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何村位于曦阳山北边, 大约隔着三座山的距离,但那边有盘山公路直达村边,所以比曦阳山要热闹一些。

  季车车在山林中穿梭, 无视所有的高山与河流,几乎是以最近的路线到达十何村附近, 但她非人,不能直接出现在人类的视线中。

  季明希指着远处运输木头的货车,问:“可以变成那种车吗?”

  “可以。”季车车盯着远处那辆车看了几秒,便在路边化为一辆货车,车上还坐着个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如果不仔细看, 根本看不出他与人类的区别。

  伪装的大货车摇摇晃晃地往山上开, 爬到最顶端时, 有个巨大的石碑立在路旁:十何村。

  再往里些就是十何村学校,门口站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看来他就是李老师了。

  “这边。”李老师挥手将他们引了过去, 带他们去停车的地方。

  落叶满地的操场上已经有不少车辙, 看样子是之前的人留下的, 他们的旁边, 还停着一辆同款货车。

  李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人是之前就联系我的, 第一次来没要东西说闹鬼跑了, 我以为他不要桌椅才答应让你来看,谁知道刚接完你的电话他竟然直接过来了, 本来想通知你,但……”

  季明希从车上跳下来, 说:“没事, 让他先选, 我们看看能不能挑点剩下的,给我留两块黑板也好。”

  没想到这个学校穷得连黑板也没有,李老师有些内疚,早知道就不让那违约的商人来看桌椅了。

  同样是卖东西,他宁可把桌椅留给需要的人,也不想给商人拿去当柴火卖给压板厂。

  “老师,有人燃香。”饿饿从货车上探出个头来,皱着眉表情严肃。

  他说的香,是与长生门相关的引魔香,他因为特殊过往对长生门的一切都很敏感,尤其是能激发妖心中戾气的引魔香。

  “哎哟,你怎么还带孩子来了,这万一真的有什么……”李老师不赞同道。

  季明希将饿饿抱下车,说:“小孩子想跟着来玩,而且有没有鬼还不一定呢,有些人就喜欢用这些故弄玄虚的事情压价。”

  李老师皱着眉,反思道:“你这话说得有道理,我在这教书二十多年也没闹过鬼,怎么一开始卖桌椅就闹鬼了。”

  其实他的心底对这鬼的存在也有几分怀疑,如果不是每一个来的人都这么说,他也不会相信这种离谱的传闻,现在季明希提起他才发现,自从传说有鬼后,他就把这些桌椅打了半价,只为早点转出去能给被迫并校的孩子们买些东西,这么看来,好像就是商人的套路!

  想明白了这些,他怒道:“怪不得他第一天来就说这批桌椅有问题,还在清河镇乱说,现在又拿着香来烧,说什么驱邪除魔后就行了,原来是在等我降价!”

  他越说越气,捞起袖子就往里走,在教学楼前的大榕树下,他们看到一个跪在地上燃香的中年男人。

  “何老板,这货我不卖你了,你也知道我是为了筹钱给那些孩子,我一分不拿,你怎么还忍心编这些谎言骗我降价,要是真嫌贵你和我讲价也行啊。”

  胖胖的何老板站起来,连膝盖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拍,就说:“你这学校在这么偏僻的山旮沓,我来回一趟花的油钱比你这些桌椅的利润还高,我骗你有什么意思。”

  他在空中比画着,说:“我那天晚上是真的看到了,那个鬼血肉模糊的,像被人切了一半,眼睛啊肠子啊都露在外面,说我要是敢把这些桌椅拿走他就要杀死我,可怕得嘞,害得我连夜跑回家,来你这里真的亏了。”

  听着就有些恶心,李老师皱着眉,觉得好像何老板说的也挺真的,但是他还是不想把桌椅卖给这个人,就说:“管你是不是真的,你那天都说不要了,我这都找好新买家你又回来,这算什么事儿啊。”

  何老板急了,他就是为了半价桌椅的利润来的,要是拉不走这堆桌椅不就亏钱了吗。

  正要跟老师吵,他忽然看到对面二楼的教学楼窗边有个人站在那里,一半是普通人的模样,另一半是血淋淋的器官,现在是大白天,他甚至能看到那个鬼粉嫩嫩的脑子。

  他声音有些颤抖:“李老师,你、你们学校现在还有学生在里面吗?”

  “没有,他们早就去清河中学了,你问这个做什么……”李老师的声音卡在一半,像被人捏住喉咙,小声问:“出现了?”

  何老板点头,那个鬼好像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站在窗边缓缓露出一个笑,嘴上的肌肉被牵动着,血肉下的眼珠突起,显得狰狞又可怕。

  大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不知道是何老板在演戏,还是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那个东西。

  “那间教室的门我已经关了,关之前还确认了好几遍,不可能有人在那里的。”李老师的音量提高了一些,他也不想相信,但是何老板的恐惧太真实了,如果这是演的,那他可以改行去当演员了。

  地上的香火味极其浓郁,让何老板狂跳的心头安定下来,想起自己的计划,他咬咬牙,从地上拢起一把香灰放到口袋里,说:“既然你们不信,那就公平竞争,也不说谁出的价高了,就看谁能把这里的东西带出去。”

  李老师犹犹豫豫地看向季明希,他希望能把这批桌椅延续给另一个学校,但又不希望自己的行为害了别人。

  季明希一口气答应了下来,还以为这趟要跑空,没想到峰回路转,老天又给了他一个机会。

  李老师:“你们比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说完他就往学校外走去,他搓了搓手臂,明明天气不冷,手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地上的香终于燃尽,化为一条普通人看不见的小黑蛇朝饿饿袭去。

  饿饿应激得身上长出许多张嘴巴,但那小黑蛇还没过来,就被简荒两指一并掐散在空中。

  在季明希看过来时,简荒轻抖指尖,说:“有小飞虫。”

  饿饿快速闭紧身上的嘴巴,尽量不让被“小飞虫”吓到的自己显得太弱。

  在他们说话间,何老板已经走进了教学楼里,四周忽然暗了下来,像是被人拨动时钟,从青天白日调到了黄昏时分,暗,但又不完全暗。

  暗淡的光透过玻璃,将走廊切割成一段段均匀的方块,模糊了现实与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远处的李老师还站在门口往里看,脸上却没有一丝变化,看样子他们已经陷入了妖怪的领域中,而外面的学校,依旧沐浴在阳光下。

  何老板紧紧地抓紧手里的香灰,完全没注意到那股浓郁的味道已经散去,现在的他只想着快点找到那个鬼,然后把香灰洒在它的脸上收服它。

  他没说谎,他是真的在这里遇见了鬼,要不然也不会一分钱没捞着就往山下跑,但是看到李老师把这批货半价出售时,他又忍不住心动了,好像但凡什么事和鬼沾上关系,就能降不少价,比如鬼宅。

  这个时候,他遇见了找他包车去十何村的道师,那个道师要来村里收鬼,他磨了那个道师一路,才花十万买来这个香,据说点燃后把香灰撒在鬼的脸上,鬼就会乖乖听自己的话。

  那群像是来郊游的年轻人还在榕树下聊天,只有他一人的走廊却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他停下来,紧紧地抓着香灰,只要抓住这个鬼,以后他就能模仿这次闹鬼的事件跟人压价了,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弄一套房子住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踏在他的心上,何老板闭着眼预测距离,就在脚步声出现在自己身后时屏住呼吸,将手上的香灰撒了过去。

  香灰在空气中扬起,然后全部落到地上。

  他的后面,一个人也没有。

  何老板双目瞪大,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呼哧呼哧”,同样沉重的呼吸声出现在他的耳边,他往四周看去,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他把手收回兜里,香灰已经被他扬完了,里面只有少得可怜的粉末。

  十万买来的保命符没了,接下来他将会遇见什么。

  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沉重的呼吸和与他同步的脚步声一直在耳边回响,除此以外,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低着头匆匆往前走,窗子外似乎还传来那群小孩子聊天的声音,像是通往人间的指引,让他在这诡异的环境中找到一丝人间烟火气。

  他忍不住往窗外看去,以此寻求一丝安慰。

  天空越来越暗,玻璃窗成了一面镜子,映出窗前人的模样。

  何老板没有看到那群操场上的年轻人,反而看到被剥了皮的自己,眼睛突起,脂肪堆积,所有器官都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他的面前,还有头上不怎么发皱的脑子。

  玻璃窗里的自己从肚子里掏出肠子,像玩毛线球一样绞起来,与此同时,他的肠胃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

  “从第一天我就警告你了,如果抱着那样的心再次回来,我不会放过你。”

  “啊啊啊——”

  尖叫声从教学楼里传来,季明希当即跑过去,前方像是无尽的夜,越往前越黑,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四面八方传来痛苦的呼吸声,“呼哧呼哧”地带着接近虚脱的呻.吟。

  左边的天花板上有人说:“我好痛啊……”

  右边的地下有声音传来:“我的肠子被扯断了。”

  “脑子呢……我的脑子呢……”

  “好多血……”

  这些断断续续的话都来自同一个人,那就是刚才发出尖叫的何老板。

  黑暗总会令人产生不安,季明希依旧记得简荒怕黑,在黑暗中牵起了他的手,这让准备燃符点灯的简荒停了下来。

  只是燃符照明的技能也不光他有,顺郁啧了一声,燃起照明符。

  这符本就出自他记忆中的传承,所以不用念咒也能用。

  符咒一出,屋内如有太阳升起,每个角落的阴晦都无处遁形。

  刚才传来声音的地方都摆着一个器官,而他们前方有个被剥了皮的男人正往肚子里掏器官,突如其来的强光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又把手里的心脏往身体里塞。

  “等等,你们怎么能突然亮灯呢,我这还没有布置好,等我弄好我会开灯的。”男人的声音里似乎还有些抱怨,从声音和身形判断,这人似乎就是何老板。

  那人转过头,发出“卧槽”地惊叹,“你们怎么那么多人!”

  为什么还有一对在牵手!

  这个何老板只剩下一半的皮肤,另一半像是被人切开,器官全部裸露在外面。

  他快速从地上捡起器官重新塞回肚子里,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