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翌日一早便与秦昭带了部分精锐部队出发去往了长陵郡。

  潜入敌军重兵把守之地便需费些周折,解救岭北被奴役的百姓之事更是困难重重。

  这也就意味着,将军此去归期不定, 夏舒呈的等待,旷日持久。

  说起来, 夏舒呈已经活了百余年,若非外貌不俗容颜永驻,勉强也可以算是个历经沧桑的老者,此前也一直都是老者心态, 万事看淡,万物不喜,心绪平和,不急不躁,耐心足到令人发指。

  然而, 有了喜欢的人之后,百年修炼来的优秀意志品质像是一朝都被清空了似的, 留守军营等待的第二日,他便已经等的开始有些心焦了。

  好在将军离开之前还不经意间给他留了个可以消磨时间的事情可做。

  那晚同榻, 将军第二次在情浓之时强行让自己灭了火,自此之后夏舒呈便就认定了将军不继续是因为不会。

  为了来日能帮助将军在情…事方面有所启蒙, 他思来想去之后, 决定为将军量身定制一套小画本。

  毕竟活得够久, 又走南闯北的混迹了那么多年, 那种事他虽然也没跟人干过,但见过不少, 也听说过不少。

  将军不在军营的日子里, 夏舒呈平时除了帮着照看还未康复的伤兵, 其余时间都闷在帐子里画册子打发时间。

  有事做着,等待的时间就会勉强变的快了些,一不留神半个月过去,那小画本就已经画了十册,姿势上百,花样万千,可谓是把毕生所见所闻都给画进去了。

  便也是这时开始,出营之后便杳无音讯的将军那边也终于开始传回消息。

  将军的消息是发给守营将领们的,将领们集合开会的时候,夏舒呈也去听了听。

  据说将军目前已经带人暗中潜入了长陵郡主城内部,正在秘密向城里的岭北百姓传达消息,不日秦昭会带精锐军佯装攻城,要求守营将领严阵以待,准备同时在远郊战区也发动一次佯战,好里应外合,给将军创造机会带百姓们集中撤离。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很顺利,夏舒呈安了心,将领们开始议其他事时,他便离开了。

  前脚刚回到自己营帐,送信的士兵后脚便跟了进来,把另一封信交给了他。

  夏舒呈着实是没想到将军居然会单独再写一封给他,惊喜之极,从士兵那里把信接过来,立刻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

  信纸雪白,展开后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枝花,用软笔所画,细枝淡绿色,花瓣粉红色,画工精巧,栩栩如生。

  是桃花。

  花旁边只写了一句精简凝练的话,将军亲笔:

  赠时花一枝,可曾解伊人相思否?

  夏舒呈看过那花,指尖轻轻触摸着那行字,心里又温暖,又酸楚,眼眶忍不住发了热。

  相思之苦,花最多只可解一分,剩下的九分,要人。

  ——

  再次收到将军那边的消息,是五日之后,将军已经把长陵郡的岭北百姓召集完毕,通知这边按照约定的时间与秦昭那边同时开战。

  这次没有再单独给夏舒呈的信,夏舒呈就知道,将军应该快回来了。

  郊外这边并非真正要发动进攻之战,只是派了几个将领带少量兵马去前方做做样子,扰乱敌人阵脚,夏舒呈就没参与,每天都会去大营外的山坡上坐着,望着南北官道的方向,等待将军归来。

  由于将军临行前特意叮嘱过不许夏舒呈无事随意出入大营,但营中的将领们知道他与将军之间关系匪浅又不方便太过严苛,就只好派了几名士兵随行保护。

  每天夏舒呈去外面山坡上坐着的时候,那几个士兵就会跟着,跟久了,熟悉了,话就免不了会多。

  说起来,男风在当下不怎么稀奇,尤其是清一色全都是男人的军营中,凑在一起相互安慰,相互取暖也是常有的事儿,但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样的关系只是暂时的,根本不会长久。

  这几个在此前大战中受过伤,都是夏舒呈给治好的,所以对夏舒呈怀着一定程度的感激之情,有些他们士兵们之间平时只会关起门来议论的事,就忍不住对夏舒呈说了。

  也不是什么不好听的话,只是因为连日来随行保护,见夏舒呈每天都会满心期盼的到山坡上来坐成一座望夫石,看的出他是动了真心的,小士兵们担心到时候若是一拍两散,夏舒呈会受伤。

  毕竟夏舒呈并非和他们一样原本就属于军营,是因为跟了将军才留下来的,并不知道他们这帮人里约定俗成的习惯,如今将军出征在外需要个伴,倒是对他还算上心,可保不准以后会怎么样。

  将军到底是将军,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来日仗都打完后班师回朝,自然是要回归正道,届时加官晋爵,娶妻生子,夏舒呈又该如何自处?

  照实说,夏舒呈还真的从来未曾考虑过这一点,经历所致,他从很久之前就已经不会去计划和考虑未来的事了。

  父母亲人早已离世,身边没有什么牵挂,行走天地间大山大河都已看过,也没有什么遗憾,他对这个世界早就不再有留恋,也不再有什么期许,若非死不了,他早就选择离开了。

  因此后来活着的这些年里,他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活一天算一天,及时行乐,活在当下,已经很久没有考虑过未来的事了。

  以至于习惯性的,在遇到将军,甚至爱上将军之后,他也没曾想过关于“将来”的问题。

  几个小士兵们的一番劝说,也算是给他提了个醒,在他和将军的“未来”这个问题上,不止将军那里未知颇多,他这边更是顾虑重重。

  毕竟,他自己并非普通常人,他不知道将军得知他的真实情况之后会怎么看他,会不会像以前那些人一样,也把他视之为妖怪。

  长陵郡那边传回胜利捷报的第二日,将军回来了。

  彼时夏舒呈仍然在山坡上坐着往向官道,直到远处传来奔腾的马蹄声,等待已久的人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他立刻起身冲下山坡,朝着驭马疾驰而来的将军奔了过去。

  将军在远处便看到了他,扬鞭加速,快到跟前时,马儿都未曾停住脚步,他便已经迫不及待的跳了下来。

  思念这种东西,大概不会被突然意识到的难题和顾虑稀释,但因思念而产生的冲动,却会因顾虑而被刻意克制。

  夏舒呈原本是想冲过去之后直接扑进将军怀里的,可却是在将军下马之后,又突然放弃了这个念头。

  将军甚至都已经张开了怀抱,可见他在两步之外突然停住了,稍稍愣了下之后,笑容在脸上顿住,眉间浮现一抹疑惑,就也没主动抱他。

  两人面对面站着,相顾无言时,后边大批人马也跟了上来。

  将军在前驻足,士兵们不可越过他直接回营,便只好也在距离他们几米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也都不敢问,只能面面相觑一番,静观其变。

  直到留守将领从大营那边出来迎接,静默了似的这批人马才重新动了起来。

  回到大营之后,将领们全都聚集在将军的营帐,问询营救百姓们的过程细节,向将军汇报这段时间的战区状况….夏舒呈默默的回了自己营帐。

  将军大半个月不在军营,将士们需要回报的事情太多,等重要的事终于理清楚,结束议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夏舒呈还没有睡,正坐在帐子里看着面前的煤油灯芯发呆,脑子里一片混乱。

  有担心,也有顾虑。

  他和将军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还并没有捅破,关系也还并没有真正确定下来,他并没有多少安全感可言,若是稀里糊涂的就这样继续下去,有朝一日真如那几位小士兵所说,将军因为要娶妻所以弃了他,他应当也是受不了的。

  可若是要确定关系,他便应该先坦白自己,告知将军自己的异于常人之处,他担心将军接受不了,更担心若是以后他和将军在一起被旁人知道了,会给将军带来麻烦。

  进退两难。

  思绪混乱,夏舒呈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回过神儿时,发现将军正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 在想什么?”

  将军问他。

  夏舒呈与他对视了一眼,目光别开,没有回答。

  将军没有追问,继续看了他会儿之后,从身后取了个食盒过来放到桌上。

  那食盒是木制,雕刻花纹,打开之后,是一些糕点,各种样式,各种口味,看上去都很精致。

  将军说:“ 听闻这家糕点铺子是长陵郡的老字号,手艺传承逾百年,味道绝佳,想着你喜欢甜食,便买了些回来。”

  夏舒呈闻言,看了看那糕点,又看了看将军,低下头去,眼泪控制不住,啪嗒啪嗒的掉了起来。

  将军见状眉间皱了皱,迟疑着伸出手把他揽过去,语气心疼的问他:“ 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