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排排睡的四个少年, 姿势各异。
最外面罗子园呈大字歪在半张床铺上，没盖被子，露出圆圆的大白肚皮, 枕头跑到了屁股底下；周锌玉被他挤得侧卧, 脑袋挨在另一只枕头边，身条纤瘦笔直。
江钦程仰面平躺, 睡颜安静, 一手搂着身边的人，一手放肚子上握着小卷毛的手；路骐似乎有些冷, 卷缩成小虾米窝在哥哥的臂弯里。
房间随天色渐亮照进来一些光线, 罗子园皱着眉头捞枕头盖在脸上, 动作间脚幅度大, 碰到了周锌玉, 黑发少年缩了缩脚，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睛, 困顿地眨几下后，看清面前只隔几厘米的脸。
江钦程？
他反应了一会，想起来这是在别人家里玩耍并留宿，但昨晚明明挨着路骐睡, 怎么会变成江钦程？
周锌玉睡迷糊了, 搞不清眼前的情况, 半眯眼睛回想。
鼻尖挨着一层薄薄睡衣下隆起的手臂肌肉, 和路骐的味道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放浅了一些呼吸, 避免自己的鼻息喷在江钦程肩上, 忽然感觉到什么, 整个人僵直。
他被单下的手好像被另一只手握着。
应当握了很久, 他睡梦里就一直有手掌热热的感觉。
这只手比自己要大一些, 包裹在掌心，手指贴紧手背和虎口处的肉。
可能路骐和江钦程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位置，自己不小心把手搭在了江钦程身上，被他抓住？
他不敢动，过了会尝试抽手，还好因为熟睡抓得不紧，缩回来后小心翼翼地贴在胸口。
江钦程似乎睡得挺沉，但手里失去抓握的感觉还是稍微惊动了他，眼皮皱了几下伸手在旁边搜寻，翻个身抓住真正小卷毛的手，鼻息才重新恢复均匀。
周锌玉默默注意着他的动作，待不动了，悄悄移动自己身体睡远一些，这一动发现脚有些不对劲。
被罗子园压麻了。
他动作很轻地坐起来，靠在床头揉脚，目光瞟到紧搂着的两个人，想到江钦程应该把自己的手当成了路骐的手，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
兄弟姐妹会这么牵手又抱着睡觉吗？他是独生子，没有体会过，有些不懂。
但江钦程和路骐也不是亲生的啊，他目光转向大剌剌摊开的罗子园，嘴角撇出嫌弃的弧度，他才不会和罗子园这么睡。
小腿酸麻缓解之后，周锌玉眼皮还有点犯困。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根据光线判了一下时间应该还挺早，于是又轻轻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继续睡。
八九点左右，太阳升高了一些，窗帘顶部蕴着一团刺眼的圆形白光，又是个大热天。
几人陆续苏醒，互道早安后爬起来去洗漱。
路骐醒了之后脑袋冒出好几个问号，他明明睡在中间，怎么跑到边边上了，难怪半夜总感觉被子漏风，一个劲往哥哥怀里钻。
洗漱好吃早餐时，他问江钦程：“哥哥，我们怎么换位置了啊？”
江钦程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吐司，才回答：“我不知道，可能你梦游了吧。”
没等路骐反应，罗子园先怪叫一声：“哎呀路骐，你有梦游症啊？好可怕。”
“没有！我以前没有梦游过啊。”路骐摇头否定。
“那大家都没变，怎么就你动啦？我今天晚上要裹紧被子，不让你跑我这边来，太危险了。”
“才不会呢。”
路骐撅着嘴巴反驳，但他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只当自己脑袋短路，可能夜里起来去上了厕所，回来后直接睡在哥哥旁边。
诡异的事情当天晚上再次发生，接连两天如此，路骐开始紧张了。
上网查到梦游是个很严重的病，不止会半夜起来到处走，找东西吃，还可能跳楼、拿刀做伤害别人的事情，罗子园还吓唬他要是不改正会被关精神病院。
他有点害怕，第三天晚上留了个心眼，没睡那么死，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身体突然腾空飞了起来，然后缓缓落下。
他吓了一跳，猛地睁眼，借照进房间的月光和正睁着眼睛的哥哥对上视线，并且哥哥一只手搂在他腰上，压身体底下刚完成换位动作没来得及抽出来。
原来没有梦游。
是哥哥的恶作剧！
路骐在黑暗里瞪大眼睛，捏拳头捶他：“你干嘛啊！坏蛋！”
“嘘嘘！”江钦程手脚并用，压住他不让乱动，在背上拍拍，“骐骐睡觉，不要吵到他们。”
“你动我干嘛？还讲是梦游，哼！”
“我错啦，没有梦游，骐骐睡觉最乖了，是一个不会乱动的好孩子。”江钦程低声哄他。
周锌玉闭了眼睛但还没睡着，在别人家总归没有自己家睡得安稳，听到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气音似的悄悄话，怪异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迷迷糊糊地想，江钦程为什么悄悄把路骐换位置啊？好奇怪。
两人玩了几天，于第四天晚上临近傍晚，吃了晚餐之后告别，齐延开车送他们回家。
罗子园很大气，留下了游戏机送给路骐，但路骐一个人玩觉得没意思，还是拿出了最爱的超级玛丽继续冲关。
关卡越到后面越难，他捧着手机点点点，江钦程时刻注意他的动静，要是超过半小时没听到通关提醒，就会拿过来帮他打，让他休息一下手腕子。
路骐刚开始有些不乐意，但发现有哥哥帮助一关一关过得嗖快，金币和生命值越积越多，也就乐呵呵接受了。
玩多几次后，两人还各出只手一块打，一人按前进，一人按跳跃和攻击，配合得很默契，把单机游戏玩成了双人游戏。
江钦程一手扶着手机，一手搂坐在自己腿上小卷毛的腰，心想这游戏挺好玩，以前怎么没发现。
月底，到了画画班开课时间，路骐牵着肉丝依依不舍地跟大家告别，也回到了自己家里。
向琪贞看见牵着大狗，背着包包，小心翼翼探进一个卷卷脑袋在院里瞅的儿子，无奈打趣：“哎唷这是谁家小孩儿？进错门了吧。”
路骐立正站好，仰起头甜甜地喊：“妈妈！我回来啦！”
牵狗绳的手指紧张得搅了好几转，他走之前明明说去哥哥家玩一星期，结果上了瘾，越呆越久，还把肉丝拐走了，妈妈白天一个人在家肯定很孤单。
他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老老实实也给妈妈当小奴隶，端茶倒水揉腰捶腿，伺候了好几天，终于把她哄得喜笑颜开。
开学时气温已经降了些，但还是热。
同学们一个个都愁眉苦脸，像霜打了的茄子。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开学综合症。
罗子园兴冲冲地跑进教室，书包还没放呢，趴椅子上转过来兴奋地说：“我要宣布一个超级好消息！我说服了我妈，半期考试进年级前50名就可以养一只小狗！本来她非要期末考试，但那也太久了，我求了好几天才改成半期。”
他满脸春光，畅想美好未来：“也就是说，两个月后我就能拥有一只可爱的狗狗！最想养德牧或金毛，体型大带出门遛弯特威风，我已经把名字想好了，就叫肉圆，路骐，到时候带它去你家找肉丝玩啊！”
“好啊～”虽然不想打击他，路骐思索了一下还是实话道：“但你能否跟你妈妈交易成功是个概率问题……根据公式取以往成绩计算，概率有点低。”
罗子园哽了一下，自信道：“我已经不是上学期的我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只要努力就有回报！再说了，我这同桌后桌都是学霸，没啥好怕的。”
他换上一副谄媚的笑靠近周锌玉：“小玉玉，好同桌，你会给我讲题的吧～”
周锌玉整个人后靠，坐在板凳边缘躲他：“可以，但有的我也不会。”
“没事没事儿，”罗子园把他拉回来捶肩膀：“你不会的我问江钦程。”
路骐邀请道：“也可以问我呀。”
罗子园看了他一眼：“算了吧，咱俩半斤八两，你不是总在100名左右徘徊，距离我的目标有点远。”
“你半斤，我八两，我比你好十分之三呢。”路骐哼了一声，“我这次也要进前50！”
“可以啊！”罗子园搓搓手，“那咱俩比赛，输了请吃一个月午饭。”
一个月午饭，加饭后饮料零食差不多能有一千块，是个很不错的买卖呢，小财迷路骐欣然答应。
成绩提升一半而已，没什么难的。
他靠近江钦程小声说：“哥哥，你可得帮我呀，我相信你，你最厉害呢，等赢了午餐钱我们一人分一半。”
赤｜裸裸的吹捧，和画饼。
江钦程无奈地笑了一下，捏捏脸道：“别相信我，相信你自己吧，别半途而废就行，把发呆和贪玩的时间用来学习。”
“嗯嗯我会的！”路骐认真点头。
周锌玉指导罗子园，江钦程指导路骐，渐渐地，全班同学发现这几位变得好卷，每天课间都闷头学习。
脸上少年人的蓬勃朝气被题海榨干，别人叫去玩时抬头一脸懵：“啊？”
某天，其他两人专心做题时，周锌玉捏着个错题本问：“江钦程，这两道题我不太懂，你可以给我讲一下吗？”
路骐哈哈笑了几声，从背后踢罗子园的屁股，“你的师傅请教我的师傅，说明我比你厉害唷～”
“切！”罗子园回身竖中指：“36天后，我会替我师傅扳回一局，碾压你这个小垃圾。”
“等着看咯！”路骐拿笔打他的手，一点也不怕这番挑衅，哼着歌摇头晃脑地做题。
江钦程收起嘴边的笑意，接过周锌玉的本子，“可以，最后这两道吗？”
“嗯。”周锌玉坐直身体，手撑在他课桌上往前探，心里却想着刚才江钦程看路骐的眼神。
江钦程讲得很仔细，理解题干、指出思路、分解步骤、推算演练，他是按照平时给小卷毛讲的方式在教。
周锌玉聪明，第二步时就听懂了，但为了多学习一些思路，还是听他一步步讲完。
距离半期考试还有一个多星期时，江钦程要去外地参加竞赛，为期四天。
路骐如晴天霹雳：“那我怎么办呀？”
他这段时间态度端正，学习效果很不错，但对课堂上老师讲的新知识点，理解慢记不牢，某几个类型题也还没钻研透，需要江钦程课后给他梳理一遍才行。
哥哥在这个节骨眼走掉，他的学习进度肯定停滞不前，要被罗子园笑话啦！
“离了我你就不能自己学了？”
江钦程嘴边勾起笑，很喜欢这种被小卷毛依赖的感觉，安慰他：“不懂的回家打电话问我，白天比赛晚上应该住酒店，时间很空，不会让你输。”
“但是没我盯着，你不能偷懒哦，手机千万不能玩。”他补充。
“我都两个星期没有玩过游戏啦，不会偷懒呢。”路骐还是苦着脸，有点愁。
周锌玉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转头说：“路骐，你也可以问我，大部分题我都可以给你讲。”
“可是你又要给罗子园讲又要给我讲，太辛苦啦。”路骐说。
“不辛苦。”周锌玉摇头：“给你们讲也是在帮自己巩固知识点，比我自己一个人啃书有用。”
“真的吗？好呀！”路骐眼睛亮了，脸上阴霾一扫而空。
“笨骐骐，学习还要人带。”江钦程戳戳路骐的脑袋，语言责怪，语气却是温柔和宠溺的。
一个师傅两个徒弟，相处得还算和谐，无非罗子园捂住自己的题本不让路骐偷看，路骐让周锌玉讲小声点别让罗子园听到罢了。
两个争强好胜的幼稚精。
初中走读生正常放学时间是五点半，住校生要上自习到晚上九点半才回寝室。
周锌玉这学期开学时就申请了住校，因为他妈妈又要工作又要照顾他，太辛苦导致身体出了问题，他懂事地提出住校给妈妈减轻一点负担。
路骐放学没马上走，跟着他蹭了两天自习，做完一道题抬头，见周锌玉脸上露出疲惫，收拾书本说：“周锌玉对不起，你是不是给我讲累了啊？今天不讲啦！”
周锌玉忙解释：“不是的，路骐，讲题又不费力气怎么会累。”
他犹豫了一下，悄声告诉：“我宿舍有两个同学去参加竞赛了，还剩一个前几天刚住进来的体育班男生，我跟他不熟，有点怕。”
“啊？他很凶吗？”路骐也放低了声音，小声问。
“有一点，我晚上不太敢睡觉，失眠两天了。”周锌玉皱着脸，无奈地抿了下嘴角。
其实他从住校开始就一直不习惯，感觉宿舍冷清阴森，只不过之前人多热闹，现在剩沉默寡言奇奇怪怪的男生，那种感觉越发明显。
“要不你这两天回家睡？或者去我家里呀！”路骐提议。
“每天晚上都要查寝，不在会被扣分，罚扫地或写检查。”周锌玉摇头。
路骐转动眼珠，又想出个主意：“那我去寝室陪你睡？藏在厕所或者阳台等检查的人走了再出来。”
他之前听班上同学们聊天时，好像想体验住宿的男生这么干过。
周锌玉眨眨眼睛，脸上有些惊喜：“你今天不回家吗？”
“不回啦！我今天都没有出汗，也不用换衣服。”路骐抬胳膊闻了闻自己说：“不臭。”
“可以穿我的，我昨天洗了一套校服，应该干了。”周锌玉说，郁闷的心情好了一点。
“好呀。”路骐点头。
商量好陪寝事宜，路骐打电话告诉爸爸晚上不用来接，两人又继续学了会，到九点钟打铃时牵着手回宿舍。
路骐第一回 做这种事情，心里有些忐忑，还好楼下宿管不挨个检查住宿证，混在人流里很容易就进去了。
学校宿舍是四人寝，很宽敞，布置得简单温馨。床铺下面是可以学习的书桌，上面是睡觉的床，爬楼梯才能上去。
路骐感觉很新奇，摸摸这又摸摸那，脱鞋踩着梯子爬了几下，感叹道：“又漂亮又好玩！如果我们四个人都住校的话就可以睡一间。早晚都不用接送啦，上学好方便。”
“是很方便，如果是跟你们一起住就好了。”周锌玉也感叹，他是个慢热又敏感的人，从小到大都不太会交朋友，跟别人相处有些别扭。
两人轮番洗漱好时那位体育生才回来，身材壮硕，接近一米九，又黑又壮，脸上有一些坑坑洼洼的青春痘，注意到宿舍里多出来的人，他斜着眼睛瞟了一眼。
说是瞟，更有点像瞪。
路骐拉被子蒙住脸，心想：真的好凶啊，难怪周锌玉害怕。
体育生拉椅子，放东西，翻箱倒柜找衣服去洗澡，动作一点没收敛，声音也很大，折腾了许久。
熄灯后，两人蒙在被子里讲悄悄话，宿舍里隐约回荡床铺晃动的吱呀声响。
声音是从体育生床铺方位传出来的，路骐问：“他在干嘛？”
周锌玉皱了点眉，摇头：“我不知道，经常这样，可能做噩梦。”
“经常做噩梦啊？好可怜。”
路骐点评了一句，抬手摸上周锌玉的脸，“你睡吧，我给你蒙耳朵，不害怕。”
那个声音真的被隔绝了，周锌玉愣了几秒，也抬手帮他捂：“谢谢路骐。”
“没事儿，快睡吧，我睡眠质量可好啦，一会就自己睡着了。”
周锌玉心里嘀咕：原来男生和男生真的可以抱着睡觉，之前自己想太多。
两小只在被子蒙起来的安全空间里，互相抱着脑袋安睡整晚。
路骐陪了周锌玉两天，第三天上午，参加竞赛的同学们终于返校。
江钦程为了省事，只带了一个书包，书包里除了书本还装着洗漱用品和衣物，他坐下后从最底下往外抽书。
路骐抱着江钦程手臂，下巴在他衣服上蹭：“哥哥！你们去了真久，好想你呀！”
“嗯，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学习？”江钦程捏捏他的手。
“当然有啦！他们俩都可以帮我作证！”路骐咧着嘴巴指，拍拍周锌玉肩膀，“你室友回来了，今天晚上可以自己睡觉啦！记得戴耳罩唷！”
周锌玉也很开心，有其他室友在，他舒服自在得多，不用失眠和害怕。
他笑着点点头：“嗯好！谢谢路骐给我买的耳罩。”
“不用客气呀，谢谢你给我讲题呢。”
江钦程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住，偏头看小卷毛，一眼就注意到他身上穿的不属于他的校服。
领口记号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
江钦程缓缓捏紧书包带，沉声问：“骐骐，你穿的谁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江钦程：媳妇真不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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