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熙知道自己搞砸了，可本低落的心情突然被脑袋上的手抚平，他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想感谢哥哥。”
恰好方逸看到水池里的残局，笑道：“一个碎蛋？”
‘唰’——
一抹红晕肉眼可见从尹熙脸上蔓延至耳根。
方逸不知道小孩这么容易害羞，脑袋都快像鸵鸟一样埋下去了。
不仅可怜，还有点可爱。
“身体好些了吗？”方逸问道。
小鸵鸟这才慢吞吞抬起头：“哥哥，你都知道了？”
他是信息素无感症的Omega这件事。
“嗯。”方逸没有详细问，因为对这种特殊的Omega来说，他们的不同导致内心比较敏感自卑，“发情期会持续多久。”
方逸的语气平淡到就像医生在询问病人，没有半分轻蔑的意味。
可尹熙还是垂下眼眸，不知是想到马上离开这里，还是想到即将到来的痛苦：“两个星期……”
方逸眸底闪过一抹诧异，普通Omega的发情期只有3-5天，这小孩竟长达两个星期。
这话也传递出另一个信息——这小孩目前只是得到缓解。真正的发情期还没过，在接下去几天还会持续昨晚那样的痛苦。
他问：“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呢？”
面前小孩脸上染着说不出的无助：“躲起来。”
方逸以前不是没遇过困难的病患，却第一次碰到这么可怜的小朋友，他把险些脱口的‘小可怜’收了回去，问了对方想吃什么。
后者瞬间抬起头，眼里闪着激动的星光，小孩显得受宠若惊，不敢提任何要求，只说想跟他的一样。
方逸很久没下厨了，一旦投入一件事便专注认真的他，并没发现身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一刻都不舍得挪开。
吃完饭，似乎该解决这小孩去留的问题。
收留过夜，用信息素帮忙缓解，这些都已经超过界线，再把人留下不合适。
小孩似乎知道自己即将要被赶出去，刚刚吃饱喝足的开心一点点敛去，筷子整齐放回桌上，垂着脑袋挺直腰板，像等待被判决的人。
明明下达离开的话还没说出，那轻颤的睫毛下开始凝着雾气，紧张又害怕。
方逸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餐桌突然沉默住了。
直到那微若蚊呐的声音率先传来：“哥哥，能不能再收留我几天……发情期结束我就离开。”
少年咬着下唇，声音越来越小：“我会很乖，不会说话打扰你，可以不要睡床上，哥哥只需要给我一个角落。”
“一个角落就可以，我真的会很乖的，我……”
“尹熙。”方逸忍不住出声。
少年声音变成了轻颤：“我害怕，他们会欺负我，所有人都欺负我，只有哥哥不会，我，我……对不起，是我给哥哥添麻烦了。对不起，我，我这就走……对不起。”
含着雾气的眸底已经变得模糊，少年咬紧下唇不让眼泪流下，嘴里一直说着道歉，到后面已经哽咽地吐字不清。
转身瞬间，眼尾悬挂的泪珠掉落，又背着他偷偷拭去。
方逸知道这个时候保持沉默是最好决定，可那滴泪不知怎么，就那样毫无预兆砸进心里。
上次只是幸运让他再碰到，这次踏出这个门会有怎样的命运？
一个发情期的Omega落入那些流浪汉眼里，就如小孩说的，那些人会欺负他。
倘若下次遇见……不，也许不会再有下次这个机会了。
那句把人留下的话无意识说出口后，方逸就知道自己大概是有些疯了。
少年眼里流转着震惊之色，傻傻站在原地，仿佛惊成块木头，下一秒激动地扑过去，“谢谢哥哥！”
方逸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害羞的小孩，竟会大胆地抱住自己，衣服摩擦间，一抹含蓄的马鞭草信息素扑鼻而来。
与昨天混杂的信息素不同，像是夏日活力沁爽的柠檬芬芳，干净中带着清新，糅杂进大自然的味道。
许是同为木系信息素，方逸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马鞭草清香有一瞬的晃神，属于他的那抹雪松气息有了倾泻的迹象。
他没来得及把人推开，小孩已经松了手，纤细食指指向客厅每个角落，像是在为自己选落脚地。
见方逸在看他，勾起的唇角有几分赧然，却又是那么地天真。
方逸被这笑容传染地眸底也染了笑意，他把还在认真给自己选角落的小孩推到楼梯口：“上楼，那间更适合你。”
小孩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奖励，他激动地想要再次把人抱住，又想到刚刚自己的失态，小手抓着衣袖默默缩了回去，“谢谢哥哥，我不会打扰到哥哥的。”
少年蹦蹦跳跳的，完全没了刚刚因为要被赶走害怕地掉金豆子的模样，天真活力的背影倒映入方逸的眼帘。
晚上躺在床时，方逸发现这段时间来的阴郁心情，好像有了阴转晴的迹象，也不知是因为找回以前的生活节奏，还是因为隔壁小孩。
今日全市大降温，逼近零下十度的风吹向大地，今晚的他心里踏实不少。
就在准备入睡时，门缝那突然传来一道窸窣声，声音小到仿佛是错觉，可方逸却看到那里的光被遮挡住一半。
门打开，一抹小身影险些倒在他大腿上。
小孩慌慌张张想要躲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拿怀里的枕头蒙住脑袋，后背很老实贴在墙上。
方逸有些好笑地看着小孩版的掩耳盗铃，不用问，从空气中那抹躁动的信息素就不能看出找他的目的。
他笑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那双澄澈的眼眸才小心翼翼探出枕头，在看他有没有生气。
见他在笑，双脚试探性地往前一步，一小步一小步继续挪，脑袋上的枕头挡住视线，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就听到一声闷哼。
踢到床脚终于让这只小螃蟹停了下来，可仅仅只是一秒，生怕会被赶出去忍痛继续往前。
来到他的床边，很有分寸地不再往前，在床边抱着枕头躺下：“这里都是哥哥的味道，很喜欢。”
不敢奢求太多，只是冰冷的地板也能露出满足的笑。
等方逸再靠近时，只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小孩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甚至连被子都没有，像小猫蜷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纤长浓密睫毛打在脸上，映出一张安稳的睡颜。
不吵不闹不出声。
乖得不像话。
大多数医生都有洁癖，床更是绝对的私人领域，方逸最终还是没把人抱上去，只是拿出被子把人裹住，上面属于他的气息会让少年好受些。
隔天醒来，方逸发现尹熙状态好转了些，只是脸色还是那么苍白。
想着闲着也是没事，方逸准备再上早市转一转，小孩像跟屁虫似的，眼巴巴地想要跟着。
“我可以帮哥哥拎东西。”
那小身板站直了都没自己肩膀高，真这么做反而像在虐待小孩了。
“那不是你的任务。”方逸让少年完全暴露在阳光底下，“你的任务是多晒晒太阳，补补钙。”
方医生的职业病又上线了，不仅如此，去早市的决定，更像想在少年发情期结束离开前，多让人吃些有营养的。
尹熙当真乖乖跟在身后，任由紫外线罩在身上，尽管长期处在黑暗的他，不能接受这样强烈的光线。
快进入人多的早市时，方逸有意放慢脚步，刚想停下让人跟上，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清晨的美好：
“方逸？！”
方逸循声望去，一个中年男人正气势汹汹朝他走来。
如果说职业生涯里印象最深的医闹，那非眼前中年男人莫属。
因为普通发烧而入的院，却说是因为易感期引起，非要医院开大剂量抑制剂，问起原因支支吾吾，最后被方逸发现兜里藏有非法抑制剂，在报警接受调查关了几天出来后，突然拿刀冲进他办公室企图报复。
“还真是你！”中年男人随着靠近的步伐，眼里怨恨开始翻滚：“以为让人加强防备，那破医院我进不去就拿你没办法了？”
“知不知道老子因为你，损失了多少！”
方逸早猜到这人背地里干着倒卖非法抑制剂的勾当，所以当初才毅然决然选择报警。
面对情绪逐渐激动的中年男人，方逸始终很冷静，一如当初这人拿着刀闯进他办公室一样。
眼看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方逸怕吓到身后的小孩，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报警。
中年男人变得更加激动，要是身上带任何利器，一定会在这时冲过去。
围观群众叽叽喳喳的声音大多都是劝阻，从气质上这场对峙还没开始已经结束，中年男人眼看这边人多势众，在不远处警笛声音传来后，才想着离开：“姓方的，以后走在路上小心点，这事还没完！”
这场短暂闹事随着警察到来落幕，而至始至终站在后面的少年没有开口，像是受到惊吓不敢离开方逸半步，然而谁都没看到，那似不经意看向中年男人背影的瞬间，一抹阴鸷闪过眸底。
*
夜里，寂静的小道上传来中年男人打电话咒骂的声音：“对，妈的，让我遇到那个姓方的，要不是那么多人在，非收拾他一顿不可。”
“兄弟们准备那么久，要不是他报警……草，真他妈……”
光顾着打电话的中年男人没发现前面站着的人，直到面前的去路被堵死，才后知后觉察觉到危险。
“你们是谁？”
站在中间的少年整张脸没入夜色中，他不紧不慢迈开脚步：“林丰，因为犯事进去几年，出来后跟着奇爷干，现在负责x码头那边抑制剂的走私，垄断东南亚那边的线。”
属于中年男人的背景从少年嘴里冷漠吐出，就像在说着家常便饭，可每个字，都是中年男人致命弱点。
“我说的，对吗？”马丁靴摩擦出的声音，最终停在中年男人面前。
林丰震惊地一步步后退：“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那几十亿身家，很快变成冥币。”瘦小身影蹲在林丰面前，一双充满杀意的黑眸宛如锋利的刀，每个无情的字眼，都在凌迟着被拿捏到把柄的人。
纵使进去过几次，警方至今都调不出他的背景，甚至连国际警方都找不出他的上头奇哥，这少年竟掌握地一清二楚，林丰突然想到什么，倏地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他颤着声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但下次再敢找他麻烦……”伴随着冷艳的光落下，一把尖锐的刀狠狠扎入中年男人大腿中间，再往上一寸便是致命伤害，“这里，就是代价。”
中年男人一下子想起这个‘他’是谁，看着险些不保的命根子，吓得魂都没了，迎上少年阴鸷的黑眸，连滚带爬地跑，“疯，疯子！”
这他妈是个真正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