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江未想了太多的可能。
三院是离姜家最近的一家医院, 生病去近点的医院说得通，但它并不是本地最好的医院。
虽然离他家最近，但姜生天这种面子比命还重要的, 就算是吩咐人去买个药都不要小药房的, 更何况家里还有家庭医生, 所以江未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江未很意外, 他并没有因为这些猜测而感到高兴或者庆幸, 相反，他竟然心里有些发涩。多年过去, 他对父亲的感情经过种种情绪转变, 已经由一开始的憎恨厌恶消弭了不少, 剩下的只有排斥。
远离那个家成了他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他选择回国但并不打算回家。
可到了这一刻他发现有些东西他还是无法避开, 他是自己的生父, 是血亲, 他对自己刻薄苛责，他唯利是图, 但他又确实生养了自己。
就像是现在一想到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他的心也会跟着攥紧一样, 这些东西都是斩不断的。
他妈当初就是因为生病早早离去，如果姜生天也因此......
江未望着医院大厅门口深吸一口气才进了门, 搭乘电梯上了三楼, 刚转进特护区病房便遇到了迎出来的姜黎。
“哥。”姜黎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显然是高兴的, “你来了。”
江未点下头，出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姜黎垂下眼眸，轻叹口气：“老毛病了, 已经办理了转院，先进屋吧，爸看到你肯定很高兴。”
江未在姜黎的拉扯下进了屋，他并没有不想进去，但姜黎那模样好像生怕他反悔转身跑了。
“爸，你看谁来了？”
屋里正在床前弯腰收拾着什么的姜生天抬头，没什么血色的脸庞肉眼可见带上了一丝动容，说出来的话却还是生硬：“你喊他做什么，他巴不得我死了好。”这模样是还在气江未上次回家当着几个叔伯没有给他留面子，强行将踢踢带走。
“爸，都说了我帮你收拾，你快上床歇着。”姜黎说着走几步接过来他手里的东西，“哥才没有，他是关心你，我给了打了电话他马上就过来了。”
一旁的江未已经帮忙接过姜生天手中的被子，一掀一合利索地帮忙叠好，然后再仔细检查边角。姜生天虽然从政但一直保留着之前在部队里的习惯，下床后把被子叠成豆腐块是家里人尽皆知的强迫症一般的习惯。
看他还有力气叠被子，江未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被骗了。
有了江未的主动，姜生天脸色缓和不少，然后伸着脑袋开始看外面：“我大孙子呢？”
江未叠好被子在床尾放好，起身回道：“在叶家，今天是叶伯父生日。”
听到江未提到叶父，姜生天表情和对方如出一则：“哼，叶峰这老东西......”
此时有人来告知转院已经办好，几人便出了门。
老管家在外面等着，看到江未眼睛也是亮了一下，笑着跟他打招呼，还一个劲儿叹着“回了好，回来了好”......
江未没有答话，他不认为他主动回来一次便是和过去的一切冰释前嫌，但他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不想继续背负那么重的包袱前行了，尤其是看到姜生天佝偻着身子叠被子的身影，好像有什么东西给了他一下当头棒喝。
可他又想，那他这些年算是什么？他作为家族耻辱独自在外生子的行为又算什么？他一切全是他的错吗？
“哥。”姜黎落后一步和他并肩，“我坐你的车。”
江未收回思绪上车，姜黎跟着坐到了副驾驶。
“哥，你不要怪我骗你。”姜黎坐下便道，“其实也不算是欺骗，爸这些年心脏一年不如一年，每次病发都把我吓个半死，今天本来就是去做常规检查，结果半路上接了个电话不知怎么一口气就要上不来，好在离三院近，否则我真不知道......”
姜黎说着吸吸鼻子：“所以哥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江未跟上前面的车子，出声回：“没有。”
“真的吗？”姜黎侧一下身子离他近一些，“那太好了，哥，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都没有机会，你这次在家里多住几天吧，爸他再观察一下也很快回家，我们爷几个可以好好说说话，爸他肯定也有很多话想说......”
江未被他说得耳朵嗡嗡作响，顿了顿才打断他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他好不容易才逮着叶采泽回家，结果连句话都没说上，他怕他回去晚了这人又跑了。
虽然这边有些话也需要说说，但是不急，他们有的是时间。
姜黎神情落寞片刻，很快恢复如常：“没关系，你忙你的，没事回家看看就行，顺便带着踢踢，咱爸嘴上不说，其实可稀罕他这个大孙子了。”
稀罕吗？江未看着面前的红灯沉思片刻：“当初他可是第一个让我把孩子打了。”
说到当年的事，姜黎的表情也凝重了不少，当初他虽然还在上学，但也已经是明事理的年纪，得知哥哥和一位艺人谈恋爱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太帅了，可是父亲的反应却让他敢怒不敢言，不过说到要把好不容易到来的小宝宝打了，他却很能理解父亲。
“哥，你明明知道，当初医生也说了，你的身体状况生育很危险，爸他也是担心你，才会这样......好在你福大命大，你想想，如果万一你有什么意外，你让我和爸怎么办？”
和肚子一个还未来到这世上的小生命相比，姜黎和姜父一样，都认为江未才是最重要的，这任谁选择，也不会拿自己亲人的命去赌那渺茫的概率，结果江未却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姜父也扬声要和他断绝关系。
都说江未一点都不像姜生天的儿子，但姜黎却不这么认为，两人这骨子里这股子执拗起来冥顽不灵的劲儿简直一模一样。
姜黎说得不错，江未并不是不明白某些道理，可有些情感并不是一朝一夕，当有些东西不断堆积，到了一定的程度，他已经对姜生天彻底失望。也可能和孕期起伏大的情绪有关，接连遭遇被分手被打胎，他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只想逃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自生自灭。
红灯亮起，江未看向前方：“都过去了，有些事已经说不清了。”当初的情绪现在已经消散，也无法以现在的思想观念去论什么是非。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我和叶采泽已经结婚了，你确定他还会想要我回去？”
对于这个消息姜黎显然早已知道，他没有什么惊讶开口回：“至少当我跟爸说时，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亏他还在兜里专门装好了药以备不时之需。
“没反应？”江未不太信的模样。他还记得当初姜生天那副恨恨的模样，那些话也都如在耳侧。
“你想啊哥，当时你还小，咱爸肯定也是怕你被骗了，而且叶家老爷子和咱爸向来不对付，那时又在换届关键时期，多少人都盯着咱家......”
姜黎的前半句江未是肯定不信的，他当时早已成年，早已经可以对自己负责，如果说骗，也是自己骗刚成年的叶采泽。
至于后半句，为了前途和权利让他分手，这才是姜生天。
一路上姜黎一直都在说，江未左耳听右耳出，直到听到姜生天让秘书约叶伯父吃饭，正好约在了明天，姜黎又说自己明天有约没空送他，江未终于答应了在家里住一夜。
得知江未愿意在家里留宿，姜生天是非常高兴的，具体可以表现为检察时医生都说他心脏跳得年轻人一样强壮，少见如此正常。
于是姜生天顺势拒绝了住院，仗着有家庭医生在，违了医嘱当晚便回了家。
姜家一时是和乐融融父慈子孝的氛围，另一边叶家办完晚宴送完了宾客，有人终于坐不住了。
“妈，江未没和你们一起？”叶采泽穿了一身正装，宽肩窄腰把黑色西装穿得帅气十足，只是那本该增彩的脸上却没多少光彩，反而还有些蔫蔫儿的。
喝了不少红酒的叶妈心思都在孙子身上，没留意儿子表情，只抽出声回：“小陌说姜家有点事，回去一趟。”
“姜家？”叶采泽提起了眉角，“您没听错？”
“当然没有，”叶妈也知道江未和姜家关系不太好，还多问了两句，“说是他弟弟有点事，应该没什么大事，不过怎么这个点还没回来，你喝酒了吗？要不去接一下？”
叶采泽只弯腰拍拍踢踢叮嘱：“乖乖跟着奶奶，我去找你爸爸，很快回来。”
也穿了小西装的踢踢乖乖点头：“好。”
匆忙下楼的叶采泽满脑子都是事情大发了的慌乱，想江未和姜家那什么关系，平时找人请都请不去，如今竟然主动过去姜家，一想就是故意躲自己呢。
一路上他踩着油门徘徊在超速的边缘，嘴里已经忍不住对自己破口大骂。
“让你作，让你没记性，说的话都当屁放了，叶采泽你真是个大孬种！”
他承认他又上头了，他上辈子就是酿醋的陈年老醋缸，他就是忍不了，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所以他不敢联系江未，怕自己控制不住又说出更多过分的话，天知道他收到江未的短信时有多高兴，却只敢给儿子打电话想借儿子的口告诉他自己的行程。
可这显然也不行，他好不容易把人哄回来，可不是把人晾着的，这不晾着晾着好不容易回家人都见不到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啊，愚蠢，混蛋。”
晚上九点，姜家刚刚结束晚餐，姜生天心情不错，连着脸色都红润不少，正吆喝着佣人帮江未收拾房间。
“拿我新买的羽绒被，新的那个。”
“不是那个，哎，我去找。”姜生天火急火燎的性子选择自己上。
“爸你就坐着吧，我知道，我去。”姜黎陪着江未上楼，“你的房间我做主帮你翻新了一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原来的东西也都给你留着呢，如果需要我帮你找......”
江未正在参观新房间，叶采泽的电话便是这时打来的。
他看着许久未见的来点名称有些发愣，还没整理好情绪想好说什么，就听那边传来男人着急求饶的声音：“老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不要不要我！”
江未被这似乎还带着哭腔的声音惊了一下，抬头看到抱着被子进门的姜黎，对上了他略显尴尬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人设，姜母在江未未成年便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