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你的断章>第43章 

  咔——

  痛觉升华至极致时,人根本分不清究竟是哪里传来的支离破碎。盛闻景只觉得自己被架在火刑架中灼烤,五脏六腑被外力撞击的支离破碎。

  琴盖落下时,围观人群被吓得惊呼,甚至有人捂住眼睛,机灵点的正想掏出手机拨打电话,下一秒便被顾时洸身边的那些少年按住手机,并将屏幕熄灭,露出一口森白牙齿。

  “想报警?”

  “这不好吧,看看这是谁家的场子。”

  盛闻景被迫趴在琴键上,骤然被人撕扯着后颈,眼前金属银光一闪,血光顺着模糊的视线陡然绽放。

  顾时洸掀起琴盖,血肉模糊的手指软软贴在琴键中,骨骼清晰可见,粘稠的血液顺着琴键渗进琴身。摆在琴架的琴谱与钢笔,一齐顺着震颤而滑落。

  他一把揽住盛闻景的胳膊,向身旁人扬了下下巴,示意他们把钢笔捡起来,同时促狭道:“知道你顾忌比赛规则,看,我这不是帮你解决了最重要的难题吗?”

  “是吗。”盛闻景动了动嘴唇,耳鸣令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他直直盯着顾时洸,顾时洸的脸呈现不正常的红,这是人极度兴奋的表现。

  盛闻景喉头滚动,嘶哑道:“有种你就杀了我。”

  顾时洸愕然,旋即哈哈大笑。

  他猛地松手,盛闻景不受控制地砸倒在地,很快又被人抓着头发被迫仰起头,掐着喉咙,将他的下巴抵在琴凳,像古代的断头铡般。

  而顾时洸的脚就在他眼前。

  “把他的手给我放上来!”顾时洸指挥道。

  他边说,边将钢笔盖旋开,随意在掌心画了下,墨蓝色的墨水很快顺着他的掌纹延伸。

  钢笔的牌子他认识,是他唯一能叫得出名字的品牌。

  因为顾堂很喜欢这个牌子的钢笔,因此,顾时洸每年都会在他生日时,送他最新款。

  “这也是我哥哥送给你的吧。”顾时洸微笑,低头问道。

  十指在被琴盖砸中的瞬间,盛闻景还能感受到神经系统传达给他的痛感,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手指的存在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从指间滴落的血,像陡然绽开在地面的花,轻巧浓郁悄无声息。

  啪嗒——

  啪嗒——

  他瞳孔收缩,心脏骤然停跳几拍,以至于顾时洸几乎以为他昏死过去,才不回答他的话。

  “给我看看他是不是……”

  砰!!!

  话音未落,盛闻景猛地踉跄而起,狠狠朝着顾时洸扑去。

  “你找死!”顾时洸勃然大怒,双手抓住盛闻景的肩膀,盛闻景死死顶着他的胸腔,爆发的碾压感几乎要压断顾时洸的肋骨。

  当下,顾时洸用手肘疯狂地撞击着盛闻景的脊背,膝盖同时发力,对准盛闻景的腹部。

  “噗嗤——”

  盛闻景眼前陷入短暂的漆黑,耳边是各类鞋底接触地板的声音,凌乱慌张。

  顾时洸气急败坏道:“愣着干嘛,还不赶快把他给我拉开!”

  被顾时洸带来的少年们,显然没想到顾时洸下手这么狠。来之前,顾时洸在群里说的是,他看一个人不顺眼,想稍微教训教训他,他们帮他看场子即可。

  可现在……可现在,明明像是要闹出人命!

  离顾时洸最近的少年,环顾四周,劝道:“二少,要我看不如就算了,他也受到教训了。”

  “算了?”顾时洸咧嘴笑了下,扬手用盘玩在手中的钢笔,穿透盛闻景的右掌。

  “出事都算我的,怕什么。”

  即使指骨寸寸断裂,掌心的触感仍在,盛闻景整个人疼得蜷缩起来,浑身发抖。

  混沌的意识被重新唤醒,变得清晰而鲜明。失去抗争的能力后,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被折断了。

  什么断了?

  盛闻景唇齿微张,重复地问自己,什么断了。

  极度紧张中,经历会如潮水般重新填满大脑,然后似走马灯般重复播放无数遍。

  直至耳边的哄闹瞬间褪去,有人抱着他,不住地确定他是否还活着。但他呼吸都是痛的,哪里还能说出来话回应。

  维持呼吸就已经那么难了。

  “小景!”

  “小景!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顾堂狂奔至前台,盛闻景倒在血泊中,显然为时已晚。

  他的掌心被钢笔钉在地面,十指几乎看不出完好的模样,骨节再也无法用皮肉包裹,伤口外翻露出失去血液的、粉嫩的肉。

  顾堂慌乱地采用急救,帮盛闻景止血,可惜收效甚微。他不敢去碰盛闻景的手,唯恐造成二次伤害。常道宪迅速派人去找医生,并联系离会场最近的医院。

  现场被迅速清场,顾堂用西装裹住盛闻景,强烈的失去感,伴随着盛闻景身体的冰凉纷至沓来,休息室中的决断令他追悔莫及,。

  顾堂双目通红,浑身都沾着盛闻景的血,抬头朝着顾时洸所在的地方望去,脸色阴沉,气势骇人可怖,逼得顾时洸不得不后退几步。

  他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顾堂,但还是强忍着恐惧,干笑道:“哥,你怎么来了。”

  “顾、时、洸!”

  顾堂胸膛剧烈起伏,后槽牙咬得咯嘣响,垂在腿边的手握拳,颜色逐渐发白。

  “少爷,医生来了!急救车两分钟后抵达后门。”

  常道宪横跨一步,此时若再不阻止,恐怕顾堂得冲上去打死顾时洸。

  会场配备两名急救人员,医生带着急救箱来到台前,先是脸色微变,而后才迅速判断着盛闻景的伤势。

  医生道:“顾少,还是尽快把这位选手送去医院,急救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以他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送去医院的途中,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最好准备足量的血!”

  医院。

  “病人必须尽快进手术室!”

  “家属呢!家属!”

  接诊医生迅速盘算着伤者的受伤情况,语速加快道:“两只手被大力撞击,判断粉碎性骨折,先叫骨科的专家来!”

  “家属!”

  医生环顾四周,快步走到被挡在急救室门口的顾堂,焦急道:“需要马上进行手术,右手最严重,好在即使从血站调来了血浆。你是他的家属吗?先跟我来签字。”

  与此同时,城市西区另外一家医院住院部。

  “滴滴滴滴滴滴滴!”心率监测仪忽然发出短促的报警声,连通护士台的警报器。

  “病人出现室颤!准备急救!”

  “患者周晴,尽快联系家属!快!快去找周医生。”

  十分钟后,负责联系家属的护士喘着粗气跑进ICU,大声道:“周医生还在手术室里,周晴的儿子联系不到!”

  医生手中动作未停,冷道:“那就把病危通知和急救许可送去手术室,叫周医生签字!”

  护士等不到电梯,带着病危通知书飞快跑去楼梯间时,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忽然挡住她,微笑道:“请问,周晴是在这里吗?”

  病区未经许可不能轻易入内,除非规定探视时间。他是怎么进来的?!

  眼前的人弯眸笑着,护士却无端觉得可怖,她后退一步,“你是谁?”

  ……

  盛闻景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人推上了手术台,然后在麻醉的作用下失去意识。

  陷入黑暗前,他听到顾堂的声音,急促而焦灼,甚至带着他从未感受过的,类似于某种后悔的情绪。

  可这些都伴随着手术开始而终止,隔绝于冰冷的手术台。

  如果能够继续沉睡,那么现实生活中所遭遇的不幸,是否能够当做一段虚拟故事。

  盛闻景从崭新的病房缓缓转醒时,盯着雪白的窗帘想。

  麻醉还没有过,床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离他最近的男人,正用焦急的眼神望着他。

  盛闻景想不出任何话形容此时的顾堂,也不想和他说什么,在医生们低声的交谈中闭眼,陷入沉睡。

  那是他度过的最长的一天,断断续续醒来好几次,都能看到坐在他床边的顾堂。

  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直愣愣地望着他。

  麻醉彻底失去效用后,医生又换了止痛泵为他镇痛。尽管如此,他还是疼得满头大汗,咬得嘴唇出血。

  反复折腾三四天,他才能勉强靠着枕头,吃点米粥。

  “照顾我这么久,没人催你回去吗?”

  这是盛闻景下手术台后,对顾堂的第一句话。

  顾堂摇头,低声说:“再吃几口。”

  盛闻景抿唇,没拒绝,按照顾堂的意思,很快将剩下的粥吃光。

  “顾堂。”

  “嗯。”

  盛闻景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索性扯了下嘴唇,就当是微笑,说。

  “我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再细致的手术,也无法弥补手指神经的损伤。盛闻景在护士换药的时候,佯装熟睡,听到护士惋惜地说:“听说这个病人是弹钢琴的,送他来的人还专门请了外头的权威专家来院里做手术。听说是失血过多,没法送去别家医院,才紧急在我们院里做的。”

  “钢琴?那他岂不是……”

  “是啊,专家下了手术台连连摇头,还说可惜了。”

  “怎么不说话。”盛闻景看着顾堂,继续道:“明明是我比较可怜,怎么委屈的反而是你。”

  “顾堂,你坐上来,抱抱我吧。”

  盛闻景建议。

  顾堂按照盛闻景要求的,张开怀抱拥抱他。

  盛闻景觉得顾堂的肢体动作很僵硬,甚至逃避和他亲密接触。他将下巴放在顾堂的肩膀,然后用侧脸贴着顾堂的脸颊,轻声说:“顾堂,我再也弹不了钢琴了。”

  半晌,病房内传来微不可闻的啜泣声。

  顾堂双手颤抖,想要放在盛闻景的后背,却只能虚虚挨着他的衣服,肩膀传来的湿润,像是数道钢针齐齐扎进心脏,并洞穿五脏六腑。

  “怎么不说话。”盛闻景泪流满面,哽咽道:“顾堂,你怎么不说话。”

  “……”

  “小景,对不起。”顾堂双唇颤抖呢喃道。

  排山倒海而来的浪潮,严丝合缝地包裹着盛闻景的思绪。他甚至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描述自己的心情。

  他听到顾堂似乎也哭了,可他哭又有什么用。

  他们曾经这样拥抱着看海,听风声从耳边掠过,像是跳跃的小精灵,从这里飘向远方。

  那时,盛闻景觉得和顾堂在一起,或许是自己这辈子最正确的事情。因为从小到大,他都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被迫学习钢琴,然后被钢琴与天赋胁迫着,不得不向前继续踉跄着奔跑。

  照顾盛年是他的责任,呵护母亲是他的天职。

  选择对顾堂告白的时候,他确实语无伦次,浑身的血都朝着大脑涌去。

  他想亲吻他,想得到他的爱,他想拥抱自己的选择。

  可也是这个决定,让他彻底走向一条布满荆棘的路,最终失去自我,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即使没有蕊金杯,盛闻景也能坐在家中,望着窗边的风景,他家楼层低,能够轻易触碰到树枝伸来的树叶,然后细数着未来。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率先崩溃的是顾堂,他埋在盛闻景怀中悔恨地痛哭,绷紧的神经令他精疲力竭地流泪,唯恐触动到盛闻景的神经,让盛闻景陡然崩溃。

  他可以接受歇斯底里的盛闻景,也能承担盛闻景脆弱的眼泪,却不能面对这样一个清醒冷静,默默流泪的盛闻景。

  连接着他和盛闻景的那条线,在盛闻景安静中消弭。

  明明两个人贴得那样近,却仿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盛闻景呼吸轻的像是落在肩头的蝴蝶,脆弱而悲凉。

  “小景,对不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我什么都能答应你,求你原谅我。”

  “对不起,小景,当时我该——”

  “顾堂。”盛闻景的衣襟被顾堂抓出褶皱,他打断顾堂,淡道:“什么都能答应我吗?”

  得到回应的顾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急促道:“我什么都听你的,小景!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好,盛闻景点点头,垂眼看向打满石膏的手,以及吊瓶中透明冰凉的消炎液体。

  一字一句道。

  “顾堂。”

  “你去死吧。”

  作者有话说:

  断章这个故事开始,就是由这段内容逐渐延展完善的。今天大概是我最不愿意写更新的时刻,头一次不太愿意写更新,因为实在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