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暗香>第33章 吃醋

  被孟衔章说中,当天晚上真的降了温,第二日清晨玻璃窗上蒙了一层霜,佣人的说话声传上来。

  “地上溜滑,我一出门差点跌一跟头。”

  “我也是,赶紧把院子清了吧,主人家要是摔了咱们可担待不起。”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心,廊下的盆景忘了抬进去,叶子都被霜打了……”

  外面没放晴,看上去怪冷的,孟衔章往外看了一眼愣是说天公作美,要带他出去看景。

  顾梅清贴着窗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天公到底作了什么美。

  算盘打得挺好,孟衔章却被事情绊住了。

  杜大帅带着独子来了。

  孟衔章来金陵的事不是秘密,自然少不了人上门拜访,他能推了别人的求见,但是杜大帅的不行。

  这一谈就是大半天,午饭都是单独送进书房的,下午孟衔章出来,顾梅清正在厨房看厨子炒豆沙。

  豆皮已经过了筛,炒好的豆沙十分细腻,顾梅清尝了一点,“我觉得正好,再加糖就太甜了。”

  “好嘞。”厨子应了声,把豆沙盖好,又去准备其他材料了。

  “干嘛呢?”孟衔章走过来,弯下腰从后面靠在顾梅清肩膀上。

  “贵叔说给我做梅花糕吃,让我尝尝豆沙够不够甜。”顾梅清抬手摸他的脸,“先生忙完啦?”

  “嗯。”孟衔章懒懒地应了一声,鼻尖在顾梅清脖子上蹭了蹭。

  脖子被蹭得有些痒,顾梅清躲了一下,侧头看他,“忙了快一天了,是不是累了?回房间睡吧。”

  “不是累,就是想赖你一会。”孟衔章抬起头,二话不说拉着他往外走,“走,带你出去玩。”

  “先生,我的梅花糕。”顾梅清不明所以,“要去哪儿啊?这都下午了,再过一会就吃晚饭了。”

  “馋猫,晚上回来再给你做。”孟衔章手指刮了下他的鼻子,“带你去个好地方,今儿天公作美,什么时候去能看到好景儿,早就想带你去了。”

  此时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从书房出来,正是杜大帅的独子杜德毓,他从楼上下来,叫住了往外走的两人。

  “衔章,等会儿。”

  “要成家的人就是不一样,正事谈完就走,几句闲聊的时间都不给我留。”杜德毓笑道。

  孟衔章挑了挑眉,“那你这不是说废话么,羡慕的话你也赶紧成家,等你成亲我来喝喜酒。”

  杜德毓笑着摇摇头,“我羡慕不羡慕的可没用,和洛家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呢。”

  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票,“容白玉这几天登台,我知道你之前在金陵的时候就爱听他唱戏。你来得巧,我给你弄了两张戏票,正好你带顾先生一块去。”

  孟衔章却一头雾水,“容白玉?谁啊?我什么时候爱听他唱戏了?”

  “你这记性,之前容白玉在金陵戏园唱牡丹亭,唱十回你能去八回,你还说不是他的戏迷?”

  “我、不是,我怎么就是他的戏迷了?”这两张戏票跟烫手山芋似的,杜德毓是好心,偏偏他这话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怪,孟衔章都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他太太还在旁边呢!

  军人的直觉让孟衔章瞬间绷紧了后背肌肉,一只细白的手伸出,替孟衔章接下了戏票。

  “谢谢杜少帅。”

  顾梅清道了谢,头一回当着别人的面毫不避讳地挽住孟衔章的胳膊,嘴角还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我想去听戏,先生带我去。”

  孟衔章眉心一跳,握住他的手,“不是说好我带你去看景儿吗。”

  “你刚才还说什么时候去都有好景儿看,先去听戏再去看景儿,这也不耽误啊。”顾梅清把戏票收进口袋,轻轻晃了晃孟衔章的胳膊,“先生。”

  听他撒娇的语气,孟衔章丝毫没有心猿意马,反而咯噔一下,心道完了要出大问题。

  太太要跟他闹脾气了。

  杜德毓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掩饰笑意。孟衔章吃瘪的样子太少见,他没打算帮忙解围反而十分有礼地准备避让,“既然这样,我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他冲两人点点头,转身又往楼上去了。

  顾梅清转头看孟衔章,神色如常,“走吧先生,再磨蹭下去天就要黑了,该赶不上开场了。”

  “梅儿你听我说。”孟衔章正色道,“杜德毓的话有歧义,你别误会。”

  “误会?我误会什么了?”顾梅清似是不解,“先生不也一样爱听我唱的牡丹亭吗?容白玉唱得好,我过去听听不行吗?”

  孟衔章柔声哄他:“好梅儿,我冤死了,我都不认得容白玉是哪一个。跟我生气了是不是?”

  “扯呢,我哪里生气了?”顾梅清下巴微扬,几步下了台阶走到车前,“先生咱们快点去吧。”

  顾梅清就像只负气的小孔雀,孟衔章憋屈,却又忍不住偷乐,顾梅清这小模样实在太难得。

  孟衔章有心给自己申冤,顾梅清却不给他机会,反而一门心思要去听戏,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自然纵着。

  两人到金陵戏园时,戏曲就快开始了。机灵的伙计接过戏票,认出了孟衔章,恭敬地把二人引到最好的包厢。

  “今儿咱们戏园唱的是长生殿·小宴,容先生和钱先生都已经扮上相了。这个位置最好,门口有人候着,您二位有事吩咐就好。”

  送了茶水糕点,伙计退出去。顾梅清倒了杯茶放到孟衔章手边,“原来今儿是长生殿,不是牡丹亭啊。”

  语气中带着一丝掩盖不住的酸味,孟衔章觉得他吃醋的样子很好看,又怕他气坏了。

  孟衔章抓住顾梅清的手正要说什么,丑角就已经上了台开始念白,顾梅清把手抽回来,“开始了,先生专心听。”

  念白之后,身着明黄龙袍和大宫装的生旦相偕出场,听着情深缱绻的唱词,顾梅清手搭在膝盖上打起了拍子。

  唱过几段,台上二人小酌了一杯,皇上请贵妃唱清平调新谱,贵妃领旨,手执金扇站起身来。

  顾梅清也站了起来,跟着玉笛板介的节奏缓步走到孟衔章身后,一只手轻柔地搭在孟衔章的肩膀上。

  他和台上的贵妃同时开口:“花繁,秾艳想容颜,云想衣裳光璨。”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孟衔章的肩膀,即使不扮相也自然地将贵妃的情态表现出来。就在孟衔章碰到他手指的时候,他把手心翻向上,指尖在孟衔章的手心上轻轻挠了挠。

  “新妆谁似,可怜飞燕娇懒。”

  孟衔章握住他的手,侧头看他,滚烫的鼻息就贴在他侧脸,顾梅清却躲开,再一转身,稳稳当当坐在孟衔章的腿上,手环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继续跟着伴奏吟唱。

  “向春风解释春愁,沉香亭同倚阑干。”

  顾梅清对着孟衔章的耳廓呵了口气,慢慢退开,一眨不眨地直视他幽深的目光。

  楼下台上的生角开始念词:“妙哉!李白锦心,妃子绣口,真双绝矣!宫娥,取巨觞来,朕与妃子对饮。”

  顾梅清回手拿了桌上的茶杯,递到孟衔章唇边。

  “先生,我同他哪个唱得好?”

  孟衔章哑声笑了,就着他的手将茶水一饮而尽,目光就没从他脸上移开过。

  茶水没浇灭他的心火,反而愈烧愈旺。

  “你觉得呢?”

  顾梅清把茶杯放回桌上,环着孟衔章脖子的手也放下来,人却没有要从孟衔章腿上下来的意思。

  “他唱十回牡丹亭你来听八回,看来还是他唱得好些。”

  孟衔章颠了颠腿,怕他摔下去紧紧抱住了腰,“我只爱听你唱的牡丹亭。”

  扯吧。

  顾梅清心里酸溜溜,被孟衔章颠得直晃,轻哼了声头也扭开,打定主意不搭理他。

  孟衔章捏着顾梅清的下巴让他转头看自个儿,“冤枉我半天了,总得让我说几句话解释一下吧?”

  “哦,那先生解释,我听着呢。”小孔雀不是很信任他,眼中满是我看你怎么蒙我。

  孟衔章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喜悦和得意都写在了脸上,“酸死了,还说不是吃醋。”

  “你成名时我还在国外,从未见过你台上模样。之前扶棺回四九城,我那时在孝期,断然不会踏入三兴园。我只知道小顾仙牡丹亭唱得好,别的却一概不知。据说容白玉是金陵牡丹亭唱得最好的人,我便来这里,试图从中想象你的几分风采。”

  顾梅清耳根倏然变红,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又满怀期待地看回来,小声问:“那你想出了几分?”

  孟衔章将人往上搂了搂,和顾梅清抵着额头,低声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孟衔章偏过头正要吻上来,却被顾梅清一把捂住了嘴。

  “别闹,在外面呢。”

  吃醋的小孔雀不见了,面皮薄的顾梅清又回来了,他挣动两下,“先生放我下去。”

  孟衔章险些被他气笑,挪开他的手,“这时候知道害臊了?往我腿上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矜持呢?”

  “晚了,我说过吧,敢跑我就家法伺候。”

  他握住顾梅清的后颈,不由分说地吻上去。

  台上唱什么唱到哪里,已经没人在意了,一吻结束,两人的唇都红润润的,顾梅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环住孟衔章的脖子,他看着孟衔章下唇上不小心被自个儿咬出来的牙印,笑弯了眼睛。

  孟衔章轻轻舔了下,也笑道:“来金陵戏园折腾了一趟,孟太太出气了没?完事了咱们就走吧,你先生还要带你去看景儿呢。”

  “到底要去哪看景儿啊?”

  顾梅清对这个神秘的地方十分好奇,奈何孟衔章就是不说,“跟我走就是了。”

  长生殿还没唱完,孟少帅就出来了,伙计还以为是哪里不周到惹人不快,直到把人送出去,再三确定了孟少帅心情很好这才勉强把心放回肚子。

  送他们来的车子没在外面,反而有人牵着匹高头大马等在那。

  “少帅,小先生。”

  孟衔章叮嘱过,现在家里人对顾梅清的称呼都变成了小先生。

  天色阴沉了一天,终于在傍晚时分放了晴,夕阳映过来,浓密的马鬃好似镶了一圈灿烂的鎏金。

  孟衔章利落地翻身上马,对顾梅清伸出手。

  “走吧,孟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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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时期对戏子较正式的称呼为“先生”,无论男女一律称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