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的雪在庭院里堆成雪人,门廊悬着描金画凤的红灯笼,屋子里的暖意熏的玻璃窗上一层浓厚雾气,透出的隐约的金光舒适温馨。

  餐桌上的肉圆和蛋饺刚出蒸笼,闻到香味,叮叮咬着奶嘴的嘴里啾啾唧唧地响,晶莹的口水糊了一下巴,躺在保姆怀里仰起圆乎乎的脑袋,眼巴巴地望着餐桌上与他无缘的菜肴。

  顾渐和程希觉一进门,蒋佩清抱起叮叮,献宝似的递过来,笑得春光灿烂,“你们快来听,叮叮会说话了!”

  程希觉捏着顾渐衣领,脱下他的羽绒服递给周姨,大步走过去拔了叮叮的奶嘴,一脸认真地道:“叫句爸爸听听。”

  顾渐抱着手臂无奈地看,真想提醒程希觉一个常识,两个月大的奶娃是不会说话的。

  叮叮乌黑圆润的眼睛睁得圆溜,咧开湿乎乎的嘴,“咿……咿咿……”

  程希觉抽张湿巾,擦擦他脸上的口水,“不对,叫爸爸。”

  蒋佩清笑眯眯地望向顾渐,顿时紧张地问:“小顾眼睛怎么这么红,怎么哭了呀?”

  顾渐斜睨眼程希觉,低头伸手逗着叮叮,“没什么。”

  老爷子敏锐察觉到问题所在,严穆地板着脸,“你们出去玩,希觉是不是欺负你了?”

  蒋冽端着碗碟正从厨房里走出来,眯着眼问询地望向程希觉。

  程希觉神色如常地回答:“滑雪的时候受点小伤了。”

  总不能说是爽哭的。

  蒋佩清将叮叮塞到他怀里,顺手责备地拍一把,“下次小心点。”

  “没事就好,都等着你们呢,过来吃年夜饭。”老爷子和蔼地招招手。

  程希觉扯了叮叮摇篮里软和的云朵枕头,垫在椅子上,顾渐心领神会地坐下来,某个过劳的部位一挨到椅子,隐隐作痛,他不禁微微蹙眉。

  蒋冽依次搁了碗碟,盯着顾渐的脸,不悦地问:“你们没去看医生?顾渐看起来不舒服。”

  顾渐神清冷淡的像松柏枝头的雪,端起桌上水咽一口,桌子下敞开膝盖碰一下程希觉,示意他来回答这个问题。

  程希觉瞥眼蒋冽,从善如流地说:“看过了,你安静吃饭。”

  蒋佩清意味深长地端详顾渐的手,没瞧见手指上亮闪闪的东西,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看程希觉的眼神恨铁不成钢,“希觉……”

  “嗯?怎么了?”程希觉舀了一碗汤圆搁在顾渐面前,若无其事地问。

  蒋佩清狠狠地瞪他一眼,却是笑吟吟地问:“冬天很适合去海滩度假,你们两喜欢斐济还是毛里求斯啊?”

  程希觉手臂搂着吐泡泡的叮叮,有理有据地拒绝:“叮叮太小了,还不能坐飞机。”

  蒋佩清一击落败,转而攻心,“我前几天去看时装秀,今年的男士西装真漂亮,按照你和小顾的尺码定了两套,平时穿有点隆重,适合在重要场合穿。”

  老爷子点点头,笑着说:“你关伯的酒店最近刚开业,大厅修得和凡尔赛宫似的,来预约结婚的都排到三年后了。”

  夫妻俩一搭一档,完美配合。

  程希觉身子向侧靠依着老婆,怀里抱着孩子,一点都不着急,《离婚后咸鱼美人揣崽了》,牢记网址:m.1.半笑不笑地说:“顾渐要陪我参加社交晚宴,正适合我们穿,好啊——祝关伯生意昌隆。”

  “你还记得沃特吧?《Vogue》的御用摄影师,拍男人拍得一绝,他最近正好有档期。”蒋佩清再次出招。

  老爷子不甘示弱,“我挺喜欢电视里那个名嘴,人很幽默,请他来主持典礼应该挺有趣。”

  “哦?那请沃特来拍叮叮的百天照吧,我们叮叮也是男人。”程希觉摸摸叮叮光滑的小脸,应对如流地笑着,“好啊,我这就联系,你们的结婚纪念日请他来主持。”

  夫妻俩面面相觑,顿时无话可说。

  顾渐细嚼慢咽地吃着菜,饶有兴趣地听他们互相拉扯。

  旁观者的蒋冽听不下去了,他倒不像夫妻俩,担心顾渐会跑,外面关于顾渐和程希觉传闻满天飞,叮叮都两个月了,如果不举行一场人尽皆知的盛世婚礼,对不起顾渐对这个家的付出,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们结婚乐队请哪个?要不要我给你们介绍?”

  夫妻俩立即投来赞赏的眼光,蒋冽——关键时刻靠得住的队友。

  程希觉手臂一伸,姿态松弛地揽住顾渐肩膀,“乐队就算了,我喜欢交响乐团,这就不劳烦你费心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催可就不礼貌了。

  顾渐心里笑得不行,结不结婚他是无所谓的,只是奇怪,孕期的时候程希觉三番五次地问他要不要复婚,这会倒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仿佛彻底吃定了他。

  这年春暖花开之际,闹得沸沸扬扬的宋良案宣判了,头发花白之前从里面出不来,他上半辈子游刃有余地操控人心,混得事业有成,万人敬仰,下半辈子变成阶下囚,监狱里的缝纫机是他唯一能够由他操控的东西了。

  解决完心腹大患,在程家催结婚这件事进行得如火如荼。

  三月的时候蒋佩清说波恩小镇的樱花很美,顾渐和程希觉走在樱花盛开的小径上一定赏心悦目。

  四月,老爷子的御用风水大师登门拜访,告诉程希觉某天是百年难遇的结婚好日子,在这天结婚保证和和美美一辈子,错过了这天要等一百年。

  五月的端午节,一家人坐游艇出海吹吹海风,程希觉的书桌多了一摞时尚婚礼杂志。

  到了六月则更明目张胆,夫妻俩请程希觉去看话剧,讲一个男的不肯求婚,结果最后伴侣跟人跑了的故事。

  程希觉一一无动于衷。

  直到六个月的叮叮长出第一颗乳牙,能坐起来抱着自己的脚丫子一顿啃,喝奶喝得高兴了还会喊:“啵啵”,让人没那么费心的这一天。

  程希觉靠在椅子里,西装裤下修长有力的双腿交叠,直勾勾地盯着顾渐,“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蜜月吧?”

  顾渐刚从健身房出来,一面扯着毛巾擦鬓角汗,一面坐在他大腿上,“嗯?有这件事?”

  程希觉勾住他的腰,捏着他下巴晃了晃,“不准装记性不好。”

  “好吧。”

  顾渐点头,懒洋洋地说:“能带着叮叮么?”

  “谁家度蜜月带孩子?”程希觉拽过毛巾,包住他汗湿的头发滚了滚,“就一个月的时间,你答应过,做人不能食言。”

  顾渐躬下身,下颚可怜兮兮地支在他肩膀,“在哪儿?能不能不要太远?”

  程希觉忍不住亲一口他的鼻尖,“市区的私宅,离婚时你住过几天。”

  “哦?你的淫/窝。”顾渐坐起身子冷淡说。

  程希觉发笑,撂了毛巾双手捧住他的脸,百看不厌地端详,“除了我之外,只有你去过,怎么能算淫/窝?”

  顾渐低头看他,嗓子里轻哼,“我说的不是以前。”

  “嗯…确实即将是我的淫/窝。”程希觉自觉地认了这个词。

  市区的私宅清雅秀丽,一水的落地窗映照波澜江景,清晨能目睹旭日东升,傍晚夕阳余晖染红大半个客厅,美得像中世纪的油画。

  当程希觉推开门,顾渐松散的笑容凝在唇角,没有想象中的求婚气球、蜡烛、芳香馥郁的花卉,香甜的蛋糕。

  屋子里的家具仅剩床和一张沙发,除此之外空荡荡的别无他物。

  落地窗被水泥墙遮得严严实实,四周墙涂成沉闷乏味的灰色,头顶亮着一盏白色的灯,与他的微信头像一模一样,他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顾渐下意识地向后退,一双手从身后紧紧地环住他,温热有力的怀抱无所不在,程希觉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不要怕,这次有我陪着你。”

  “这就是你计划这么久要和我补度的蜜月?”顾渐别过脸,眯着眼梢冷冰冰地问。

  程希觉扳过他的脸,讨好似的亲着他的嘴唇,声音沉抑暗哑,“对不起,我无法回到过去带你走出那间房子,我唯一能做的是陪你再体验一次,当你在为音乐感到恐惧之时,那间房屋里的我会陪着你,你不再是孤单一个人。”

  顾渐凝着他的脸看几秒,声音不由低几个度,既是期待又有点不知所措的惶然,“会有用么?”

  “相信我。”程希觉手臂背到身后扣上房门,细碎的吻不间断落在他脸颊和唇角,“你不该只是我的太太,你还应该做Bane。”

  顾渐紧绷的身体蓦然松懈,回过身手臂堪堪环住他的脖颈,脸颊深深埋在颈窝里,放松地小口小口呼吸着,似是迷途的倦鸟找到了故乡。

  “不用担心会无聊,一个月我们能做很多事情。”程希觉轻轻拍拍他颤抖的脊背。

  顾渐向下直勾勾地盯着,煞风景地问:“你去做手术了?”

  程希觉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的眼睛离开某个部位,“卧室里有一箱。”

  “……门是开的吧?”顾渐颇为认真地问。

  程希觉佯装思考几秒,同样认真的表情说:“送餐的时候是开的,但你跑得了么?”

  顾渐松开怀抱,往沙发上躺倒,仰头望着白晃晃的灯,搭在沙发扶手的小腿松散地晃动,一副任由怎么欺负都行的样子。

  程希觉躬下腰,手掌撑在他两颊两侧,凑到耳边低声说:“出了这道门,你该考虑要不要和我结婚了。”

  “这也太快了吧?”顾渐挑着眉头问。

  程希觉垂下深含融融笑意的眼,“你是不是觉得我吃定你了?”

  顾渐睨他一眼,坦然地承认,“不是觉得,本来就是这样。”

  程希觉意犹未尽地亲下他柔软的嘴唇,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耳边,不疾不徐地说:“是你吃定我了,我这几个月做梦都想和你结婚,可不能趁着你刚生完叮叮,最需要照顾陪伴的时刻向你求婚,这是乘人之危,不就和我们第一次遇见一样么?我们第二次结婚,你是自愿的,清醒的,除了爱我之外,不要有任何原因。”

  顿了一下,他咬一口耳垂低声问:“所以,你要不要考虑和我结婚?”

  顾渐嗓子里淡“嗯”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好,我给你当太太。”

  一轮纤细的新月攀上天空,璀璨的城市里透出无数的明亮灯火,唯有他们的窗户黯淡无光,宛如一颗寂静的晨星。

  却是浩海无垠的宇宙中最亮的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