朋友并没有被激励,程砚清楚地说:“我怎么可能是詹姆斯?我的队伍也不是骑士队。”

  “那丁普是吗?他的队伍是骑士队吗?”宋御问。

  程砚抬起头:“当然不是。”

  宋御摊开手:“所以,你们同样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你们都是玩了很久的篮球,你们年龄相仿,技术就算有差,能差到哪儿去?对方真的就那么不可战胜吗?开局一个三分球,炸了你们全队的心态,连冷静下来思考都不会,整个上半场被人牵着鼻子走,一个垃圾战术就把你们搞成这样?”

  “他的战术很厉害……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很厉害?多厉害?糊弄糊弄人的把戏小朋友都不玩了,你们还在追究人家战术的真假?”

  “可他们的战术能进球,能得分,那就是有用的。”

  “没有天衣无缝的战术,战术需要绝对的临场应变能力,稍有一点不对劲,整个战术就会走向不可知的风险,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程砚低下头:“我不知道。”

  宋御冷声说:“你知道。”

  程砚的思绪活跃了起来,脸上的情绪从迷茫到清晰,丁普的战术在他脑海里回放,如何失球的,如何得分的,每一帧都很清晰,程砚的思绪在一团浆糊中突然透出了一丝光亮,“放弃战术?”

  “当然只能放弃,”宋御欣慰地看着他,“战术是死的,人是活的,所有的战术都只能决定开局,而不能决定结果,因为中间有太多的意外,球员在一开始制定好了战术,往往不可能用这个战术打到最后,中间的阻碍会被迫改变战术,这时需要的是队友间的配合,也就是说,配合比战术更重要,再好的战术也需要默契的配合打出来。”

  程砚沉默。

  “丁普打你们的时候,一个战术贯穿始末,同一个战术还能连用,不是他的战术厉害,是你们没有一点默契和思考,全都想着该怎么办,怎么防,他这次用什么战术,有没有想过,让他们该怎么办?”

  程砚一半清晰,一半混乱,仿佛明白,又仿佛不明白。

  宋御看向热闹的球场,比赛就快重新开始,他们的休息时间马上就要结束。

  “我刚玩篮球的时候,心比天高,赢了几次比赛就不可一世了,找高年级的挑战,被人家血虐,最惨的一次是25:0,你们还好,起码还有两分在呢。”

  程砚不确信地看着他,没想过他还有这样惨败的篮球史。

  “能反击,能得分,说明实力还是有的,你的队友好不容易拿下的两分,却没有一个人为他开心,全都陷入低迷的士气里,等待着败局的到来,队长不合格,队友更不合格。”

  “曲滔当队长已经很尽责了。”

  “那你尽责了吗?”

  程砚收紧指尖,“我……能做的都做了,我没有办法了。”

  “是束手无策,还是躺平任捶,你心里清楚,”宋御说:“程砚,你从来都看不清自己。”

  程砚不明白。

  “你想进校队,是因为答应了我,一旦碰上任何强劲的对手,你就会怀疑自己的实力,那就尝试着把我划出你压力的区域,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你不比任何人的经验少,路人局的比赛打得少吗?在我没有出现以前,没玩过篮球吗?没打过正式的比赛吗?没遇到过强劲的对手吗?”宋御紧盯着他:“那时候一落后就想认输吗?就质疑自己了吗?”

  他从前跟赵一白玩篮球打比赛,只是一个爱好,路人局里也碰见过许许多多球风清奇或古怪的对手,那个时候输赢没那么大的压力,见招拆招,赢便赢,输便输,谁也不会在输了几次球后就去怀疑自己的实力,天外有天而已,我还没达到那个程度而已,但我尽力打出我最好的状态,能和球技高超的人较量也是一份经验。

  现在这种心态全部改变,他在干什么?目的性太强,接受不了下风的成绩,更接受不了会输的结局,导致整个心态都走向了极端和偏锋。

  这是比赛大忌。

  “你玩了很久,甚至比很多人摸球都早,你也许实力不够强悍,但经验也不会让你输的太惨,”宋御说:“我没有要求你必须赢,必须要进校队,对方可以赢,你们也可以输,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输得太难看。”

  经验本不允许他这般自暴自弃,也不允许对方赢的过分轻松,站在他们对面的即是对手,能出现在同一个赛场上,两方则旗鼓相当,大神对新手的局没人想看,赛场不是玩笑之地,凡是能站在你对面的,皆不容小觑。

  “你真的觉得……我们还有反击的能力吗?”程砚像个懵懂的小孩,问一个历经人间百态的成年人。

  宋御轻笑一声:“你应该比我更相信自己的团队。”

  程砚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没有办法拆解他们的战术。”

  “其实有时候,拆解一种战术,不需要方法,而只需要制造……”宋御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混乱。”

  程砚的眸子越发清晰:“混乱?”

  宋御点了点头:“化被动为主动,有时候不拆解就是拆解。”

  程砚眯着眼睛,捂着额头说:“听不懂。”

  “自己琢磨,”宋御站起来,此时,赛场传来话筒声,要求所有球员立刻归位,宋御走了出去,背着身说:“下半场给我一份满意的答卷,我要看到反击的狼烟。”

  反击吗?他能做到吗?

  宋御走了出去。

  “宋御,”程砚叫住了他一声,阴霾一片的心情见了光,不知退散到了哪里,宋御站住,程砚从草地上站起,低头捏着水瓶,呼出一口气,问道:“如果我真的进不了篮球队,你会失望吗?”

  他不知他的顾忌,他怕他这次的成绩不漂亮,毁了跟他的约定,进不去校队,不能离他更近,就失去了日后相处的机会,就会让他明确的心意有了动摇。

  他什么都担心,所以才是一片压力。

  宋御侧着眸子,声线转而沉重,他余光里落进紧张的身影,再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能确定心意。

  “为什么失望?”宋御掷地有声:“进不进得去,你不都还是程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