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锋面雨>第82章  真的不喜欢我了么

  强冷空气南下,今晚应该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夜。一离开暖气充足的房间,手脚就会被冻得僵麻。

  郁铎坐在出租车上,出神地望着窗外萧瑟的街景,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隔着一个红绿灯,他就看见江弛予站在酒店门口的台阶前。

  郁铎最近几次见着江弛予,他身边总有一群人前呼后拥着,这会儿冷不丁看见他形单影只地立在那里,还有些不大习惯。

  郁铎让司机师傅把车靠边停下,自己开门下了车。

  就在不久之前,郁铎在家里突然接到了杨幼筠的电话。杨幼筠在电话里说,今晚年会客人太多,江弛予忙于应酬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同事们这会儿都招待客人去了,没有人照应江弛予,杨幼筠又不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家,所以麻烦郁铎去一趟。

  杨幼筠这番话在郁铎这里可站不住脚,江弛予不管怎么说也是瑰湖的总经理,再怎么样都不可能酒后没人照顾。再说郁铎今晚没有开车回来,外面天寒地冻的,一个没车的人出去一趟不方便,也帮不上什么忙。

  杨幼筠没打算给郁铎拒绝的机会,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就风风火火挂了电话。

  郁铎坐在床上,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杨幼筠这番话的真实性,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杨幼筠在胡说八道。

  尽管如此,他还是起身穿好衣服,打车出了门。

  宾客陆续散去,江弛予作为主人家自然留到了最后一个,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郁铎下车朝自己走来。

  酒店招牌上的霓虹闪烁,跳跃的彩色光影顺着他的鼻梁一路延展至唇角,将他脸部的线条勾勒得分明。

  真的是郁铎来了。

  江弛予目不转睛地盯着郁铎,轻轻吐出两个字:“好巧。”

  “一点都不巧。” 郁铎来到台阶下站定,抬起头看着江弛予,道:“杨幼筠让我来接你,今晚喝多了?”

  “还好。” 江弛予垂下眼眸,错开视线:“小赵一会儿会过来,我要在这里等他。”

  小赵这个人郁铎有印象,因为声线和江弛予有几分相似,郁铎一早就注意到了他。

  他想起了杨幼筠电话里说的话,对江弛予说道:“赵助送其他客人去了,不会回来了。”

  江弛予没有说什么,但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 “我不信”。

  看着眼前的江弛予,郁铎在心里腹诽杨幼筠。江弛予现在看上去清醒得很,还能给他摆冷脸,一点都不像喝醉了需要别人送回家的模样。

  “你怎么才来?抽奖都结束了。” 江弛予在这里应该站了有一会儿了,他像是累了似的,就这么在台阶上坐下:“很遗憾,你来晚了,大奖已经花落别人家了。”

  江弛予这两句话让郁铎一头雾水,转念间又想起杨幼筠说过今晚的年会上有几轮抽奖活动,特等奖是一台价值小几十万的电动汽车。

  江弛予这是怪他今天没来参加尾牙,故意在拿话刺激他呢。

  看着江弛予这有些幼稚的举动,郁铎才从他过分平静的脸上琢磨出了一点醉意。

  “还认得我是谁么?” 郁铎迈上台阶,来到江弛予面前蹲下,扬起头来看着他。

  “郁铎。” 江弛予抬眼看着郁铎的眼睛,顿了顿,又像机器卡壳儿了似的蹦出了三个字:“讨厌你。”

  到这里,郁铎终于可以确定,江弛予今晚真的被他的下属们灌醉了。

  “讨厌就讨厌,我也不喜欢你。” 郁铎被他这赌气的话逗得直乐,醉酒的江弛予让他感到有些新奇。说起来,江弛予过去滴酒不沾,回来之后酒量又深不见底,郁铎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郁铎伸出手指点了点江弛予的额头,将他戳得往后一仰:“什么臭德行,一点都没有小时候可爱。”

  郁铎这就冤枉江弛予了,虽说如今的江弛予和五年前判若两人,但他其实并没有改变。在遇见郁铎之前,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否则他也不可能跟在江小青身边,在夜总会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好好地长大。

  只是过去和郁铎在一起的时候,江弛予总是把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也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全部给了郁铎。让他忘记了,最初遇见江弛予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

  多疑敏感又偏执,手黑心狠,咬起人来毫不含糊,像一只不愿意相信任何人的小野狗。

  “你更讨厌,我更不喜欢你。” 听郁铎这么说,江弛予接连反驳了几句,像斗气的小男孩似的,非要和郁铎争个高下。

  这不是江弛予第一次对郁铎表明自己不喜欢他,这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条件反射,就算是醉了,江弛予也时刻保持着警醒,不管怎么问,都不能再轻易把喜欢说出口。

  二十出头的江弛予,没想过害怕,也不知道会疼,敢于毫无忌惮地将满腔的爱意捧到那个人面前。但现在的他,已经知道撞破南墙是什么样的结果,不会再轻易尝试了。

  他就像是一个遭遇过海难人的,失去了拥抱大海的勇气。就算一辈子只能守在岸边,远远看着海上日升月落,也好过一朝不慎,再次被拍进不见天日的海底。

  “哎,江弛予,我问你。” 郁铎看似在调侃江弛予,但真心话时常伴随着试探和玩笑:“你真的不喜欢我了么?”

  江弛予没有犹豫,坚定地说道:“不喜欢你了。”

  这曾经是郁铎最希望听见的答案,时隔多年听江弛予亲口说出来,身体又像是被掏掉了一块,仿佛原本深深植入血液骨髓的一个部分,就这么离他而去了。

  但是郁铎很快收拾好了心绪,笑着对江弛予说道:“也对,喜欢我没什么好的。”

  “我不喜欢你…”

  喝醉了的人喜欢说车轱辘话,江弛予没有听见郁铎说什么,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替五年前的自己,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如果当年他能藏匿好这份感情,能及时扼杀不该有的妄想,能强迫自己退回原本的位置,是不是就能以家人之名,一直留在他身边。

  那就不会有这五年的分别,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离苦。

  说着说着,他觉得有些委屈起来:“这么长时间,你都不来找我,过去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讲点道理,是你先不理我的。” 郁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收起玩笑的心思,捧起江弛予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我问你,这几天你为什么生气了?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我不说,你就不会问,我不联系你,你就不能主动来找我吗?” 江弛予就算醉了,也没那么容易套话,他没法回答郁铎的问题,就开始翻旧账:“捡一只小狗回来养上这么多年,都会有感情,你把我赶出家门,对我不闻不问,五年这么长的时间,一次都没想过要来找我么?”

  郁铎被江弛予的醉话问得一怔,脑海里突然闪过第一次去美国时遇上的那场大雪。

  那是郁铎第一次看见下雪,当时他刚赚了一点小钱,也想赶一趟潮流出国旅旅游,于是就跟着旅行团去了江弛予所在城市。

  江弛予在国外的手机号郁铎倒背如流,那晚他一个人在酒店里,用座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孩,那个自称是江弛予女朋友的姑娘说江弛予正在洗澡,并热情地让他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一会儿给他回电话。

  郁铎没等女孩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后来酒店的座机响了几次,他也没有再接起。

  “其实我去找过你的…” 郁铎说到这里,自嘲地摇了摇头,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无论是那个女孩,还是那场大雪,都已经是记忆里的匆匆过客。

  毕竟人想好好活着,就得往前看。

  “行了,以后知道了,不会再这样了。” 悲伤的情绪转瞬即逝,郁铎的脸上马上又扬起了笑意:“你走不走?不走我可就走了。”

  和醉鬼没有道理可讲,也不知道江弛予听没听清郁铎的话,将脑袋转到一边,扔下一句:“用不着你管。”

  “那行,我先走了。” 郁铎懒得惯他的臭毛病,不再勉强,起身就走下台阶。

  江弛予见郁铎真的要走,连忙着急站起身,喊道:“郁铎!”

  郁铎停下了脚步,他像是早就等在这里似的,转过身来看着江弛予,笑着说道:“冷死我了,麻利点,快点跟上。”

  * * *

  今晚的气温创今年新低,又临近年底,路上的出租车不多。郁铎打来的那辆车,早在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时候被别人搭走了。

  郁铎站在路边拦不到车,只得和江弛予两人一前一后,往下个好打车的路口走上一段。

  江弛予真的醉得不分东南西北,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了下来,远远落在郁铎身后。郁铎停下来等了好几次之后,索性抓起他的手,牵着往前走。

  从前江弛予就像个小火炉,今天他的手心更是发烫,揣在口袋里暖烘烘的,就这么牵手走在冬夜的街道上,郁铎突然就不觉得冷了。

  在寒风里走过两个红绿灯,两人终于打上了车。坐进车里之后,江弛予表现得特别乖巧,任凭郁铎将他的手攥在手里,没有抽出来。

  江弛予刚回到 H 市不久,没有置业的打算,暂时先租了一套房子住着。出租车很快开到江弛予家的大门外停了下来,直到这时郁铎才知道,江弛予租的这个小区,离自己的家只有一条街之隔。

  也许在不经意间,他们去过同一家早餐摊,出入过相同的便利店,走过同一条人行道,看过一样的街景。

  在郁铎看不见的地方,江弛予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尽可能地填补着他们之间错失的这五年。

  “你也住在这里?” 郁铎的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到家了。” 江弛予没有回答郁铎,他有些恍惚地转头看了眼窗外,顾左右而言他:“先走了,再见。”

  在今晚的年会上,公司的同事客户轮流过来敬酒,白酒红酒一起喝,洋的土的齐上阵,这一路回来,江弛予的酒劲彻底上来了,他非但没醒,看上去反而醉得更厉害。

  郁铎不放心放他一个人上去,于是一起下车送他到家门口,可以说是服务十分周到。

  “到了,进去吧。” 郁铎从江弛予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了他家的大门:“洗个澡就早点睡,别再折腾了。”

  江弛予乖顺地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进门,而是转身面向郁铎,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怎么了?” 郁铎问。

  两人在门口耽搁了太久,楼道里的感应灯熄灭,与此同时,耳边响起细碎的布料摩擦声。当郁铎再次把廊灯打开的时候,正好看见江弛予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东西递给他。



  “这是今天的特别奖。” 江弛予看着郁铎,一本正经地交代道:“我黑幕给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江弛予的手心里躺着一枚金色的纪念戒指,戒指的正面是瑰湖的 logo,内圈的编码正好是郁铎的生日。

  这纪念戒指款式土气材料廉价,不是纯金的,甚至连银的都不是。今晚抽出了小几十颗,全部加起来还没有一包纸巾值钱。

  郁铎垂眸盯着江弛予手里的戒指看了片刻,珍而重之地将它收进怀里,抬起头来笑着对江弛予说道:“好了,知道了,谢谢你。”

  说完,他摊开双臂,对江弛予道:“我要回去了,过来抱一下。”

  江弛予讷讷朝郁铎迈了一步,似是走进他的迷梦。

  “郁铎。”

  江弛予略微弯下腰,将郁铎整个人都裹进他的怀里。

  被江弛予抱住的瞬间,郁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意识到江弛予有话要说,但他等了许久,迟迟没有等到下文。

  郁铎正打算主动开口说些什么,江弛予像是被人击中了腹部一样猛地颤了颤,痛苦地将双手撑在门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