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舒呈被接去帅府后, 老秦遵从吩咐,开始着手遣散众演员和伙计,变卖宅子和家当, 准备移居北方。

  至此,随着小主人的“离世”, 在郾城盛极辉煌的夏清园戏苑,迅速退出历史舞台,并在一夜之间便归于沉寂。

  郾城上下,一片哗然。

  有人唏嘘遗憾, 有人愤慨不满,尤其许多平日里以夏清园为据点做人情往来的名流富商们,以及一些对夏园主垂涎三尺的好色之徒们,都无法接受这件事。

  他们甚至想过要联合起来去找夏舒呈要个说法和交代,但却因为夏舒呈离开戏院之后转头就住进了督军帅府, 而无计可施。

  谁都没有胆子去帅府闹事,但他们的怨气积累的颇深。

  人都是如此, 若是美人放在那里只供欣赏,大家都得不到, 便谁都不会心有不甘,可一旦有人得到了, 那些得不到的人便会因此眼红, 嫉妒, 心生恶念。

  所以, 眼睁睁看着沈长青把夏舒呈接到帅府后,城中一部分掌握着经济命脉的富商们便开始在私下里盘算了起来。

  外面风雨欲来, 督军府内也不得安宁。

  虽然答应沈长青搬进帅府, 但夏舒呈仍然拒绝“埋葬” 丁驰, 他是带着一口棺材搬进帅府的,住进来的当天,就有两个胆儿小的仆人直接告病辞职了。

  一个“死人”,不烧不埋不处置,整日就那么摆在屋里,任谁都不免觉得慎得慌,来督军府商议军务事宜的人都选择白天来,府里的下人一到夜里都直接不敢出来。

  如此,夏舒呈来了不过才三五日的功夫,督军府的气氛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开始为了留住夏舒呈,沈长青选择了迁就和忍耐,可眼看家里的气氛变的越来越诡异,仆人们整日惶惶不安,甚至手下卫兵们也变的越来越神经兮兮,他就忍不下去了,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把那孩子给处理掉。

  这天入夜,沈长青忙完军务过来的时候,夏舒呈正趴在棺沿上对丁驰说话,温声细语,甚至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

  沈长青嫉妒之情空前强烈。

  这几天他放低姿态对夏舒呈以礼相待,顺着哄着,几乎付出此生最大的耐心,却连个正眼都没得到,还不如一个“死人”。

  “今日心情好些了?”

  沈长青进屋之后目光避开丁驰,只看向夏舒呈,虽然嫉妒也憎恶,但那毕竟是被他弄死的孩子,带着冤屈,死时都没闭上眼,日子久了,他已经越来越不敢直视了。

  夏舒呈没理他,嘴角淡淡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沈长青把端来的食盘放在桌上,自顾在夏舒呈身边坐下,继续对他说话:“我让厨房炖了碗参汤,喝点暖暖身子吧?”

  夏舒呈还是没理人。

  沈长青又说:“ 我一整天都在忙着同他们商议军务,得了空闲便立刻赶着过来看你,就喝几口,权当给我点面子好吗?”

  听这话,夏舒呈眼眸动了动,这才开了口:“ 商议了些什么军务?”

  “ 是关于剿匪计划的。”

  沈长青说:“ 已经有了初步方案,想必很快便可实施。”

  “ 噢?”

  夏舒呈看了他一眼:“ 说来听听。”

  “…”

  军务上的事,沈长青原本不打算与夏舒呈过多透露,可又顾念难得夏舒呈愿意多跟他说几句话,他也急于卖人情,便把这些天作出的部署与计划给夏舒呈大致讲了一遍。

  倒是没想到,得来的是夏舒呈的嘲笑:“郾回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你这样劣质的部署,与让你的士兵去直接送死有何区别?”

  “…”

  沈长青实在没想到夏舒呈会是这个反馈,问他:“ 那你有何见解?”

  夏舒呈闻言没多废话,直接去扯了张纸过来,三两笔便画出了郾回山地形图,上面标记各处关卡,要塞,攻守点,随后,简明扼要的给出了另一套方案。

  方案的可行度与成功率比起他的计划完美的不是一星半点,这让作为作战经验很丰富的全军统帅沈长青着实有些意外了。

  在沈长青看来,夏舒呈是个唱戏的,顶多算个商人,有些学识,懂点政治与谋略也正常,但排兵布阵这种事不一样,不是有着多年打仗经验,肯定是作不出那么好的方案的。

  所以沈长青很疑惑:“ 你居然还懂这些?”

  “原本是不会的。”

  夏舒呈把纸笔扔下,坐回去,看着丁驰说:“ 是他教我的。”

  “ 他?”

  沈长青直接更是疑惑:“ 他只是个孩子。”

  只见听了这话,夏舒呈眼眸沉了沉,声音便冷了下来:“是啊,他只是个孩子,可有人却残忍的杀害了他。”

  沈长青眼皮一跳。

  “沈大帅。”

  夏舒呈说着,缓缓回头看向沈长青:“我家孩子托梦告诉我,说他死不瞑目啊。”

  忽的一下,沈长青突然感觉后背有阵凉风,当时便起了身鸡皮疙瘩,更是不敢再往丁驰那边看,预感告诉他,再不把丁驰给处理掉,可能就会出问题了。

  “ 事已至此,便别再想那些令人难过的事了,当务之急便是先把你的身体养好。”

  沈长青强装镇定,把桌子上的那碗汤端起来,递给夏舒呈:“如此才能有力气去报仇啊。”

  “…”

  夏舒呈瞥了眼那碗,嘴角暗暗勾起一抹不屑,伸手便接了过去。

  而亲眼看着夏舒呈喝下了那碗汤,沈长青立刻松了口气,由于夏舒呈整日寸步不离的守在那孩子身边,他没机会处理,所以为了支开夏舒呈,他在汤里放了迷药。

  果然,夏舒呈喝下之后没片刻,人就趴在棺沿上泛起了迷糊。

  那会儿,丁驰正因为夏舒呈被狗东西骗的团团转生着气,他眼睛闭着看不到,不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情况,但夏舒呈突然就不说话了,紧跟着又是拖拽的声音,他就慌了。

  沈长青那么个狗东西对夏舒呈还能作出什么好事?

  那一刻,丁驰很急迫,他实在太害怕夏舒呈被沈长青欺负了,以至于他百爪挠心,浑身躁动,愤怒让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叫嚣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也忽然感觉到了胸口处的异样,咯噔,咯噔…

  是他的心脏!

  他的心脏好像又开始跳动了!

  彼时,沈长青已经确认夏舒呈睡了过去,把人扶去了床上,并喊来了五六个卫兵。

  卫兵们聚集过来抬棺材的时,丁驰突然睁开了眼睛。

  咣当一下!

  被抬起的水晶棺立刻又被重新扔下,卫兵们被突然“诈尸” 的人吓的连声惊叫,根本顾不上听命令,当时就屁滚尿流的爬出了屋子。

  沈长青也被吓了个激灵,可毕竟身为督军统帅也有些胆识,他起初不信死了那么久的人还能“诈尸”,从腰间拔了枪凑过去亲自检查。

  然而,往水晶棺前一站,看到丁驰那双忽然睁开并瞪大的眼睛,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夏舒呈刚才的话:

  这孩子受了冤屈,他死不瞑目啊。

  当时,沈长青整个人一哆嗦,手里的枪直接掉了。

  便是这时,屋子里的灯又突然暗掉,紧接着身后突然传来了几声极为诡异的笑。

  沈长青下意识的回头,直接被吓的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

  方才被他迷晕了的夏舒呈,此刻正坐在昏暗的夜灯下看着他,目光冷寂,脸色惨白,眼角还淌着鲜红的血泪。

  沈长青直接吓懵了,极度恐惧之下,沈长青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来不及思考,顾不得细看,直接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屋子。

  沈长青被吓走之后,夏舒呈去开了灯,用帕子擦去眼角的血渍,回到了水晶棺旁。

  丁驰仍然在愤怒的瞪着他的大眼,听到动静后,循着声音转转眼睛,看到了夏舒呈的人,这才确定,自己好像是真的活过来了。

  又活了?

  这可太好了!

  丁驰当时就很激动,立刻就想爬起来,他要先去抱抱夏舒呈。

  可是。

  他又发现,不行,爬不起来,手脚不能动,他试着说话,又发现也发不了声…

  好像除了眼睛能睁开,别的地方都还是不能动。

  这…

  就太气人了啊!

  丁驰顿时又气的脑袋疼了!

  夏舒呈看到他更加愤怒的瞪眼,轻轻叹息之后,问他:“想说话?”

  丁驰立刻用力眨了眨眼睛:想!

  夏舒呈又轻轻一叹,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咬破的手指,犹豫良久之后,伸过去,放进了他的嘴里。

  丁驰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对夏舒呈的血就是有一种源自本能的渴望,浓郁的香甜味道一经在口腔蔓延开来,唇舌立刻就能动了,而且几乎是不受控制遵循本能的立刻去吮吸,舔舐。

  可是,他还记得,夏舒呈的血对他来说除了疗愈,还有另一成功效,他可能会失去此前的很多记忆。

  不行!不能失去记忆!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夏舒呈!而且,他也不要忘记夏舒呈!

  发现意识似乎已经开始消散时,丁驰猛的一下惊醒,然后,他凭借自己无比强大的意志力,避开夏舒呈的手指,用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夏舒呈察觉异样,立刻问他:“你在做什么?”

  丁驰被夏舒呈的血影响,意识原本已经处在混沌的边缘,用力的咬破自己的舌头,剧烈的痛感袭来,他才稍稍清醒了些,也能开口说话了。

  “我不要你的血。”

  夏舒呈闻言微微怔了怔,把手从他嘴里抽去,问他:“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不喜欢了?”

  “没有不喜欢。”

  丁驰立刻解释说:“我只是,不想再忘记你了。”

  夏舒呈又微微怔了怔:“你说什么?”

  “不要再忘记。”

  丁驰说:“我要一直记得你。”

  只见听了这话,夏舒呈眼眶一红,两行眼泪忽然就从他的眼睛里掉了出来。

  丁驰就急了,他最见不得夏舒呈哭,他当时就想要爬起来,想去安慰夏舒呈。

  可是他拒绝了夏舒呈的治愈,身体还是不能动。

  夏舒呈此刻正垂眸看着他,眼泪汪汪,目光戚戚,又可怜,又委屈…

  他心疼极了,自己挣扎无望,只能发出央求:“夏舒呈,我要抱抱。”

  夏舒呈闻言便立刻倾身下来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颈侧,闷声对他说:

  “原来,你只是想要一直记得我啊。”

  作者有话说:

  夏舒呈:我还以为你不要我的血,就是不喜欢我了,害我白白难过了那么久,生了那么久的气!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