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例外>第98章 从未向人道过的陈年往事

  池越低声劝郭思佑,“您别担心,医生说了,这段时间如果有情绪波动或者反复的情况都是正常的,可能很快就能好转,也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我不急,您也别着急,我会陪着我哥慢慢好起来的。”

  池越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郭思佑下意识看过去,显示的来电人姓名是孟广平,池越摁断来电继续说道:“我仔细观察过,如果我哥一个人在病房,时间久了就会有些情绪低落,睡觉也会睡得不太安稳,他自己应该也觉察到了,所以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也不去想那些会影响到他情绪的东西。”

  池越说:“所以,他才尽量不碰手机。”

  郭思佑的眼睛又红了几分。

  “我问过主治医生,治疗过程中还是要直面问题,不能一味躲避,当然进程可以适当放缓一些……郭姨,您是我哥最亲近的人,他把您当做母亲一般……所以,您别心软,如果他又钻牛角尖了,您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就像…就像亲生父母一样…对待他……”

  郭思佑的眼泪流了下来。

  池越喉头颤动,声音哽塞,“平日里,我哥对身边的每个人都笑脸相迎,不了解他那段过往的人,都以为他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其实我哥…惯会隐藏心事,摔了痛了不会讲,伤心了难过了也忍得了。”

  池越深吸一口气,“以后…我俩都不要惯着他,他越是不说,越是忍着,我们就越是要明明白白地给他指出来,您骂他几回,我说他几次,让他知道藏着掖着是错的,慢慢的,可能就不会了。”

  池越目光温和地看着窗外小树抽出的新芽,“脱敏的过程不会比当年治病的过程轻松多少,这一次,我会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我会陪着他一点一点地脱敏,总有一天,我哥什么都不会再害怕。”

  郭思佑安静得看着池越的侧脸,许策入院以来,池越无论是和医生讨论治疗方案,还是有条不紊地解决网曝事件,池越给郭思佑的感觉一直都是从容克制,冷静镇定的,常常让她忘了,池越比许策还小两岁。

  这个年纪的孩子,要么刚刚走上工作岗位,要么还继续留在象牙塔学习,池越却要面对极其复杂的家庭环境和极有挑战的工作,还有他失而复得的,需要他付出更多耐心和包容的恋人。

  郭思佑想,池越应该是很喜欢许策,绝不会比许策的喜欢少。

  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暗沉下来,乌云从远处的天边滚过来,瞬间就将刚刚升起的太阳卷入其中。

  起风了,窗户被呼啸而过的大风吹得摇摇晃晃,窗帘鼓起来,像是一个长着巨大肚子的怪物,张牙舞爪地想要吞噬和撕咬一切。

  许策记不清这是第几百次还是第几千次,听到刺耳的座机电话铃声响起来。

  他看着十岁的自己从书桌旁站起来走向电话机。

  许策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立刻跑过去,想要挡住眼前的小男孩儿,想要告诉他,不要接电话。

  这通电话,真的很可怕。

  小男孩穿过许策透明的身体,径直走向座机电话,许策无力地垂下双手,他的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他只是一个洞悉过去,却什么也无力改变的虚影。

  小许策接起电话,用还未变声的稚嫩童音礼貌地问道:“喂,您好,请问您找哪位。”

  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小许策的脸色渐渐变得煞白,他一声不吭,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恐惧瞬间充斥内心,尖叫声被生生地哽在喉头,在那个当下,他的魂魄似乎被厉鬼的尖爪褫夺干净。

  从小到大,许策一难过就会哭,小小的难过就小小声的哭,大大的难过就放声大哭,因为…有人疼爱的小孩都是可以任性的,可偏偏这次,他的眼眶赤红躁痛得厉害,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渐渐的,他苍白的脸颊被巨大的悲伤和哀恸染红,先是眼尾,然后是鼻尖,下巴……最后整张脸红得像发了高烧,眼白里布满鲜红的血丝。

  小许策试着大力呼吸,他就像案板上奄奄一息的鱼,眼睛和嘴巴张得很大,却依旧喘不过气来。

  电话的听筒掉在了地上,小许策隐约听到对面有人在着急地喊他的名字,他无暇顾及,摇摇晃晃地往自己的卧室走,一旁的许策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年幼的自己。

  小许策把外衣和裤子都脱了,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边的小凳上,然后钻进被窝里。他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脸,不知过了多久,被子里传出像小猫的叫声一样,很轻很轻的哭声。

  “爸爸……妈妈……”

  许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这次仍然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他伸出手,想抱起躲在被窝里恸哭的小孩,却只能徒劳地,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明明知道是梦,他却还是不甘心,他怎么会抱不到年幼的自己,他怎么会安慰不到…从此以后孑然一身的自己。

  这是十岁的许策,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感受到什么是伤心和绝望。

  还是这间卧室,许策见到四年前的自己,正捧着剧本异常痛苦地背诵一段文言文的对白,这一天没有太阳,风也很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细小的雪悄悄飘落下来。

  六角形的雪花飘到窗户的玻璃上,晶莹剔透,十分漂亮,许策抬起头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再垂下眼眸时连嘴唇都失了颜色。

  许策的爱情死在了一个下雪天,本该是草长莺飞的春日,却下起了鹅毛大雪,天色阴暗得像是坍塌下来,寒风刺骨,雪窖冰天。

  他的爱情是被他亲手斩断的,然后再被一场恢弘盛大的雪无声无息地吞噬。

  从此以后,每一个下雪天都让他无比紧张。

  其实对于那日的记忆,许策已经很模糊,但是他却深深地记得那场铺天盖地的暴雪同无穷无尽的悲伤一起席卷了他,淹没了他……那样寒冷刺骨,那样潮湿窒息,让人喉头发紧,积郁的悲苦死死地压在了心口的位置。

  许策安静地看着四年前的自己,他用苍白消瘦的手指用力地攥着衣襟,逼迫自己死死地盯着窗外细小的雪花,然后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我对你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我想和你重头来过。小狼崽,你信我。”

  许策想走过去抱抱他,告诉他,别难过,再等一等,你的小崽越很快就回来了,他和从前一样,很爱很爱你,每一天都爱你,他没有忘记你……所以,你要加油,还要快快好起来呀。

  梦里面,二十二岁的自己和十岁的自己渐渐变成黑白默片,许策站在梦境边缘,他知道很快,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空间逐渐扭曲变形,他痛苦地捂住剧痛的头,熟稔地沉默地承受着无休无止,钻心般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大脑终于清明了一瞬,这是在之前的梦魇里从来没有遇到过的!许策打起精神,循着这丝若有若无的清明,找到了扭曲空间的一个出口,他不敢置信地慢慢走过去,然后听见他魂牵梦萦的声音,一遍一遍温柔地喊他,“哥…哥……”

  许策猛地睁开眼睛,面上痛苦难掩,惊恐未褪,他神情紧绷地看着眼前的人。

  面前的池越,温柔地吻了吻他的眼睛,低声问他,“哥,做噩梦了?”

  许策愣愣的,像是没有从梦里醒过来。

  池越的手拢着他的手,嘴唇贴着他的唇,声音温柔得如同月光一般,“宝贝,梦到什么了,给我讲讲,好不好。”

  池越掌心和嘴唇的温度似乎快把许策烫伤了,许策迷迷糊糊间摸了摸池越的额头,怕他生病发烧,后来才发现,是自己全身冰凉。

  夜晚的病房很安静,池越贴着许策的唇轻轻厮磨,他们闭着眼,感受着彼此的气息。

  柔软的唇舌如同温柔的心,许策的身体一点点暖和起来,池越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凶,许策的眼尾慢慢洇出绯色,如同点了胭脂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池越才慢慢拉开了俩人间的距离,许策睁开湿漉漉的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池越,心里被满满的柔情蜜意包裹着,他小声喊池越的名字,声音里满是依恋与深情。

  “我做梦了。”许策窝在池越怀里,“我常常做这个梦,身体好的时候梦得少一些,身体不太好的时候,就几乎天天都能梦到。这个梦,我从来没对人说起过……”

  “小狼崽,你愿意听吗?”

  池越的手臂紧了紧,把许策的身体用力摁向自己,“我愿意,我想听,宝贝讲给我听,好不好……”

  病房里的小灯一直亮着,静谧的房间里是许策轻柔的,好听的声音,偶尔会被压抑的哭声打断,然后就会听到池越耐心温柔地哄着,抱着,吻着,直到怀里的人慢慢平复下来,再重新勇敢地接着讲那些从未向人道过的陈年往事。

  这晚后半夜许策睡得很好,没有再做梦,醒来后只觉得神清气爽,他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睡过如此安稳的一觉。

  等许策睡着后,池越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摧心剖肝的疼痛,他轻轻地拢着怀里的人,听到自己的骨骼和牙齿磕碰在一起的声音。

  他不敢回想许策被噩梦魇住时,一声一声无助地喊着爸爸妈妈,一遍一遍不停地练习他们重逢时,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池越将颤抖的嘴唇轻轻贴在许策柔软的发顶,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一箭穿心。

  他痛得喘不过气来,恨不得立刻回到许策十岁的时候,把小小的宝贝紧紧抱在怀里,恨不得回到重逢之日,把一脸戾气的自己生生打死。

  悔恨难当的眼泪悬在赤红的眼眶处摇摇欲坠。

  月华如水,许策的睡颜平静美好,良久,一串泪掉在了许策的面颊,竟像是许策留下泪来。

  睡梦中的许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温柔地蹭了蹭抱着他的人,像在安抚,也像是哭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安全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