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野性难驯>第12章 第一回哭

  大早上的尤英好像心情不爽,脸色冷冰冰地坐在前台,手上拿指甲刀挫着指尖。

  “孟野走了?”

  “嗯,说周五回来。”庄绍说,“我先去上课了,晚上晚点儿回,老师让我帮忙改卷子。”

  “知道了。”尤英敷衍了一声,转脸就低骂:“臭小子跟他老子一个德行,好像不跑步能要了他的命!”

  庄绍不知道她的火气从哪来,回屋收拾书包。临出门前脚一顿,头转向尤英。

  “英姐,我能问个问题么。”

  尤英撩起眼皮。

  “孟野的竞技水平到底怎么样。”

  从认识到现在只见到他每天都在跑,无止境地跑。有时候是五公里,有时候是十公里,发起疯来十五公里也跑,白天跑晚上跑,好像已经成为一种惯性。如果孟野哪天没有跑步,庄绍就会认为他病了,他不对头。

  而他们之间也有一种默契,那就是不问。庄绍不问孟野为什么跑,跑得怎么样,孟野也不问庄绍为什么出现,有什么过去,想没想过将来。

  尤英放下指甲刀反问:“你觉得呢。”

  庄绍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很努力。”

  尤英嘁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庄绍从这声音里听出一点凄凉。

  “努力没用,他运气不好。”尤英说,“一年前比5000米的时候他把跟腱跑断了,本来能上一级的,现在连二级的水平都达不到。我知道他怨我不支持他继续跑,但换了谁谁能支持?我是不想看到他将来一身伤病的退役,落得一无所有。”

  另一边,孟野在大巴上呼呼大睡,睁开眼已经到地方了。一个比英英旅馆稍微强点儿的连锁酒店,就在奥体中心边上。

  “年年都是这儿,王八还知道挪窝呢。”路小川不满,“我最受不了这儿的被子一股霉味。”

  另一名队员附和:“就是,周边连个小馆子都没有。”

  队长高原放下包说:“比完市级就要比省级了,你们还敢在外面乱吃东西?都学学孟野,他平时那么不靠谱,这赛季也老实多了,起码没被教练在网吧抓到过。”

  “他那是被他同桌管的……”路小川撇嘴嘟哝。

  倒也不是管,主要没时间啊,没钱又没时间。别看庄绍平时丧里丧气的,该做的卷子一张不落,下了晚自习还要回去刷题,孟野想去上网都没伴,只好回家发呆了。

  教练安排两人一屋,孟野自然是跟路小川,高原被迫跟杨教练,大家都对高原抱以同情的目光……不为别的,就因为杨教练睡觉打呼,声音跟消防队拉警报似的,还他妈带抑扬顿挫的。

  “都进屋收拾收拾装备,十点半准时楼下集合!”

  教练一声令下,兔崽子们抱头鼠窜,半小时后楼下整队出发。

  今天是预赛,奥体中心里的气氛并不紧张。孟野他们刚坐下,老对手就找上门。

  “杨教练,好久不见啊。”

  来的是育青三中,队里两个种子选手以前跟孟野比过赛,见面就火药味十足。领队的教练姓魏,外号笑面虎。

  老杨哼了声算是应付,站都懒得站起来。

  姓魏的看向第二排,回头对自己的队员说:“我就说小孟得来,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人家拼得那是一个顽强。”

  孟野挑起眉望着他,他身后的两名队员冷笑了一声。

  “恢复得怎么样啊小孟?”姓魏的伸手拍拍他的肩,“我们都很关注你啊,都想看你再创辉煌。”

  老杨皱起眉:“你们队那么多人,你还有精力关注我的队员?”

  “我们队那都是苦练型的,不像小孟那么有天赋。”姓魏的假模假式地谦虚道,“像小孟这种好苗子十年难遇啊,哎,可惜怎么就伤了呢?”

  等他们走了以后老杨半晌没说话。

  孟野过来攀住他的肩:“怎么了老杨,怎么蔫儿了?让爱徒来开解开解你。”

  老杨瞪他。

  他笑得没心没肺:“不就是担心一会儿丢脸嘛,放心,我尽量给你保住面子。”

  “你他妈净会说大话。”老杨眉毛挑得老高,“在学校练的时候800米连跑进2'00"都够呛,老子能指望你?”

  搞体育的向来简单粗暴,何况孟野一直是老杨最喜欢、也最寄予厚望的弟子,即使现在成绩平庸,两人的关系还是亲如父子,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800是我弱项啊,一会儿的1500你就瞧好吧。”孟野朝他眨了眨眼。

  这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都在加练,但是水平究竟恢复到什么地步了,说实话自己心里也没谱,必须在实战中才知道。

  路小川在旁边肘肘他:“真能行?别勉强啊,我记得你手术后一直没怎么狠跑过。”

  “不能行也得行啊。”孟野把手腕晃得咔吧咔吧响,“你没见有人在等着看我笑话?”

  “就他们,我呸,一群手下败将。”

  孟野笑了笑,没再说话。

  百米预赛比完,成绩不太理想,没进去决赛,不过他的优势一直在中长跑。1500米检录的时候高原正好比完跳高,特地跟路小川一起过来给孟野加油。

  事实证明孟野的确运气一般,他跟育青的那两个种子选手分到了一组,一个叫王硕,另一个眼生。

  中长跑最忌讳的就是节奏被人带走,1500米又是其中对抗性最强的一项。老杨在场边都快急死了,捧着手喊:“跑自己的!别管其他人!”

  “知道。”

  他一上跑道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换上背心短裤加跑鞋,热身拉筋,全套流程做得一丝不苟。

  发令枪响,场上12个运动员冲出去汇到内道。前三百米孟野一直跑在最后一个,有意保存体力,直到五百米左右才开始加速。

  路小川跳得跟猴似的,声嘶力竭地喊加油。高原比他稳重,但也看得手心出汗,因为孟野这种从最后超车的战术需要有绝对的实力才能成功,要是后半程体力跟不上,被人甩开的可能性极大。

  没想到孟野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

  以前他最出色的是爆发力,现在变成了耐力。他从最后一个个不紧不慢地超越,不仅丝毫没有急躁,反而一路高歌猛进追到第三。

  “那是孟野吧!”

  “他伤病完全恢复了?冲得好猛!”

  “孟野好样的!!!”路小川嗓子喊劈了,死死瞪着跑道,“前面就是王硕!”

  那个王硕不愧是育青最牛逼的选手,从出发开始就全程领跑,看样子应该有跑进4'00"的实力。这种成绩放在市运动会就算是不得了了,孟野咬牙盯紧了他,从第三又追到第二,一路紧跟不放。

  最后的直道了,孟野心里有数,只要能跟着王硕跑下来,自己回到4'15"就不成问题!

  可是意外就在这时发生。

  他全程只顾盯着王硕,没注意到第四的那位忽然超上来,两人身体碰撞到一起,直接把孟野碰得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操!他们玩儿阴的!”路小川跳起来指着场上,“育青的把孟野撞倒了,他们是故意的!”

  没错,第四就是育青那个眼生的,一开始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居然采取包夹战术,就为了保证小组前二!

  高原他们两步冲到围栏边,杨教练差点就想翻下去扶孟野,可下一秒孟野又迅速爬起来,带着擦出血的膝盖硬是跑完了最后一百米。

  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过了终点线,孟野双手撑住膝盖,低着头弓紧背。

  育青的两人一个第一一个第二,抱在一起庆祝小组出线。大屏幕上显示王硕的成绩是4'02",超了二级标准13秒,而且看样子他还没发挥全部实力。

  孟野是小组最后一名。

  路小川双手握拳想骂人被高原拦住了,老杨脸色铁青:“要紧吗?他妈的这帮孙子,我这就去找裁判。”

  孟野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才把身体直起来。他四肢因为用力过猛还在微微发抖,头上身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流。

  “不要紧啊。”

  抬起头,他居然朝老杨爽朗一笑:“摔跤而已,您也别找裁判申诉了,没用。”

  老杨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摆摆手走了。路小川把他搂怀里:“你今天特别棒,真的!我们都看见了!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不摔倒你肯定过4'15"。”

  孟野喊热,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嘴角的弧度一直维持着。

  “师哥你比得怎么样?”

  高原说还行。

  “什么还行,又是小组第一吧,我都听见你迷妹们的欢呼了。”孟野伸手跟他碰了下拳,“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啊,明天还有5000呢,要是我拿了名次你那些迷妹肯定转投我怀抱。”

  “臭小子,”高原搓了搓他的头发,“那就明天继续加油。”

  5000米没预赛,一枪定胜负。

  回到宾馆孟野把衣服脱了,躺床上睁眼盯着天花板,一直到天黑都没起身。

  半夜11点庄绍才离开学校。

  今晚几百张卷子改得他眼发胀、头发昏,简直是流水线工人,他发誓以后再有这种机会必须让给“好学生”乔盛。

  刚踏出老师办公室,后面有人喊:“庄绍!”

  庄绍回过头去,发现是张师太。师太平时对他挺好,这次改卷也是被她叫来的,还有意让他当数学课代表。

  “庄绍,你跟孟野坐一起感觉怎么样?”她语重心长地开口,“要不要考虑换个同桌。”

  “孟野这孩子人品不错,但不是块学习的料。依我看你最好是换到前排来,姜玥他们就不错,你跟他们坐一起能有个更好的学习环境。”

  庄绍不解:“什么?”

  张师太接着说:“这回数学考试你分最高,我可以替你跟江老师开这个口。你这样的好苗子不应该被别人影响,应该好好培养。”

  庄绍听懂了。

  他大概能明白师太是出于好心,也是出于惜才的原因,但他还是拒绝了。

  “谢谢老师。”他说,“别人有可能影响我,但是孟野不会,影响我学习的事他从来不做。”

  孟野上课顶多睡睡觉,讲小话传纸条都是挑他休息的时候,晚上回到家更是从来不打扰庄绍。

  “张老师我先走了,当课代表的事我会认真考虑的,明天给您答复。”

  踏出校门后不经意地一抬头,头顶繁星密布。

  回到宾馆英姐已经睡了,睡之前没忘节约用电,连前台的灯都给关了。

  庄绍背着包路过前台,刚拐过弯又停下,退回去,盯着桌上的座机。

  孟野比得怎么样?

  卸下书包搁一边,庄绍翻了翻座机上的通话记录,发现一小时前自己的手机号打来过一次,但似乎没打通。

  他拨回去。

  响了好几下那边才接起来:“喂?妈。”

  “不是英姐,是我。”庄绍无声挑眉,“还没睡?”

  结果电话应了一声之后就变得很安静,好像出神一样。

  “怎么不说话?”

  那边不再回答,只是潮湿地吸气。

  渐渐的庄绍察觉出不对,站直身体,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又等了大概半分钟,那边传来压抑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