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你的断章>第46章 

  周晴出殡那日,警方再次找到盛闻景,按照流程,受害者暂时不能直接与犯罪分子直接面对面,他得在见过亲生父母后,通过申请提出需求。

  不过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见到犯罪分子。

  谈话结束后,盛闻景送警察离开。他站在小区门口沉默许久,回家叫盛年帮他打开已经关机多日的手机。

  出院至今,盛闻景再未碰过任何电子设备。

  他知道自己无法控制意识,总是忍不住地想通过网络搜索蕊金杯,因此,只能从根源断绝他的冲动。

  手机在背包夹层中,盛年找出来摆弄了下,嘟囔着没电,说:“哥哥你等等,我去找根充电器线。”

  “哇,好多未接来电!”

  手机自动关机,电量亏空太大,盛闻景等了半小时才指挥盛年开机。

  刚开机,未接来电提醒短信便一个个跃然眼前,排队等着手机的主人检阅。

  “拨回去。”盛闻景说。

  盛年:“好嘞。”

  短暂三声嘟音后,那边传来盛闻景并不陌生的男声。

  顾堂:“小景,是你吗?”

  “嗯。”盛闻景说,“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顾堂:“什么事?”

  碍于盛年在场,盛闻景道:“明天早晨八点,你来我家接我,出去说。”

  顾堂那边很安静,通过扬声器,盛闻景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年年,挂断。”盛闻景对盛年说,“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哦……”

  盛年按下红色圆形标识,好奇道:“哥哥,他是谁啊?”

  “一个。”盛闻景顿了顿,旋即带着几分嘲笑,讥讽道:“懦夫。”

  ……

  顾堂七点四十五就等在楼下,早起晨练的大爷大妈路过,纷纷忍不住抻着脖子去看他,主要看是他身后的黑色宾利。

  人也穿的是黑色衬衫,盛闻景下楼时,顾堂正好捻灭第一支烟。

  “早。”盛闻景主动开口。

  顾堂看到盛闻景的手,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在盛闻景主动打电话前,他几乎以为盛闻景就要从此消失在他眼前,没想到现在还能再见到盛闻景。

  盛闻景皱皱眉,下巴冲着宾利扬了扬,说:“来我家奔丧的亲戚还没走完,你的车太显眼了,去附近公园聊。”

  清晨的公园,是整个城市空气最清新的地方。盛闻景下车后,深呼吸,闭起眼睛听鸟叫,感受划过耳廓的轻风。

  “顾堂。”

  “有件事想拜托你。”

  明明他们只是几十天不见,盛闻景却觉得像是过了十年那么久,他连顾堂的声音都不太记得了,甚至本人站在他面前,他也觉得陌生。

  男人面色疲倦,眼底乌青,似乎是没休息好。

  顾堂说:“我答应你。”

  盛闻景乐了,“不多想想吗?万一还是上次在医院的那个请求,算了,还是说正事。”

  “有人说我是父母领养的孤儿,小时候被拐卖,被迫离开亲生父母身边。但当我提出,想见见罪犯的时候,警方却说得写申请。”

  “我在想,如果能通过你,是否能推进流程。”

  “孤儿?”

  顾堂难以置信道:“谁告诉你的?”

  “鉴于我的特殊情况,父母双亡也问不出什么。”盛闻景笑笑,“父母,钢琴,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如果还能选择,我想我应该不会那么愉快地接受亲生父母。”

  罪犯在其他省,盛闻景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来回折腾挪动,通过顾氏的推动,警方很快允许盛闻景与罪犯以视频电话的方式,进行十五分钟的谈话。

  五日后,盛闻景坐在派出所,在民警的见证下连通视频。

  罪犯穿着统一的囚服,坐在审讯椅中,双手搭在小桌板上,戴着手铐。

  他的头发乌黑茂密,用黑色头绳绑着,佝偻着身体,一副认罪伏法的模样。

  “你好。”盛闻景开口。

  “你好。”罪犯也说。

  “做坏事太多,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稳,生怕警方将你们一窝端。所以总是过着颠沛流离,却又富裕的生活。最近睡眠质量应该很不错吧,即使环境艰苦。”盛闻景笑笑。

  罪犯被问得一愣,明显没想到盛闻景的开场白,居然有别于他见过的那些家属。

  “说得没错。”罪犯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点头道:“睡得很安稳。”

  “既然你们有在笔记本中记录拐卖信息,那么还能记得十八年前的我吗?”盛闻景又问。

  罪犯被警方审讯不下百次,几十年的犯罪都被挖的底朝天,自然什么都记得。

  他的脸暂时偏离拍摄器,努着嘴想了会,才道:“当时,我正在医院溜达,想借机偷个孩子出来。”

  “妇产科病房不好混进去,医生护士盯得紧,来往都有记录。”

  “没想到才蹲点了几天,有对夫妻出院,带着行李下楼的时候,趁着四周没人,做贼似地将孩子丢在杂物间。”

  盛闻景:“所以你就把孩子抱走了?”

  “我抱起孩子就跑,跑到医院外的车站,随便上了辆公交。”罪犯摇头,“车上没人,就想着看看孩子怎么样。”

  “没想到先从被子里调出来一份诊断书。”

  “诊断书上写着,天生智力残缺”

  “但对于人口拐卖来说,智力缺陷应该并不是什么借口,仍能卖出好价钱。”盛闻景说。

  罪犯摇头,用手搓了搓脸,继续道:“十多岁的智障儿好卖,但太小的需要照顾,没有主家愿意伺候人。”

  “当时我烟瘾犯了,想着反正孩子残疾,就先去买包烟,要是回来后孩子还在,就试着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要。”

  急于寻找商店的罪犯,并没有在意孩子的死活,但这个世界上始终存在好心人。

  盛家夫妇新婚,正是蜜月旅行期。

  躺在草丛中的婴儿被周晴抱起,旋即夫妇二人立即报警。

  视频挂断前,罪犯对盛闻景道歉忏悔,盛闻景淡道:“这句话,你还是对着法官求饶吧。”

  因为被确诊先天残疾,所以被亲生父母抛弃,后又遭人贩拾捡,却因为嫌弃身价而像个垃圾般,甚至不必一包烟重要。

  坐在盛闻景身旁的民警脸色微变,盛闻景却神色如常道:“警察叔叔,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过的那些话吗?”

  民警不知该如何安慰盛闻景,手尴尬地停滞在空中。

  亲生父母不报警,是因为并不在意自己的骨肉是否安好,全因那根本不是个健康的孩子。

  罪犯落网,当年的案子被逐一彻查,甚至连带着勾起医院系统操作的失误。

  护士手误,将原本属于盛闻景的检查报告,送去了那个天生残疾的孩子那里,而盛闻景则得到了属于被人的残疾证明。

  没人报案,自然找不到亲生父母,警方只能将孩子送去福利院暂养。

  福利院入院,须得做全身检查,体检机构交给福利院的报告显示,这是个健康且强壮的宝宝。

  等待警方侦查时,周晴帮忙养了几天孩子,交给福利院那天,她突然不舍得把孩子送出去。

  盛长宇对妻子百依百顺,自此,盛家引迎来了第一个孩子。

  三进三出派出所,盛闻景再看门口那副黑白牌匾,简直要对派出所三个字生出几分亲切感。

  不变的盛闻景,不变的派出所,不变的——

  等在车内,接盛闻景的顾堂。

  他主动帮盛闻景打开车门,盛闻景钻进去,趁顾堂为他系安全带时,说:“这次谢谢你。”

  “回家吗?”顾堂问。

  盛闻景摇头,道:“我还想去看看之前比赛的音乐厅。”

  “每次比赛都离场太早了,结束的时候选手们会站在台上合照。我没有站在那个舞台的照片,想拍一张留念。”

  盛闻景太平静,让顾堂始终无法镇定自若的直视他的脸。聚光灯笼罩着他,以极其惨烈的方式离开音乐厅,送去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无影灯下。

  工作日的音乐厅无人,看门的见是顾氏企业来人,很快便带着钥匙放他们进去。

  空荡的大厅,三米多高的舞台,盛闻景记得自己那天流了很多血。

  他率先登上舞台,随意地转了个圈,浅笑道:“那个时候一定吓到你了吧。”

  “小景,你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别做太剧烈的动作。”顾堂跟在盛闻景身后,怕他重心不稳摔倒。

  盛闻景仔细凝望着顾堂的眼睛,但顾堂却躲躲闪闪,不太愿意看着他。

  “认识这么久,我想,我还是能猜到一星半点的,”

  “顾时洸发疯,那是他自己发疯,因为你也控制不了他,却也有意放纵他的任性,唯独没有想到被他施以暴力的人是我。”

  “所以你愧疚,愧疚没有立即保护我。”

  “可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就能被伤害了吗?”

  顾堂:“……”

  “回答我。”

  良久,顾堂才在盛闻景的威胁下点头。

  人体分泌的荷尔蒙,能屏蔽绝大部分的理智。当潮水褪去,裸露在海边的礁石,便会以各种锋利的形态出现。

  顾堂是资本培养皿里的精致作品,他一丝不苟地完成父亲赋予他的责任,拥有最顶尖的资源,站在罗马的终点。

  盛闻景庆幸他还没有失去最后一丝良知,没真在自己面前提及自作曲。

  即便如此,他的道德似乎已经突破正常人所认知的底线。

  成年人经常有种错觉,以为自己长大了,就有能力保护任何人,或者是决定自己的未来。

  顾堂一路顺风顺水,以为自己正在朝着最好的方向走去。但他忽略了,那都是顾弈送给他的。

  他在实验室与顾弈打的那通电话,彻底撕裂了所有幻想。

  顾弈命令顾堂去做他不喜欢做的,顾堂发觉自己脸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想对盛闻景说对不起,却是种无法说出口,因为那句对不起,就像是凌迟处死的铡刀,终将在脱口而出时斩断所有联系。

  于是,他听到盛闻景说:“在你眼里,我们的感情算什么?”

  “其实我和你圈养的狐狸没什么区别,因为觉得有趣,所以想留下来观赏。”

  很少有人会有养狐狸的经历,自然,同一个看起来天赋极高的钢琴演奏者恋爱,也是新奇体验。

  喜欢不是爱,爱的前提或许可能是喜欢。

  “你和我,其实都不明白爱是什么。”盛闻景轻声,他声音那样轻,还是能在音乐厅的回音中得到回应。

  “病房里养病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自己在你这里,到底算是什么地位。”

  盛闻景走到顾堂面前,踮起脚尖,伏在顾堂耳边,感受到顾堂僵硬的身体动作时,忽地笑起来。

  “我就像那只狐狸,是你的宠物。”

  “不是,小景,你不是狐狸。”顾堂心尖发疼,他猛地抱紧盛闻景。

  “小景,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在前台。”

  “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求求你,不要像现在这样。”

  盛闻景的脸埋在顾堂怀中,眼皮颤了颤,“都说了是帮我来拍照的,松手吧,帮我拍张照片。”

  怀抱能够温暖,亦能如寒冰冻人。

  “我想拍全身照,再后退一点。”

  钢琴已经被挪走了,盛闻景只能站在舞台中心拍照。

  他指挥着顾堂移动镜头,顾堂按照他的意见调整。

  “左边,再坐一点。”

  “这样能不能拍到我的全身?”

  “后退,后退。”

  舞台不会无限延展,盛闻景看到顾堂接近边缘时,眼神晦暗,不动声色地勾唇,然后抬头微笑。

  他笑得灿烂,让顾堂忍不住愣怔片刻。

  紧接着,少年的脸陡然放大,他冲到他面前,用尽全身力气,收膝抬腿,并以冲撞的姿势,狠狠砸向顾堂。

  顾堂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从舞台上坠落的剧痛,霎时从尾椎蔓延至全身。

  盛闻景居高临下,冷冷看着顾堂,那副狼狈而又莫名可怜的模样。

  “我说过。”

  “顾堂,你去死吧。”

  我们都不懂爱,不知道喜欢是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盛闻景想,自己大概不需要被人帮助,才能摘到天空中的繁星,或许他本可以自己去做那片星辰。

  他后退几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

  漫长的心理治疗,以及痛苦的康复训练,终将使人成为新的个体,存在在地球的某处。

  B市,第一中学,高中部。

  下课铃响,学生们鱼贯而出,即使暴雨也不能阻止,他们周末放假回家的脚步。

  “喂,新晋校草哥哥,你带带被你挤下去的,前校草弟弟我呗!”高个男生猛地从楼道这头冲向另一端。

  男生等着高个跑到他身旁,无辜地摊手,说“我也没有雨伞。”

  高个立即大叫,“别骗人!我看到你藏在书包里的雨伞了!”

  “学委她们也没伞,我把伞借给她们了。”男生无奈道,“女生淋雨容易感冒。”

  高个想了想,忽然脱掉校服,往自己和朋友头顶一罩。

  男生眨眨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高个拖进雨幕,边跑,高个边说:“盛闻景!跑快点!没到车站衣服湿透的话,我们就真的要淋雨了!”

  “我也有校服。”盛闻景喘着气,含笑道。

  “待会可以换我的。”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是按照时间顺序写下去的,至此,这是盛闻景的十八岁,并不是什么回忆。

  盛闻景的十八岁结束了。

  ====================

  # 二十九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