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望明月>第六十三章 

  替温鸣玉驾车的司机一直在邑陵工作,与这位主人的关系,远比燕南珑园的下人要生疏许多。在为温鸣玉打开车门时,他才发现温鸣玉身边多出了一个人,那青年打扮得体,相貌漂亮得扎眼,应是位富贵人家的少爷。不过自打现身后,那青年半个字也没有说,只乖巧地偎在温鸣玉身边。醉眼迷蒙的,显然喝了不少酒。

  司机的心不由砰地一跳,脑中腾起许多暧昧的猜测,他不敢教自己的主人发现,忙钻进车里,发动了汽车。

  头晕过一阵子,接踵而至的就是疼痛了。不过这一点苦楚尚在何凌山的忍耐范围之内,他仍抓着那一块衣角,坐在相隔温鸣玉几寸的地方,没有多久,他的脑袋就不声不响地与车窗贴到了一起,似乎是睡着了。

  汽车行至终途,天上忽然下起冰晶似的雨点来。车内无比安静,只听闻窗外不断传来啪啪嗒嗒的轻响。司机忐忑地将车停在凤林路的公馆外,这里灯火通明,许叔和一早就等在了大门口,看见温鸣玉下车,连忙率领一群撑伞的家仆上前,替温鸣玉遮挡细密的雨珠。

  “三爷,天气冷,您快到里边去吧。”许叔和捧着大衣正准备给温鸣玉披上,却见对方在车门边微微俯下`身,又从里面拖出一名青年来。他登时看得瞠目结舌,惊道:“这、这是……?”

  温鸣玉无暇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何凌山不知何故地闹起了脾气。他死死抵着车门,不肯放开温鸣玉,也不肯从里面出来,温鸣玉与他僵持一阵,脸色渐渐冷了下去,他松开何凌山的手臂,眉目像是浸了一层冰凉的雨光,沉声道:“胆敢在我面前耍酒疯,你确实是长大了。”

  他的语调十分严厉,就连一旁的许叔和都听得身躯一震,半声都不敢出。

  何凌山显然也害怕了,小心地抬起眼睛望向身前的人。他的脸颊被酒精浸出了一层薄而艳丽的淡粉色,眼波因为醉意而显得格外清润,像是一泓透明的水一般盛在瞳孔里,怯怯地照出了温鸣玉的影子。

  他终于忍不住问:“您是要接我回去,还是要送我走?”

  不等温鸣玉回答,何凌山再度往里缩了缩,小声地哀求:“温先生,不要把我送回春华巷。”

  直至听见这句话,温鸣玉才知道何凌山是醉得混淆了记忆,误以为现在仍是三年前,他初次从春华巷来到珑园的那一天。

  那时的温鸣玉不会对盛欢心软,但如今物是人非,他们也都不是三年前的温鸣玉和盛欢了。

  片刻的静默后,温鸣玉道:“是走还是留,这向来不是由你决定的吗?”

  他答得模棱两可,不过总归不是拒绝。何凌山失去了继续反抗的勇气,任由温鸣玉将自己扶下车,领着他往那座陌生的公馆走去。

  许叔和跟在两人身后,识趣地没有多问一个字。从方才的那番对话里,他大概可以猜到这青年是温鸣玉的旧识,或许还是一位与他关系密切的晚辈。不过这又使许叔和有了新的谜团,他虽跟在温鸣玉身边不久,但也知道对方身边只有一个侄子,除此之外,就剩下一个神秘的儿子了。

  三年前,温鸣玉曾向外界宣布过自己已有子嗣。然而这桩新闻引来的风波还没有过去,珑园就放出消息,温家那一位神秘的少爷身患重疾,留在家中疗养,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许叔和没有再深想下去,平时他忙里忙外,已有许多事需要他去劳神,抽不出时间再为一些与工作无关的秘闻花费心思了。

  温鸣玉本想把何凌山安置在客房,可这醉酒的青年似乎打定了主要跟在他身边,他一走开,何凌山立即就追上来,怎么都无法摆脱。温鸣玉无心和对方来来回回地捉迷藏,干脆屏退下人,将何凌山领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房内亮着灯,由于有暖气的缘故,比起外面的世界来,简直如同春季与冬季。不料光亮和温暖并不能使何凌山放松警惕,温鸣玉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让他坐好,刚起身准备去倒一杯茶,何凌山立即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角,问道:“温先生,你要去哪里?”

  回答他是没有作用的,因为无论温鸣玉回答什么,何凌山都会跟上来。温鸣玉把他这点罕见的粘人和依赖归结为酒精作用,便简单直接地命令道:“坐好。”

  何凌山以行动抗了令,他变本加厉地把温鸣玉的西装下摆揉进掌心里。那块昂贵的布料顿时委屈地皱成一团,而何凌山此刻的神情也是委屈的。尽管他很努力地抑制了,但醉意还是让它无意流露出一角。不料他的委屈非但没有使温鸣玉软化,反而莫名地触怒了对方,一声冷厉的呵斥乍然在寂寂雨夜里响起来:“坐好!”

  温鸣玉在人前向来都是温文疏离的,他的情绪似乎比常人要淡薄得多,即便是发怒,也从不会提高半点声调。何凌山还是首次被对方如此严厉地对待,以致整个人都被吓得重重一颤,睁大眼睛望着温鸣玉,半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温鸣玉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像极了当年的父亲,然而几十年来,他鲜少有失控的时候,原本以他的涵养与阅历,包容一个只有二十岁的何凌山绰绰有余。但自从这个青年蛮横地、不顾一切地打破他的屏障,令他失去所有防卫的那一刻起,温鸣玉就注定无法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何凌山了。他令他变成一个凡夫俗子,温鸣玉一直都抗拒接受这一点,直至此时此刻,他终究还是甘愿了。

  这甘愿是带着怒意的,温鸣玉一手扣住何凌山的肩膀,俯下`身质问:“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为什么还要怕我会离开你?”

  何凌山那点可怜的酒意被惊醒了一半,他没有任何应对温鸣玉怒气的经验,因此一个字都无法吐出。而温鸣玉没有半点轻饶他的意思,继续道:“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这三年里,你有多少次性命垂危的时候?”他等待了数秒,见何凌山仍旧答不上话,于是冷笑一声:“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一共三次!你有多少条命,才够你这样挥霍?”

  原来他都知道!何凌山霎时变了脸色,他最不愿让温鸣玉知晓的最终全然没有瞒住对方,若说他先前只是怕得无法思考,那现在的他则完全是一个认罪伏法,无话可说的犯人了。他看向温鸣玉,还是有一点不敢置信:“这些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话一出口,何凌山才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余。尽管来到邑陵之后,他改变姓名,一直竭尽全力地遮掩自己的行迹。但温鸣玉想或不想要发现,只看他愿意为这件事花费多少工夫而已。

  何凌山不敢细想对方究竟花费了多少工夫,他低着头,主动道歉:“对不起。”

  他的歉意大致仅是想安抚温鸣玉,而非是对自己把性命置之度外的行径悔过。之后过去了许久,何凌山都没有再听见对方的声音,耳边只余雨点接连扑打在窗上的簌簌轻响。宣判前的沉默是最难熬的,何凌山悄悄朝温鸣玉看去,想要打探出一个结果。

  不料他刚刚抬头,恰好不偏不倚地,迎上了温鸣玉冰冷的目光。

  温鸣玉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可以和在意的对象分离三年,对他一面也不见,对他的安危置之不理,半点也不想知道他的消息?”他扣在何凌山肩膀上的手紧了紧,后面那句话说得艰难了许多:“盛欢,就算你不把我当做父亲,而是当做一个和你两情相悦的人,你这三年来对我的所为,难道不觉得过分吗?”

  就算何凌山再迟钝,都听得出来,对方这句话不仅是责问,更是一种破天荒的、前所未有的示弱、温鸣玉的示弱比他的怒气更加难以让何凌山承受,他终于被问得全线溃败,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何凌山一直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能为对方不顾生死,付出性命,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是自己当真那样做了,对于温鸣玉来说又是怎样一种境况。

  何凌山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有用,他匆忙抬起手背来挡。这道认知不但没有让他高兴,反而使他前所未有的难过起来,他抽了口气,用沙哑的嗓音为自己辩解:“我、我来见过你的……”

  温鸣玉听得一怔,旋即才理解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这一次他倒真正显出了一些讶异,问道:“什么时候?”

  何凌山并不太情愿让对方知晓来龙去脉,可眼下他不得不说了,黔驴技穷,何凌山竭力想要取悦对方:“两年前……”说出这三个字时,他哽了一下,似乎是逼着自己往下讲述:“过年的那一天,我等到你坐汽车回来。”

  仿佛是怕温鸣玉不相信一般,何凌山难为情地补充:“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你身边没有别人,只有许叔叔来过一次。”

  他不敢告诉对方,那次他冒着大雪,在珑园外守了整整一夜。原本何凌山害怕被发现,只打算看一眼就离开,不料一见到温鸣玉,这个念头立即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足足挨到第二天凌晨,才堪堪鼓动自己返程。

  坦白之后,何凌山忐忑地望了温鸣玉一眼。对方的神情看不出任何被取悦的成分,何凌山不禁一阵沮丧,又听见温鸣玉问:“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肯见我?”

  何凌山敢断定,对方是知道答案的,可他非逼着自己亲口说出来。他的脸颊宛如被一阵熏热的蒸汽拭过,一阵阵地滚烫发麻,数次的失败后,何凌山求饶般地看着温鸣玉,只吐露出一半的真相:“我不敢见您。”

  因为一旦相见,他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第二次。这是何凌山唯一一次对自己的不忍心,在这份不忍心即将变为现实之前,他又前所未有地对自己狠心了一次。

  温鸣玉一定猜到了他的弦外之音,因而什么都没有再说。良久之后,温鸣玉轻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伴随着这声叹息,他的视线落回了何凌山脸上。灯光过分地柔和了温鸣玉的眉目,以致何凌山仿佛在对方眼中看到一缕纯粹的难言的情意。温鸣玉又恢复他惯有的做派了,就连动情亦是克制而疏淡的,倘若被他看着的人不问,他便可以一直隐藏下去。

  “你失踪的第一年和第二年,”不料这次他竟主动开口:“我就决定,假若找到了你,就算是绑,也要将你绑回来。”讲到这里时,温鸣玉微微一笑,似乎真当先前的那句话是个玩笑一般:“但等到真正再和你相见之后,我又不想要你回来了。”

  他将何凌山的发丝往鬓边拢去,抚上身前人那双惊慌的眼睛,静静地端详他。这一刻的温鸣玉既似一个心事重重的父亲,又似一个温柔沉默的情人,何凌山急于出口的那些话霎时全被对方的目光堵在了喉间,只能听他继续往下说:“你已经可以习惯没有我的生活,这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盛欢,我不知道往后我究竟可以陪你多久。”

  “或许可以很久,也或许……”温鸣玉没有再说下去,他难得犹豫了一回:“我没有把握,更不能拿你来试验。如今看到你长大,我很高兴,这也就足够了。”

  这不是一时兴起的念头,早在三年前,在他因病导致盛欢出走的那一日,温鸣玉就如此地思虑过。若说那时只是个不成熟的设想,眼下看见已成人的何凌山,他便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将它实现了。不想话音未尽,温鸣玉没有等来对方的回答,却等来了一个迎面扑来的拥抱。

  何凌山的全身都在发抖,抽气的声音又急又重,像是怕到了极点。他蛮横地将温鸣玉霸占在怀里,用脸颊沿着怀里人的额头蹭下去,上面满是温热的湿痕——原来他不是害怕,是哭得太厉害了。要不是保留着几分理智和顾忌,何凌山恨得简直想要咬对方一口,他恨温鸣玉分明对自己有情,却还想做一个尽职的父亲,事事都在为他的后半生计算。何凌山宁愿温鸣玉是自私的,就算对方使用强权禁锢他,剥夺他的自由,都比说出这一番宛如将他心肝肺腑都凌迟过一遍的话好。

  “我不管你可以陪我多久。”何凌山的嗓音完全沙哑了,尾音拖出呜咽的腔调:“你陪我一天,才算是一天。”

  怀里的人微微地挣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些责怪的意味,似乎觉得他的话太过孩子气。何凌山不肯再看他,只贴在温鸣玉额前低声道:“你总是在为别人作打算,可要是把我赶走,谁又来为你打算呢?”

  温鸣玉着实没有料到这孩子还藏着如此的野心,他往后仰了仰,去找何凌山哭红的眼睛:“你要怎么为我作打算?”

  何凌山的胆子又大起来了,居然敢明目张胆地瞪他,不过这个瞪视毫无威势,甚至可说是软弱的,何凌山的眼眶里满是透亮的泪水,两颗眼珠被洗成了无辜的纯黑色,他就这么无辜地瞪了温鸣玉好一阵子,才哑着嗓子回答:“我本来都想好了。”

  他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大概是因为这个计划过早地就透露给了被计划的人:“等我在邑陵站稳脚跟,彻底变成另外一个身份,就回来找你。”

  温鸣玉的眉头轻轻一抬,道:“这就是你离开三年的原因?”

  “我不能让你替我背负任何罪名!”何凌山的声音变得大了些:“倘若我以盛欢的身份继续待在你的身边,迟早有一天,我会变成你的把柄。你与我不一样,不管我挨多少骂都没有关系,但你不可以!”

  他想起自己先前看过的报纸,懊丧地咬了咬嘴唇:“你不知道那些写文章的,诋毁起一个人来有多厉害……”

  温鸣玉怎么会不知道,燕南就有数家报社依附在温家的势力之下,替他们打笔墨官司,传扬消息。他好笑地替何凌山拭去一颗挂在下巴尖上的泪珠,轻声道:“他们不敢的。”

  “嘴上不敢,心里未必不敢。”何凌山说这句话时,那份被岁月消磨得所剩无几的戾气又从神情里浮现出来:“他们想都不许想!”

  然而在道出最后一个字之后,他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地一低头。温鸣玉看见几颗水珠顺着他的动作从脸上摔落下来,这次何凌山哭得好像更凶了,就算他难为情地不停抬手去抹,眼泪仍像雨点一样,无声地沾满了他藏在阴影里的小半个下巴。

  “都没用了。”片刻之后,温鸣玉才听见何凌山含混不清地挤出几个字。

  在该哄一哄眼前的人,和解决自己的疑惑之间,温鸣玉还是选择了后者,他实在不知道有什么事能让何凌山这样地伤心,疑道:“什么?”

  何凌山的不甘在这两个字的催化下终于爆发了,他抓起温鸣玉的手,带着哭腔道:“我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您都快要结婚了!”

  温鸣玉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终于看见套在自己中指上的那枚戒指。这个发现使他足足怔了好几秒,几秒后,他对着何凌山那张哭得乱糟糟的脸,竟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何凌山猜想过无数种温鸣玉对这枚戒指的解说,却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会笑得这样厉害,倒像是在看他的笑话一般。他又心急又委屈,反被自己的哽咽堵成了哑巴,一边抽噎一边艰难地想要发声。温鸣玉见何凌山急得脸都涨红了,才堪堪止住笑,可哪里止得住。他微微上挑的眉,勾起的嘴角仍是笑意未散的证明,他瞥了何凌山一眼,竟直接取下了手上的戒指。

  “近来我的应酬很多,每逢这种场合,总有人想要关照我的私人生活。”温鸣玉拈着那只小小的指环把玩一下,又忍不住要笑:“我没有功夫应付这种关照,便想借它来堵一堵对方的嘴,哪里知道你也会上当。”

  他反握过何凌山的手,将戒指沿着对方的指尖推了下去,继而将那只手拉到唇边,在何凌山手背的疤痕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就算是在留学时期,温鸣玉也很少有过这种举动。他虽受过先进教育,骨子里却是含蓄而庄重的,比他的父亲更像一个旧时代的人。不过现下的这一刻,温鸣玉并不介意放下架子,来哄一哄眼前这个被误会伤透了心的青年。

  何凌山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臂仿佛一下子都不再听从他的指挥,变成了一段与他无关的肢体。他的思绪同样在经历一场大动荡,一时在思索温鸣玉这番作为,是否是原谅他的暗示;一时又在回味温鸣玉亲吻他手背之前的那个眼神,那是足以使他的醉意加深成千上倍的一眼,没有人抗拒得了这样的温鸣玉,何况被看的人是何凌山。

  在大脑作出反应之前,何凌山的身体已先一步凑过去,用双臂环住温鸣玉的颈项,毫无章法地一口亲在身前人的嘴唇上。

  温鸣玉被亲得笑了一声,何凌山知道对方在笑话自己,便不服气地追着那人又亲了一下。待他第三次再迫近后,两人就没有再分开了,何凌山贴着对方两片柔软的唇,竟然紧张得腿都在微微地颤。然而他越是紧张,越要放肆,宛如要和自己的没出息作对一般。温鸣玉被他强盗般追着亲吻,倏然压着嗓子发出了一声喘息,偏头躲开了何凌山。

  他的衬衫不知何时被何凌山撩起一大片,露出一截修韧白`皙的腰身。因为瘦,那腰只有纤纤的一把,可等到何凌山将手按上去时,触到的全是紧实有力的肌肉。何凌山被引诱地又揉了一下,手腕立刻被对方牢牢攥住。

  “小流氓。”温鸣玉垂下长睫,轻声细语地怪罪他。

  他的声音比往常要沉,格外凸显出那点沙哑的甜意。何凌山耳根发胀,像是由内而外地燃烧起来,连视线都被烫得朦胧了。他撑起发软的身躯,附在温鸣玉耳边,勉力道:“我好想你。”

  “你想得,”温鸣玉轻轻一掐他的掌心:“似乎有一点不守规矩。”

  何凌山被他取笑得浑身滚烫,为了表明自己有多不守规矩,他仰起头,在对方小巧光洁的耳垂上再度落下一个吻。连何凌山自己都为自己惊异,他不知道自己的勇气从何而来,也许是酒吧。酒是一个无比适用的借口,一切不合理的、冒犯的举动得到它的解释,也就变得合理又情有可原了。

  这次温鸣玉格外宽容地接纳了他的无礼,何凌山吻他,他总是回以一个微笑,像是大人纵容顽劣的小孩子。何凌山抱着对方,三年的空缺终于在他的怀里完满,他一时珍爱得不知要做什么才好,便一径地亲吻温鸣玉的脸颊脖颈,像只小狗在试探一块对它充满诱惑的糖。那种新奇的甜蜜反使他变得手足无措,何凌山终于忍不住向对方求助:“明月……”

  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只会难耐地往温鸣玉身上怀里乱蹭,再一次唤道:“明月——唔!”

  何凌山只觉身子一轻,乍然失去了重心,不禁吓得发出一声低呼。他竟被对方扣着腰托抱起来,温鸣玉走了几步,忍不住掂了掂怀里的人。笑道:“似乎比从前重了不少。”

  “我都二十岁了!”何凌山难为情地替自己辩解,说完后,他也低下头,捧住温鸣玉的脸细细打量。没看多久,他再度伏下`身子,与对方贴靠在一起:“你一点都没有变。”

  温鸣玉不置可否,何凌山将下巴搁在他的颈窝里,四处搜寻那点苦涩的清香。就这样被迷迷糊糊地抱了一路,何凌山忽然听见温鸣玉用温软低沉的声音念道:“闻此期振策,归来空闭关。”

  何凌山起先没有反应过来,待听到最后一个字,他才飞快挺起身子,着急地去捂温鸣玉的嘴。

  他伸出去的手立刻就被温鸣玉制服了,温鸣玉将头一侧,望向他的眼睛里满是促狭的笑意:“相思如明月,可望不可攀。”他将何凌山放在一张小圆桌上,对着青年那张飞满红云的脸,慢条斯理地背出了最后一句:“何当移白足,早晚凌苍山。”

  “盛欢,”温鸣玉迫近他,义正言辞地询问:“我教你读书,就是让你这样胡乱搬弄的吗?”

  何凌山哪里知道对方会在此刻提起自己名字的典故,顿时羞窘得无地自容,无力地倒在桌面上,只顾用手紧紧地挡住自己的脸,他正自顾自地沉浸在羞耻的混乱里,领口却突如其来地一松,有人抽去了他的领带。

  那只手还在继续,何凌山的衣扣被一颗颗缓慢无声地解开。他终于意识到温鸣玉在做什么,脑中轰然一响,连指尖都紧张得一阵阵发麻。

  他没有反抗,明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却仍是驯服地、柔顺地一动不动,任由温鸣玉将自己从层层叠叠的衣物里释放出来。在最后一件蔽体的衬衫也要被褪去时,他终于怕羞似的,不安地颤了一下,按住温鸣玉的手腕,声如蚊蚋地唤道:“鸣玉?”

  “是我。”回应的同时,温鸣玉给了何凌山第一个主动的亲吻,到了这种关头,他的亲吻竟仍旧克制,仅在何凌山额间轻轻一触,就无声地退开了。

  伴随着这个吻,那件衬衣随之轻飘飘地坠在地毯上,何凌山光洁修长的身躯终于暴露在了柔和的灯光底下。他仍保持着遮住脸,仰躺在桌面上的姿势,雪白的胸`脯正在急促起伏,显得十分紧张。桌面窄小,何凌山不得不微微挺起纤细的腰,一条长腿踏住桌沿,才堪堪保持住平衡。

  他觉得自己如同变成了一盘呈在桌上的菜肴,供那位唯一的观众赏玩品评。何凌山原以为自己会害怕、会排斥这样的亲密。但等到这一刻真正来临了,他反倒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放`荡的欢愉,只想温鸣玉离自己近一点,与自己再亲近一点。

  他伸出一只手,闭着眼睛到处摸索,终于捉到温鸣玉的衣袖。何凌山将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对方的沉默让他有些不安,不禁问道:“明月,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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