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你行不行啊>第2章 这事没完

  拐角有垃圾桶,江舒亦扔了烟,再没看靳原一眼,边系衬衫扣子,边离开。

  八点半的飞机,现在六点出头,赶回学校正好六点半。A大物理系和化学系的学生有二十来个,加上老师和交换生,翻了个倍,一人一个行李箱在校门口等车,看上去乌泱泱一大群。

  交换生什么专业的都有,比较文学专业除了江舒亦,没人交A大的申请,他落了单,推着行李箱,站在最后玩手机。

  人太多,分两批去的机场,到机场后核对完人数,A大老师便让大家排队过安检,有序候机。

  进候机厅时Hogan发消息给江舒亦,问他出发了没。江舒亦正打字,不小心踩到个笔盖,趔趄一下往前摔。

  有人从后面拽住他,调子懒洋洋,“小心点。”

  江舒亦想道谢,一回头,对上靳原近在咫尺的脸,他换了原来的衣服,上面别着A大的校徽。

  江舒亦愣了片刻,这人竟然是A大的,看他拿签名那架势,还以为是布里克斯顿哪个帮派里的混血小混混。

  靳原也愣住,“啧”了声,“是你啊。”

  室内抽烟,让掐了也不听,还很嚣张地用烟头挑衅他,说什么“Mind your own business”,少管闲事。

  就很拽啊。

  他松开手,越过江舒亦,随便找了个位置待着。

  大家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跟玩连连坐似的,靳原来得晚,就他旁边有空位。

  江舒亦要去另一个入口等,低马尾女老师踩着高跟鞋在确认人数,把他摁下去,“有位置不坐,去哪儿呢?就坐这吧。”

  说完看了看江舒亦,脸生,又用英文说了遍。

  江舒亦:“老师,我听得懂中文。”

  女老师笑起来,表情很和善,“发音可真地道,是华裔吗?”

  “不是华裔,中国人。”他和爸妈拿的是英国长期签证,有永久居留权,但保留了中国国籍。

  靳原撇了眼江舒亦。

  女老师叮嘱江舒亦别乱跑,人太多容易顾不上,江舒亦怕给她添乱,便挨着靳原坐。

  等得无聊,困意渐渐袭来,江舒亦半阖着眼,回忆昨晚熬夜看的文艺电影。

  尺度很大,克制又疯狂的乱伦禁忌关系,大胆直白的心理剖析和半退缩半欲拒还迎,压抑式的撩拨行为,被导演拍出了处在爆发边缘、强力刺激的拉扯感,看得很带劲。

  翻拍的小说,江舒亦从背包里拿出原版小说,戴上眼镜,旁若无人地阅读。

  他读得很快,肘尖撑着扶手,像夹烟一样夹笔,偶尔做点笔记。

  睫毛乌黑,长而细密,内双,抬眼时眼神清冷利落,敛眸却有种温润的忧郁疏离,张力十足。用时尚界的话来说属于高级厌世脸,慵懒、丧气、性冷淡。

  嘈杂环境中,他安静地翻着书页,显得格格不入。

  氛围感让他的吸引力再升了一个度,侧后方有个化学系的丸子头女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拼命怼旁边的短发女生,“我靠别睡了,有大帅哥!”

  短发女生一个激灵,来精神了,眼神发亮地四处张望,“哪呢哪呢?”

  “小点声,头别扭来扭去,在前面,柳老师刚还和他说话呢。”

  “靳原啊,这还用你提醒,我每天也就偷看个五六七八九十遍。”

  “不是,”丸子头女生打开摄像头假装自拍,压低声音,“在靳原左边,戴眼镜那个,你说那男的是不是很像我本命夏渊!”

  短发女生捕捉到江舒亦的侧脸,“我说实话你别刀我。”

  丸子头:“不像就不像,我至于刀你嘛。”

  “不是,纯路人发言,我觉得他比你本命还好看,书一拿,眼镜一戴,那股颓丧禁欲的味就出来了,就很……很那啥,和靳原坐一块儿,能让人嗑生嗑死,你要不换个本命,我俩一人分一个?”

  丸子头:“……”

  嗑生嗑死?听了全程的江舒亦转向靳原,打量片刻。

  和书店类似特警作战服的观感完全不同,靳原半垂着眉眼,下巴贴着创口贴,漫不经心又嚣张,带欲的男人味之间,掺杂了些热烈的少年气。

  见他捧着《All my life》,读得正认真,江舒亦对他down到谷底的印象顿时爬升了一个台阶。

  心想,不知物理系还是化学系的,装志愿者混进签售会大概是因为国际论坛闭幕式太晚,又要赶飞机,时间来不及。换做他有极其喜爱的书,也会想尽办法……

  正想着,听见靳原说,“这写的什么?太混乱了。”

  缓慢爬升的印象停滞住。

  靳原恍然不觉,自顾自继续,“quench? ……no suns to borrow of……”

  “有点问题。”

  ……

  江舒亦受不了Hogan被随意批判,微皱起眉。

  靳原:“有事?”

  “这是意识流小说。”

  “意识流小说怎么了?”

  “不以逻辑取胜,心理独白、思绪回忆、感觉印象都可以随意交叉拼接。”相关作品江舒亦闭着眼都能列举一大堆,他把靳原当成了文学爱好者,“比如弗吉尼亚·伍尔芙的《墙上的斑点》《到灯塔去》,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国内有刘以鬯的《酒徒》……”

  “停停停。”对江舒亦突如其来的一顿输出,靳原有点懵,他对文学毫无兴趣,若非必要不会去签售会现场。只是候机等得无聊才翻了几页书,随口点评小说逻辑性弱,哪管它意识流不意识流。

  望见江舒亦眼里溢出的情绪,靳原联系起书店的相遇,猜测他是Hogan的脑残粉。

  脑残粉沾不得。

  靳原刚因为揍了Samuel被柳老师警告少惹事,决定避免争执。他翻看书脊,扫了眼译者,除了名字,没其他任何信息,完美的栽赃对象。

  便说:“英文原著写得很好,我说的是翻译,叫A……Aysen这个,翻得有点问题。”

  江舒亦顿住,掀起眼皮,“什么问题?”

  靳原瞎诌,“总把简单句子复杂化,不够干净利落,有些词的意思存在差距……”

  这本译著刚得了一个文学翻译奖,虽小众,但在业界还算有口碑。再者搞创作的,多少带点清高傲气,江舒亦压下心里的不满,问他觉得哪页哪个地方有问题。

  靳原随便指出几处,继续瞎诌,“比如这个词,这个成语和这个从句,翻译得很作。”

  “作?”江舒亦迅速在脑海搜索这词的意思。

  他表情略带茫然,靳原解释,“就是做作,简单明了的东西,非得搞得花里胡哨,矫情文艺范儿你懂吧?”

  江舒亦仔细校对这几处,没出错,确实要增添描写才符合原文情境,他淡淡道:“但凡多看点书——”

  很有技巧地欲言又止,“现在国内九年义务教育不学语文了吗?”

  靳原:???

  爱屋及乌到这种程度?他都退让了一步没提hogan。

  差点气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讽刺没文化。

  C大的人都这幅吊样吗?开口闭口讽刺拉满,跟Samuel一样欠。

  他挑眼望向江舒亦,头顶忽地响起登机通知,坐他右侧的学长睡得迷迷糊糊,拉他起身,“走了走了,终于上飞机了。”

  飞机直达,回江城十一个小时左右。翌日七点多出了机场,有校车来接,好巧不巧,靳原和江舒亦坐了同一辆车的最后一排。

  飞机时不时颠簸,靳原一晚没睡,他体质好,熬通宵跟玩儿似的,后脑勺抵着窗,目光时不时掠过江舒亦。

  带着刺,很不友好。

  江舒亦压根没注意,他恐高,算好时间吃了药,上飞机后不久药效发作,拉下遮光板睡了一路。

  他离靳原两个位置远,正闭着眼睛,压抑恐高带来的,生理性的晕眩呕吐感。

  中间的学长在玩纸牌魔术,高个子的问靳原,“闭幕式那会儿你跑哪去了?刚结束就没看见人。”

  靳原:“去了趟书店。”

  矮个子学长从高个子那抽了张牌,记住花色大小,扔回去示意他继续,慢吞吞接靳原的话,“想起来了,听你说过,要去Hogan的签售会。”

  高个子笑着调侃,“看不出来啊,整得还挺文艺。”

  他俩都是物理系研究生,上课比赛什么的经常跟靳原接触,和他很熟。矮个子学长对Hogan好奇,问靳原能不能看看。靳原便从背包里找了出来。

  学长读完简介,惊讶道,“你爱看这种小众纯文学?”

  “不是,买来送人的。”靳原解释。

  高个子扔开纸牌,八卦道,“哟呵,谈恋爱了?”

  靳原在和矮个子学长讨论书的内容,随口否认了句,高个子不信,说爱看这种书的肯定是文学院的漂亮小妹妹,一个劲儿地追问。

  江舒亦觉得吵,往那边看了眼。

  靳原一直注意着江舒亦,和他隔空对视,嘴里继续跟矮个子学长聊天,把《All my life》从原著到翻译贬得一文不值。

  明目张胆的,故意寻衅。

  江舒亦心想,不管是文学院哪个漂亮小妹妹,有这样一个毫无文学素养的对象,那可真是倒了天大的血霉。

  他目光犹如实质,淡漠地回应靳原。

  快到学校了,车内渐渐变得嘈杂,两个学长又玩起了纸牌魔术。高个子学长从一堆牌里挑出张,在矮个子眼前晃了下,“红桃K,没意思,这太简单了,不玩了。”

  说完将手里的东西扔座椅边。

  靳原拾起,单手“哗哗”洗纸牌,一边望着江舒亦,一边对学长说,“选一张,给你们变个魔术。”

  高个子照做,靳原将选出来的纸牌夹在手里,绕转几周后,纸牌倏地消失,再出现时立在江舒亦肩上。

  江舒亦落座时觉得闷,脱了大衣。衬衫很松,窗开着,有风进来,纸牌顺着领口滑了进去。

  靳原漫不经心地笑,“超常发挥。”

  外面行道树飞速后退,只留一道绿色残影。他抵窗,稍仰着头,寸头刚理过,冒出点茬,挑眼,嘴角弧度明显,玻璃映出后颈的直线纹身,很利落干净。

  不久以后的江舒亦,笑称其为经典混球表情,痞帅,苏得要命。

  但现在的江舒亦,只想把滑到小腹的牌连同靳原手里的那叠,一起塞他嘴里。

  公众场合解衣服不体面,江舒亦浑身冷气,从衬衫下摆拿牌。俩学长面面相觑,高个子忙不迭开口,“抱歉抱歉,纯属意外。”

  矮个子也跟着道歉,中英文都来了一遍,只有靳原饶有兴致地带笑观望,眼里明晃晃的挑衅。

  江舒亦被挑起了怒意,面上却平静无波,把牌递向矮个子,说没关系,接着从校车椅背袋翻出个被人遗落的打火机,“也给你们变个魔术。”

  他拿起放在座椅支架上的《All my life》,翻开扉页。

  火舌虚虚舔过签名,转瞬间,Aysen 消失不见,只余远离火源的“Hogan”。

  靳原腾地起身,大跨步逼近,一把抢过书,脸色犹如乌云压顶。

  高个子眼疾手快拦住靳原,“哎原原原,别激动别激动,热敏反应热敏反应!”

  “松手。”靳原哪能不知道热敏反应,压抑着声音,眼神锁住江舒亦。

  江舒亦咔哒”关打火机,扔回原位置,丝毫不怵地回望他。

  气氛剑拔弩张。矮个子的包出国前存放在校车上,里面有做实验剩下的少量颗粒干冰,他赶紧开窗通风,用镊子从设备里夹干冰出来,将扉页低温冷冻。

  字迹很快浮现,他连忙给靳原看,打圆场,“你看有了,马上就到学校,动静太大待会儿柳老师又该说你。”

  话音刚落,司机一个刹车,在学校西南门稳稳停住。低马尾女老师站车头喊:“后面在闹什么?准备下车了。”

  靳原卡住最后一排的出口,“学长你们先走。”

  两人再度面面相觑,想说话又止住,一前一后离开。

  前面的人陆陆续续下车,靳原将江舒亦堵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眼里写满了“我要弄你”。

  江舒亦将笔盖好,慢条斯理穿大衣,“让让。”

  靳原攥他手腕,江舒亦撇开,靳原松松肩胛骨,猛地顶他下肋,压他在车窗上。

  “讲道理,我玩纸牌你觉得不爽,采取对等措施完全没问题,但烧我签名这种王八行为,太欠收拾。”靳原近得快要抵住江舒亦鼻尖,居高临下望进他瞳孔,“即使我觉得这本书写得一般,Aysen的签名也不是你能碰的,搞坏了你用什么负责?”

  车后排比书店走廊逼仄,江舒亦被靳原禁锢住,紧贴着车身,前前进不得,后后退不得。

  他用力别靳原曲在座位边的小腿,试图反制,靳原躲闪时后退半步,两人争执间一上一下叠进座椅。

  近距离接触让人不适,江舒亦撑靳原胸膛,学他说话,“讲道理,你玩纸牌这种王八行为确实让我不爽,但我做的完全是对等措施。”

  遇热消失的笔迹低温冷冻后会复现,是基本生活常识。更何况他包里留了好几本有双签名的样书,随时能兜底。

  车里只剩他们,外面隐约传来女老师的声音“人数不对,还有人没下车。”

  高跟鞋的哒哒声越来越近,靳原问江舒亦,“你叫什么?”

  “和你有关系吗?”江舒亦提背包,作势要走。

  靳原盯着他,“可以,我记住你了,这事没完。”

  江舒亦经过他身旁,丢下一句,“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