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阿姨寄过来好多吃的,说是临近高考,要给他俩好好补补。
但那些海鲜干货是认真的吗?以他俩的厨艺和目前拥有的厨具,都不像是能处理这些玩意儿的样子。
“要不还是送人吧。”夏藏一语定音,“给皓月和延絮,或者给陆老板。”
“嗯,我看行。”杨声拨了拨鲍鱼的真空袋子,点头如捣蒜。
然后一堆食物里面另有只小小包袱,夏藏打开递给杨声看。
里面是两只小粽子般的香囊。
“这是去归元寺求的高分符,我妈说给我们俩一人一只。”夏藏把那只红的拎出来递给杨声,自己收下那只绿的。
杨声仔细看了,符上绣着金灿灿的“金榜题名”,下侧便缀着两粒白玉的珠子和细碎的流苏,抚上去手感很不错。
“阿姨真是操了些心。”杨声由衷道,“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只不过还是操心过头了。”夏藏看着那堆干货们,无奈扶额。
偷偷摸摸给皓月和小姜一人塞了个干货大礼包,嘱咐他们回去用高压锅煲汤。
而后在两位好友欲言又止的目光里,杨声被老陆叫出门去。
杨声心想着把干货给陆老板一份,老陆也应该能分得一杯羹。
反正他们是一家的。
结果他一抬眼,看见明显消瘦了一圈的母亲。
幸好仲春的夜晚,风不是很凉。
老陆轻轻把杨声往前推了推,拍拍他肩膀,便背手踱步回了办公室。
“妈。”杨声只低低唤了声,没敢再往前。
母亲单手撑着矮墙,侧过身子来看他。
“嗓子好了?”母亲问。
“好了。”杨声点点头。
寥寥两句,便又陷入不尴不尬的沉默。
垂眸盯着走廊细碎的花纹,见它们层层叠开映着白炽灯的反光,杨声说:“我成绩也稳定在年级前十了,高考不出意外,应该能达到我自己的预期目标。”
到时候我就离开,我就再也不烦扰你了。
本想这么说,但还是舍不得这么没心没肺,说到一半便改了话题:“小妹还好吧?”
“还好。”母亲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别的我也管不到你。”
“嗯。”杨声依旧盯着地板花纹,“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教室复习了。”
好半晌,母亲都没回应,杨声这才抬了头,觉察到方才白炽灯闪烁,母亲身形发颤。
“高考出成绩了,你愿意的话,还是给我来个信吧。”母亲说。
“我会拜托老师转达给您的。”杨声说,不经意地扯了扯嘴角,“您也知道,我自己是没啥通讯工具了。”
“那你还有钱吧?”母亲却避开了他言语里的绵针。
“还有,这个您放心。”杨声答得笃定。
母亲站了会儿,杨声目送她缓步往楼梯口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身后的影被拉长直至失去颜色。
杨声走到矮墙边,仰面看着被教学楼围成四方的天空。
今晚也没有星星呢,或者只是这方被围困的天空里没有。
他也没法呆愣多久,定了心神便若无其事地回到教室。
桌子上堆了两位好朋友的便签纸。
皓月写:“给鲍鱼你是认真的吗?”
姜延絮写:“这包东西好多啊,吃不完!”
杨声松了口气,凝神依次回复。
下课后杨声三步一跳溜出了教室,就坐左手边的皓月都没拽住他。
他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到那平常少人的楼梯口。
几步便下了楼,夏藏果真在那窗户边,捧书认真地翻阅着。
似乎有了某种感应似的,夏藏抬了眼,撞上杨声略显委屈的视线。
“怎么了,这是?”夏藏将胳膊微微张开,杨声便几步扑过去,将他搂了个满怀。
但就只想抱着不想多言语,夏藏也惯着他,给捏捏胳膊,给拍拍背。
“我觉得我好烦啊。”杨声忍不住自嘲,搂着夏藏脖子轻轻晃,“老是为点儿小事就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不是小事。”夏藏认真道。
“那要是我以后都这样呢?”杨声低低地问。
“没事,反正有我在啊。”夏藏笑笑,很温柔。
“想好要报什么专业了么?”
晚饭他俩难得又一次来到那自然公园旁边的水泥阶梯上,一人捧一份糯米团子。
天气好,躲树下能看到碎光窣窣摇晃;夏季的燥热也还没抬头,傍晚风吹着精神都得到和缓的放松。
考完三诊,由于题目较前几次简单,俩人的分儿都有些虚高。
一路上杨声都让夏藏说些现实的难题,来打击打击他虚高的信心。
找着地方坐,夏藏也懒得再说丧气话,咬着饭团提了另外的话题。
“现在不都还没考吗?”杨声跟着咬饭团,嘟嘟囔囔想要带过这话题。
“那你也该有个目标嘛。”夏藏说,话一出口还有点惊诧,主要他才是一开始没有目标的那个人。
而杨声是笃定着要考去南方的那一个,也是因为杨声,他才知道H大和J大,才煞有介事地定下最低的目标分数,才……知道自己想报哪一个专业。
于是紧接着,夏藏补充说:“我就想报心理学。”
杨声笑了,只埋头啃饭团,腮帮鼓鼓的,是长肉了的小仓鼠。
“我想报法学。”杨声把糯米咽下去,认真道,“想学法律。”
隐隐约约地,夏藏猜想到了他祈愿的出发点,这也没什么不好猜的。
“还有一个月,加油吧。”夏藏说。
泡桐落了花,黄桷换了叶,哪怕只是经过,也忍不住驻足,仔细瞧上一瞧。
那黄桷是在夏藏教室的窗户外,而巧的是在那棵巨大的泡桐树边掩藏着一段阶梯,通向围绕黄桷的那个花坛。
“我都没怎么来这儿看过,只知道这里有棵树。”杨声攥着夏藏腕子,几步便溜到了花坛前。
满地灿金,踩上去嘎吱有声,仿佛瞬间便从春末穿越到了仲秋。
黄桷枝头已然舒展出零星鹅黄色的新叶,而更多的则含苞待放,浅绿色的柔软外壳流转着余晖的橙光。
“那现在见着了。”夏藏笑眯眯道,抬手摘掉男朋友头发上黄桷飘下来的浅绿瓣子,“我这两年算是天天见,这黄桷呢也一天一个样。”
“私家园林景观,不赖吧?”杨声跟他贫嘴。
夏藏笑:“是,这片都被我承包了。”
手勾着手往花坛白瓷的边缘一坐,黄桷的枝条错落于头顶,仿若被笼罩在另一方小世界里。
由含苞欲放想象到新叶层层萌发舒展,再到夏日里郁郁葱葱的清凉,黄叶会被校工们细心地扫去,教室里的小白板和墙上的圆钟一起尽职尽责地倒着数。
合眼了仿佛一瞬,金乌便抖擞着收敛了羽毛,教学楼里似乎有人呼喊着:“欸,夏藏!”
少年人们知晓自己不能再过多的小憩,踩着晚风里斗牛曲的铃声,枯叶嘎吱嘎吱,透明的路灯铺了一片恍如化不尽的雪;继续往前走,微风里漾着不知名的花香,混合着草木生机勃勃的热意。
一年四季很容易就这么看到尽头,翻来覆去365个日子相加相乘,积攒成厚厚的流水般的记录。
仔细想想,这些日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做成,他们日复一日进行着相似的任务过着相似的生活;但这些日子又什么都做成了,相似的是每一天,不同的也是每一天。
“真好啊。”杨声忽然说。
他们照旧在楼道口分别,不过几小时后,又在楼道口重聚。
余光里是彼此的发梢与衣角。
待那背影消失在楼道明灭的白炽光里,夏藏下意识地抿抿嘴唇,是笑意爬上嘴角。
又有人喊了,这次是老班,估计见他杵教室后门心下也犯嘀咕。
“看看啊,现在离高考还有31天,有些同学还不抓紧。”
果然又被当典型,杀鸡儆猴了。
夏藏坐回座位,并不吭声。
老班问着:“这白板上的倒计时是谁写的啊?我看这笔迹好像是同一个人。”
有同学抢答:“是夏藏,他每天来得最早。”
“哦,也是,我把钥匙都给他了。”老班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老师,您还年轻着呢,还要奋斗到65岁!”有同学嘴贫,大着胆子就跟班主任开起玩笑。
引得老班摸索了一粉笔头在手,但到底没舍得丢出去。
老班说:“我们现在肯定还是60岁退休,但你们就说不到一定了。”
“欸——”班上绝倒一片,“那还不如不努力了——”
“你们现在努力,也许到四五十岁就退休了。”老班连忙哄孩子。
高考前一个月的一个平常夜晚,素来不喜耽误学生复习时间的老班也难得摆开了龙门阵。
说了说他那研究生儿子,也说了说他念书时老师给予他的话语,大多同学留着只耳朵听着,手上翻书的声音很轻。
沙沙如风过松林。
后排的女同学拿圆珠笔戳了戳他脊背,待他回过头来悄声问了句:“刚刚那同学是你朋友么?”
“嗯。”夏藏下意识地点点头,笑着纠正道,“是我男朋友。”
女孩有些小小的惊讶,但很快调整过来浅笑道:“那你们要一直在一起啊。”
“我会的。”夏藏轻声答,不可置否。
楼上传来遥远的歌声,许是坐在窗边,夏藏能依稀听到几分。
“我是这遥远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像夏花一样绚烂”
不知道是那个班唱,调子轻而飘渺,分明他们在这群山间的学校里,那歌声却像是从海面上传来。
广府那边,是临海的呀。
班上有同学跟着那调调轻声唱,却没逃过老班的耳朵。
“这调调还蛮好听的,你们谁会唱的站起来唱。”
来正经的,倒没人应答了,大家只低笑,不做那出头鸟。
夏藏不知被什么驱使着,也许是杨声经常夸他给他过头了的勇气。
他举了手:“老师,我会,不过可以坐着唱么?”
“可以,你难得举一次手呢。”老班抬手同意了,是彻底放下上课前那点儿计较。
“那我就献丑了。”夏藏清了清嗓子。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不虚此行呀
不虚此行呀
惊鸿一般短暂
开放在你眼前”
没有乐器,就算有,他也不会。
就拿支圆珠笔敲着课桌面,一下一下地打拍子,会哼唱的同学也轻轻跟着他和。
待到班级渐渐起了合唱的浪潮,老班会意地拍手,是为给出节奏,也是为给出鼓舞。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要你来爱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一路春光啊
一路荆棘啊
惊鸿一般短暂
像夏花一样绚烂”
于是就这么说着唱着,笑着和着。
像夏花一般绚烂的,
是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的时候忽然听到《生如夏花》,然后很神奇地就不卡了。
我一直很喜欢朴树,朴师傅,从高中那会儿开始。
那时候我喜欢他那首《清白之年》
“看着杨树叶落下,眼睛不眨”
《那些花儿》我也喜欢,四火教过我唱。
还有《在木星》,《在木星》是《刺客聂隐娘》的推广曲,我那会儿又正巧看江南老贼的散文集,看到了聂隐娘的故事。
“今日归来不晚,遇故人重来,天真做少年”
那会儿正在少年时,但不知为何总喜欢听朴师傅一系列有关追忆少年时的歌儿。
而且那会儿特中二,不太看得上泰戈尔那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我就要小众,就要别人都不知道的那些东西。
连带着都不怎么听《生如夏花》。
喜欢上《生如夏花》我已经远离我的少年时有那么两年了,“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莫名其妙就被感动了。
以至于我现在觉得,我开始对很多小朋友的中二行为都保持着友善的理解,有时候还在想要不是自己那会儿太追求特立独行,也许还能发现更多的快乐。
往事不可追矣,但我很高兴的是,我赶上了朴师傅复出的时候。
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在等到一张新专辑,毕竟我也还一直保留着手抄歌词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