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当初真不该和顾渐结婚。

  程希觉当初选中顾渐,笃定这种能为钱把自己卖了的人很容易摆脱,当然,能拿婚姻当商业筹码的人,他可不是什么善茬。

  恋爱和结婚是常人的甜蜜,很早被他排除在人生的选项之外,一段感情是要长久的时间来培育,他投身于事业,没有时间浪费在调剂品身上,婚姻的神圣自然荡然无存,很自然拿来做稳固交易的筹码。

  那晚睡完顾渐之后,他意犹未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近在咫尺的身体漂亮性感,没一点想法那不是正常男人,番两次地没吃到嘴,越发地想要得到顾渐。

  晓之以情,循序渐进都对顾渐完全没用,这事也不能来硬的,他所具备的优势完全没用失去原本的吸引力,眼睛不眨将百万捐给收容所的人,用钱是摆不妥的,名利浮名顾渐更看不上。

  这段过程中,反倒是他不断地向下陷,在虚假的婚姻里无法自拔,离婚那晚他试图用理性解开困惑,找出为什么会走到一拍两散这一步的缘由。

  可诡谲的事情发生了,脑子里大部分关于顾渐的回忆,大部分都是他洞若观火般明亮的眼神,嘴角含笑的笑涡,讲话时慵懒拉长的气音,并非只有赤/裸裸的肉/欲。

  他从来没有做过赔本的交易,每一次投资都会花费大量时间调查投资对象,一旦出现可能亏损的状态,不会有任何犹豫立即抽身,将一切风险控制在掌握之中。

  但是这套定律在顾渐身上完全失效,失败警铃狂作的时刻,他沉溺在完全拥有顾渐的虚幻幸福里,无视所有警告的信号,一步一步陷得更深。

  直到离婚的印章落下,钢印沉闷的声响仿佛射向胸口的利箭,幡然醒悟之后才发觉赔得一败涂地。

  发觉喜欢上顾渐,却是在离婚之后。

  像个荒诞至极的讥嘲玩笑,以为控制一切的人,连自己的心都无法自控。

  打着幌子去钱塘找顾渐的理由尤为可笑,连傻瓜都能看出来居心何在,可他依旧这么做了,体面不重要,输得姿态难堪也罢了,早都没脸没皮了。

  宝宝的到来让戛然而止的故事峰回路转,父凭子贵重新拉近了关系,他当然清楚顾渐没多喜欢他,只是因为怀孕需要照顾,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这段关系就像一道复杂的高数题,他不该用商业联姻开启,一开始的解题思路出错了,即便用了再多的公式也无法求得真确的回应。

  重新修正是一个过程,需要花费许多时间,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穆罗转给顾渐一大笔演出费,为了防止顾渐再次捐给于晓收容所,程希觉抽空参加了一场慈善晚宴,他俩的关系太特殊,若是他直接给顾渐打钱,金钱交易的气息太浓厚了,显得像金主包养。

  珠辉玉丽的厅堂里名流云集,香槟搭成的巨塔高高矗立、裹着最新季时装明星和富豪举杯换盏,谈着慈善捐助项目。

  金融界能混到程希觉这个位置上的,大多年过不惑,发福或掉毛总占一样,坐在这样的人群里,显得他是个异类。

  年纪轻轻不到十岁,没戴那副装腔作势的斯文眼镜,略高的眉骨显得眼窝深邃,五官明锐英挺,侵略性很强的长相,穿得和大家一样的白衬衫,没打领带,单薄布料下若隐若现紧绷的肌理,蕴含劲道的力量感,男人味的性感充足,让在座的诸位金融巨鳄汗颜。

  长得好也就罢了,身材还那么棒,路过的男男女女眼睛总往这个方向飘,弗雷投资赫赫有名,程希觉的名字在场无人不知,本人和平时新闻上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截然不同,反差格外吸引人。

  “哎……程总一坐到这,漂亮姑娘都不看我们了。”

  同桌富豪笑着感叹。

  程希觉半抱着手臂,轻轻嗤笑打趣:“李总是看姑娘的,还是来做慈善的?”

  “程总可别笑话我,我刚在台上给公益事业捐了五百万,我可是好人。”李总扯了扯胸口的爱心胸针,让大家瞧瞧捐款标记。

  一经提醒,全桌的金融巨鳄们才发现大家都上台捐过钱了,唯独程希觉胸口没有胸针。

  有人调侃地说道:“程总打算今晚压轴捐款?给基金会来个大惊喜?”

  程希觉神色沉静,“我今天刚给一家慈善机构捐过款。”

  “哦?是哪家?”李总好奇地问。

  程希觉蹙眉,“个人原因捐款,所以不方便透露。”

  慈善不止是慈善,对于在座的大佬来说是门稳赚不赔的生意,捐一笔钱能获得税收减免政策,还能提高企业知名度,何乐而不为?

  弗雷的消息可是最灵通的,回国这几年通过慈善捐助拿到了不少政策的支持,还赚到了大众对企业好感,捐款哪有什么个人原因,程希觉摆明不愿意和大家分享商机。

  “程总可真不拿我们当朋友,自家人怎么还藏着掖着?”

  “我们可都是热爱公益事业的好人,程总捐得了,我们怎么就捐不得?”

  “对啊,我们是没程总有钱,但捐个几百万绰绰有余,程总就直说吧,哪家机构?”

  ……

  一时之间,桌上的富豪纷纷慷慨发言,程希觉捏了下挺俊的鼻梁,颇为无奈地笑着说:“那家机构属于灰色地带,不入流的机构,拿不到税收福利,你们别跟着凑热闹了。”

  这么一说,大家更来了兴趣,灰色地带不入流,还没用任何的好处,程希觉可不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里面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甜头。

  李总按捺不住好奇心,“程总就告诉我们呗,我们自己判断能不能捐。”

  “是啊!”

  众人表达自主意见。

  程希觉一一听他们说完,神色逐渐冷淡疏离,“金融投资讲风险控制,诸位还是不要冒险趟洪水的好,留着钱捐给正经机构。”

  口风可太严了,任何一点资讯都不肯透露,符合程希觉一贯不近人情的性格,众大佬面面相觑,一点招都没有。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西装楚楚高助理匆匆走进大厅,俯身到程希觉耳边,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于晓那边来电话了,请您明天过去见面。”

  程希觉不动声色地点头,单手端起桌上红酒杯,优雅起身离桌。

  前脚刚一走,坐在旁边的人立即说:“我刚好像听见于晓,怎么不像个机构的名字?”

  有人已经拿出手机搜索了,照着百科说:“于晓爱心收容所,给无家可归的未成年人一个栖身之所……”

  还真是程希觉说的不入流的灰色地带,看不出有什么利益可图,桌上安静了几分钟,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既想伸手捞便宜,又怕上了程希觉的当。

  李总犹豫再后,重重一拍桌子说:“我跟他干一票,几百万而已,我不信程希觉能做亏本生意。”

  有第一个站出来的,随即大家纷纷响应,几百万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皮毛而已,若是真因为这点钱错过了大好处,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短短十来分钟,程希觉给于晓收容所筹了瞠目结舌的资金。

  他抛完鱼饵毫不留恋地离席,后背倚在露台的栏杆上抿着红酒,掏出手机瞥一眼,微信静悄悄的。

  顾渐一条消息都没给他发。

  程希觉单手端着手机,快速敲下一行字——

  “太太,今天在引力怎么样?”

  发过去之后,等了几秒,不见回复,他瞥眼上角的时间,现在这个点不知道顾渐睡没睡,打电话会不会吵醒他。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的时刻,有人推开露台的玻璃门走进来。

  黯淡的金色壁灯下走出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穿得非常整洁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相貌斯文周正,仪态端庄,看人的眼神含着温和的笑意,显得坦率真诚,给人的印象很有亲和力。

  明显的学者模样,像学院里的资深教授或者文学家。

  程希觉微眯起眼,在伊甸园的资料上见过这张脸,档案里宋良的模样比现在年轻,气质如出一辙。

  略带寒意的眼神上下打量宋良,宋良神情却是真挚和善,朝他不卑不亢地伸出手,“程先生,您好,有幸见面,鄙人宋良。”

  程希觉端着红酒杯,瞥眼他的手,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伊甸园的资料他研究过,宋良那套天才教育确实有成果,但和邪/教没什么区别。

  宋良保持谦和的学者风度,收回手,依旧含笑看着他,“想必程先生已经从穆罗和顾渐嘴里认识过我了,我猜我在你心里的形象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程希觉放松后背靠着栏杆,坦然地说:“我听穆罗提过你,你的名字不配从顾渐嘴里说出来。”

  “穆罗和顾渐都是我的好学生。”宋良提起自己的学生很高兴,又似乎有点烦恼地叹息,“可惜他们没有在伊甸园完成学业,这是我的遗憾。”

  程希觉轻哧,直白地戳穿他,“穆罗差点被你玩死,你对你的学生可真不错。”

  宋良眼神炯炯发亮,突然兴奋地说:“他差一步就成为当世最伟大的钢琴家,可惜,他的软弱摧毁了他的事业,我对穆罗很失望。”

  程希觉没工夫听他传播那套神经质的理论,宋良这一类人他了解,意志坚定,脑子里有一套超凡世俗的概念,一旦被他带到创造起诡辩迷宫中,很难从其中抽身,“我对你和穆罗之间的事情没兴趣,你最好不要再靠近他。”

  “我已经放弃穆罗这个学生了。”

  宋良面色红润,跃跃欲试地喜悦问道:“顾渐是你的伴侣吧?我已经有十年没见过他了,没想到他居然能在直播里唱歌了。”

  程希觉隐隐察觉怪异的语气,令他很不适,沉声问道:“你和顾渐很熟?”

  关于顾渐在伊甸园的经历,他听穆罗谈起过,永无止境地辱骂打压,妄图彻底打碎Bane精神世界,但最终宋良失败了。

  宋良讶异地睁眼,蓦然笑道:“他居然从来没有和你谈起我么?看来你们的伴侣关系并不好。”

  程希觉神情骤冷,阴鸷地端量宋良。

  宋良顶着他尖锐的目光,斯斯文文地叹口气,“顾渐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居然不肯分享给伴侣在我这里学到的知识,那只好由我来告诉你,我教会他的第一件事。”

  程希觉品味到宋良语气里那种病态的兴奋感的来源,谈起顾渐不像是自己学生,而是像实验的小白鼠,他缓缓捏紧手里的红酒杯,不声不响地看着宋良。

  宋良抚摸手背,回忆起过往的事衔着怀念的笑容,“穆罗和你讲过他在伊甸园试图自杀吧?可怜的孩子精神崩塌了,父母接走他之后,我的学生们对我的教育方式产生怀疑,但他们不敢违抗我,顾渐,他从一开始不相信我的方法。”

  “在一次晚会上,他站起来公然质疑我,勾起大家的不满,纷纷站出来怀疑我是否真的能让他们成为天才,我是一位学者,既然所有学生都怀疑我,那我当然停止教育,随他们去留。”

  聪明如程希觉,已经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指骨用力清晰凸起泛白,闭上眼压抑奔腾的厌恶情绪。

  宋良笑意渐深,侃侃而谈道:“几天后,顾渐的母亲把他送回来了,和所有学生的父母一样,他们相信我能让自己的孩子成功,在父母沟通说服之后,我再一次获得学生的信任,成为他们心里的指路明灯,至于第一个质疑我的人——”

  “学生们觉得顾渐太固执了,我辛辛苦苦地引导他们,不收任何报酬,为了讨好我,孤立顾渐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没有人敢和他交谈,他就像个瘟神,说任何反对我的话不会有人相信,即使他说的真的。”

  宋良的笑意消失,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我为顾渐上的第一课,想要强出头,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他向后退一步,紧紧盯着程希觉。

  没有得到预料中的暴力,程希觉睁开眼,低下头蓦然低低发笑,像是听到非常好笑的事情。

  宋良莫名其妙地温:“你笑什么?”

  “我笑你蠢。”

  程希觉随手将红酒杯搁在露台栏杆上,瞥一眼漫天绚烂光彩的霓虹,“你想操纵我在这揍你一顿,上明天的新闻头条。”

  顿了一下,他冷硬的眼神软下来,声音低沉温柔,“我能看穿你的伎俩,他一样也能,可他依然还是这么做了,你并不比他聪明,你只是足够下贱肮脏。”

  宋良神情发怔,隐隐得意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希觉深深叹口气,转身向明亮的厅堂里走去,“别让我再看到你,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