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不定年龄差>第4章 

  11

  其实宁晃不常去陆忱工作的地方。

  上一次去,还是陆忱事业受挫,近乎要完蛋的时候。

  宁晃原本在附近拍mv,拍到一半休息,带着妆就去了。

  那时候陆老板也没什么身价可言,公司还在一座创业大厦里,左边是搞培训,右边是搞网贷,前台一个电话,陆老板就屁颠屁颠下来接人。

  他那时候倒是这座楼里看起来最矜贵的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到处都熨烫得一丝不苟,笑起来仿佛手握乾坤的贵公子,仿佛分分钟要谈下几千万的大生意来,谁也看不出来小陆老板马上要负债累累,连叫个外卖都要心疼,算计着凑单减免。

  倒是他家小叔叔是mv剧组给配的衣服,衬衫牛仔裤,扎这个小马尾,穿得像是普通的打工族。

  那时宁晃皱着眉,把袖口伸向他,说:“我衬衫扣子掉了。”

  他一看,衬衫果然掉了一个纽扣。

  他也不问去,mv剧组怎么就连个缝扣子的人都没有,就拉着小叔叔去买针线包,在他办公室给小叔叔缝扣子。

  公司也就几个员工,效益不好、就个个都蔫头耷脑,陆老板办公室更是浮皮潦草,不过是隔出来了一个逼仄的小房间,四面墙都是玻璃,像模像样的弄了个老板桌和廉价皮椅。

  他家小叔叔嘲笑他:“这是你监督员工,还是员工监督你?”

  “动物园的猴都没这么多人参观。”

  他低头给小叔叔缝纽扣,笑了笑:“本来有升降卷帘可以挡挡,前两天坏了。”

  资金紧张,也就没换。

  宁晃的衣服是剧组租来的,裤腿也不那么适合,他就让小叔叔坐在他办公桌上。

  给他把裤腿折上去,粗粗用线固定了两针。

  心不在焉。

  只有脸上还是笑着的,不知是不想让小叔叔担心,还是不想让小叔叔看扁了。

  谁知宁晃坐在桌上说:“听说你要破产了啊。”

  他说:“是啊。”

  又觉得丢脸,咳嗽了一声,撑着面子说,也不一定,胜败乃兵家常事,没准儿过阵子又有转机了呢。

  宁晃轻哼一声,说:“不行就回来,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他就笑,说:“好。”

  宁晃又说:“陆忱,你跟我还装什么。”

  裤腿终于缝好了。

  不愧是当年贤名远播的陆校草,就算心不在焉,一样缝得整齐漂亮。

  他也终于撑不住了,特别没出息地抱住宁晃的小腿,将脸埋在对方膝间。

  宁晃的背影挡住了外边的视线。

  他就难堪又委屈地叹气。

  “小叔叔,我怎么老是丢人的时候让你看见。”

  “还连装都装不好。”

  实习的时候,让家里赶出来的时候,跟他爸打架的时候,还有这种鬼时候。

  宁晃压根就不会说好话,更不会安慰人。沉默了半天,还是没说话,就是手摸了一把他后脑勺,刺刺的,有点扎手。

  好半天说:“傻狗,让你跟家里闹别扭。”

  这笨蛋非要学他孑然一身,闹崩了有什么好,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四面透明的办公室里,他西装革履、抱着他的膝。

  玻璃外倾泄进来隐约日光,落在小叔叔的揉着他头发的指尖,像是凝结了一点光点,而他注视着小叔叔清瘦的脚踝。

  他闷声说:“就算不闹不吵,也是一样的。”

  “小叔叔,我是不会有家人的。”

  大概就是那天之后,小叔叔就成了他的家人。

  后来渡过了难关,公司换到了明亮高档的工作室,又到拥有自己的公司大楼,他的办公室也越来越大,宽敞又明亮,可以把好多个小叔叔放到桌子上,塞到自己身边。

  宁晃却莫名其妙缩小了。

  他示意助理把处理过的文件拿走,再买果汁回来,然后就开始偷看小叔叔玩电脑。

  屏幕看不到,只能看到小叔叔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展开。

  宁晃在那一会儿搜自己,一会儿搜陆忱的名字。

  宁晃在输入框中输入自己的名字,屏幕上跳出来一堆重名的人,建筑学家,教授,小说人物,漫画主角,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倒很正常——他用的是艺名,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搜索陆忱。

  西装革履的照片瞬间出现在首页,顺带跳出来无数词条。

  杰出青年企业家,名下资产无数,这个杂志专访,那个合作会议。

  照片上的人站在一众中年男性之间,显得格外俊秀挺拔,兼之腰窄身长,连西装都穿得格外绅士雅致。

  宁晃一会看看自己,一会看看他。

  又看看自己,又看看他。

  眉毛就拧起来了。

  过了一会,手拽了吧唧揣进兜里,不情不愿地挪过去,皱着眉问:“我以前在这儿都做过什么?”

  陆忱摸不透他的心思,慢慢问:“比如?”

  宁晃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怀疑,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

  “这种事做过吗?”

  他觉得不太好意思,手跟烫着了似的要收回去。

  却冷不防被陆忱整个儿抱到桌子上。

  陆忱有点玩笑似的低语:“你上次是坐在这儿的。”

  说着,就低头替他挽起裤角。

  宁晃缩水了一点,导致原本的裤子也大了,裤脚显得有些邋遢。

  挽起时,不自觉碰了清瘦的脚踝,宁晃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腿。

  陆忱喉结动了动。

  脑子里闪过的画面,却是捉住这有些脆弱的足踝轻吻。

  之后。

  按在身前。

  会吓到小小叔叔。

  陆忱笑了笑,将裤角轻轻折起,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安全别针来,一左一右给小叔叔别上,整理好。

  顺势掩去了那些荒唐的想象。

  总会有聪明人试图掩盖欲望,将薄薄的沙土覆于深渊之上。

  我们通常称之为。

  陷阱。

  宁晃浑然不知眼前的人在想些什么,只是耳根微微发烧,眼神儿却随着思索变得凝重。

  他总结了一下当前信息。

  他这个嘴臭脸黑的刺儿头,在三十岁有了有钱的男朋友。

  喊人家老公,天天晚安吻。

  还没什么正经事业,跑人办公室桌子上坐着。

  糟了,他是不是被资本腐蚀,被眼前这个变态包养了。

  12

  当天小叔叔坐在桌前,握着笔给未来的自己写日记。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傻逼,赶紧工作去。

  13

  下午会诊,医生滔滔不绝嘱咐了许久,把宁晃听得脑仁儿嗡嗡直响,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出来时晕乎乎问陆忱:“会死吗?”

  陆忱脸一下黑了,让他连呸了三声,才说不会。

  “医生说目前没有成型的治疗方案,病情也会出现持续的反复,”陆忱给他用人话解释,“简单来说,就是你可能忽大忽小。”

  “但目前来看,病情恢复的进展,与快乐、喜悦、满足、兴奋等积极情绪成正相关。”

  “也就是说,你心情好,病就好得快。”

  宁晃“哦”了一声,一时想,这病听起来特别玄幻且不靠谱。

  又一时想,他都让资本给腐蚀了,哪里高兴的起来。

  这人还琢磨着要给他买衣服和新手机,这个陆忱看着也挺俊的,怎么非要当个冤大头不可。

  算了,不会死就行了。

  ……想着想着,就不知道走哪去了。

  陆忱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发现宁晃正站在琴行外头,盯着一把吉他发呆。

  算不得什么昂贵的款式,是量产的经典型号,纯黑色木质,线条流畅,琴弦在灯下反射微微的冷光。

  对于现在的宁晃来讲,甚至是过于普通的一把吉他。

  “喜欢?”他问宁晃。

  宁晃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但他实在不善于遮掩心意,漆黑的眼睛倒影着那把吉他,不断闪烁着渴望和希冀,目光闪烁时,有破碎的星星在跳跃。

  陆老板当时就上头了。

  买,必须给他买。

  这么说吧,现在就是让他把琴行买下来,他都照办。

  人赚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老婆吗!他老婆眼神儿都这样了——

  上次这个眼神还是大闸蟹。

  陆老板不顾自家小叔叔的反对,扫码支付一气呵成,回过神儿的时候,销售已经抱着吉他过来了。

  宁晃一想到那个包养的猜测,脑袋都大了。

  “能退货吗?”宁晃问。

  琴行销售要多聪明有多聪明,一本正经回答:“您得拿购物凭证或者发票过来,才能退款。”

  “这刚买回来。”宁晃拧起眉毛。

  “那也一样,”对方严肃地说,“商场得按流程办事。”

  发票在陆忱手里。

  宁晃向陆忱伸手:“发票。”

  陆忱笑而不语。

  看来是不可能给他了,宁晃扭头把吉他塞到他怀里,一言不发地走了。

  陆忱也不着急,就慢悠悠缀在他屁股后面,说:“可以给你,但你说实话,真不喜欢?”

  宁晃的眼神盯着地面。

  眼神一会看看吉他,一会又看看陆忱,把地上不知哪来的小石子儿踢得一跳一跳。

  走了两步才嘀咕。

  “以前我有过一把,是我妈给我买的,生日礼物。”

  “后来呢?”

  “后来丢了。”

  实在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在火车上,我太累了,睡着了。”

  “就被偷了。”

  那时他接到一个很廉价的商演,为了省钱坐的绿皮火车,困得不行,睡着了,吉他就被偷了。

  醒来时怎么也找不到,连愤怒都像举拳挥向空气,把自己打了个跟头,欲哭无泪,心里空落落地难受了很久。

  没钱买同一个款式的,后来还是去淘了一把二手的其他品牌。

  陆忱没说话,把发票塞进他手里,吉他也给他了。

  宁晃拿着发票、抱着吉他摸了又摸、鞋底在地上蹭了又蹭,好半天低着头说:“我不想还回去,等我之后还你钱好不好?”

  他心里有些难堪,却又怎么也舍不得这一把吉他。

  陆忱说:“好。”

  宁晃偷偷看了一眼陆忱。

  没有嘲笑的神色,好像只有信任和亲近。

  悬起来的自尊心勉强得以保全。

  他抿着嘴唇笑起来,右手不自觉揉了揉微热的耳根。

  刺猬似的少年,小声说:“陆忱,谢谢。”

  陆忱的手蠢蠢欲动。

  想揉小小叔叔的头顶。

  14

  当晚什么都没来得及买,宁晃就急着赶回家,抱着吉他摸了又摸,坐在露台,弹了一晚上的琴。

  陆忱烤了抹茶饼干,又榨了橙汁,作为私人音乐会的入场费。

  陆忱将露台布置得很舒服,有小叔叔放在这儿的简单乐器,有他闲时看的书架,也有他种下的绿植,和浇水时用的花洒。

  从前他们就经常坐在这里闲聊。

  那时候总是陆忱说的多一点。

  说自己的大学课程和同学,说照着视频做、却翻了车的新菜,说卫生间去霉斑的喷剂,再后来,就说到自己的同事和公司,说不靠谱的甲方或乙方。

  他的小叔叔总是侧耳听着,听到有趣的会拖着下巴笑,会阴阳怪气地开玩笑,却很少提及自己。

  也许是意识到了,大家都只对自己感兴趣,没人想理解什么,又也许只是小叔叔习惯了倾听,而无人倾诉。

  但这天晚上宁晃说了许多,说几句,就弹出几段音调来,笑意抑制都抑制不住。

  东拉西扯聊到该睡的时间,宁晃看了他一下,忽然顿了顿,拧着眉毛,万分艰难地开口,说那个,你今晚还睡得着吗。

  陆忱笑着挑了挑眉。

  宁晃咳嗽了一声,努力撑起自己的冷酷黑脸来,说:“你低头。”

  陆忱低下头,正对上那一本正经,又有点纠结的目光。

  “亲你只是因为……习惯,吉他钱会赶紧还给你的。”

  宁晃心里一本正经地告诫自己:就算三十岁的他可能已经堕落了,十八岁的他不能将错就错。

  他就是履行一下义务。

  陆忱目光一震,尽管这个口吻听起来哪里不对,但是小叔叔第一次主动说想亲他。

  想要亲他!

  小叔叔都不会说这种话的。

  “知道了。”

  陆忱偷了腥似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乖乖闭上眼睛,期待来自小小叔叔的亲吻。

  下一刻。

  一个冷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陆忱。”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当诱拐犯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