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梅清披着孟衔章的大衣坐在桌边喝清粥，粥煮了很久，米粒都不成个儿了，还有几块刚出笼的米糕和一碗滑嫩的蛋羹。
孟衔章站在窗前，把窗帘掀开条缝往外看。
没到五点，外面天还黑着，日出前是一天最冷的时候，窗子都挂了层霜。前门外的街上已经有了骡马的动静，讨生计的人天不亮就得起来忙活。
“少帅，您不吃吗？”
顾梅清开口把孟衔章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放下窗帘，在顾梅清身边坐下。
“我还不饿，你吃吧。你胃里没东西，慢点吃别着急。”孟衔章叮嘱道，大手罩在顾梅清后颈上揉捏了几下。
顾梅清很有跟了人的自觉，他夹起一块米糕递到孟衔章嘴边，“您少吃几口，我、我喂您。”
他说得磕磕绊绊，孟衔章看他一眼，咬住米糕直接拿在手里，“之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对我？”
顾梅清拿着勺小口小口地喝粥，“我跟了您，自然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
他得乖一点、殷勤一点，因为没人会喜欢一个无趣的玩意儿。
“别光喝粥，脸都快埋碗里去了。”孟衔章托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在我面前不用装，想怎么样都行，真想要改那就多依赖我一些，有事该说就说，甭跟我客套讲规矩，明白了吗？”
顾梅清眼眶倏地一热，年幼时师父告诉他要让着哥哥弟弟，在三兴园唱戏东家告诉他要多笑不能得罪人。所有人都在和他立规矩，说你应该怎么样不能怎么样，他早就习以为常，现在突然有个人告诉他，在我面前不用装，想怎么样都行。
孟衔章没想到他说两句话就把顾梅清惹哭了，还以为是把话说得太重，他帮顾梅清擦眼泪，有些好笑地道：“忒娇气了，我是一句也说不得。”
顾梅清脸颊烧红，自个儿胡乱抹了下脸，小声嘀咕道：“我不娇气的，我这是……是高兴。”
孟衔章不明白刚才自个儿哪句话能让顾梅清高兴得哭了，他索性也不再想，“行了，吃饭就好好吃，一会岔气了又该闹胃疼了。”
顾梅清乖巧地应下，继续喝粥。
没一会，一碗粥见底，米糕吃了一块，蛋羹也吃了半碗，顾梅清放下勺子，磕在碗边发出一声脆响。
“不吃了？”孟衔章问。
饱吹饿唱，久而久之顾梅清饭量也小了，他摇了摇头，道：“我吃饱了。”
孟衔章转着食指上的翡翠戒指，“那就说说昨晚的事，事儿我帮你解决了人我也收拾了，但你大哥还关着，你想怎么处理？”
收拾了……是什么意思？孟衔章是为了给他出气？
他还隐约记得，曾照文说他家是南方的大家族，和广东商会关系匪浅，孟衔章要是因为他和人家交了恶，哪里值当呢？
顾梅清顿时就急了，他猛地握住孟衔章的手，披着的大衣滑落都没理，他急切道：“您这是何必！您怎么能为了我和他们交恶？这不值当的！”
“哎哟我的梅清，你想哪去了？”孟衔章用手背拍了下他的额头，想笑他心思单纯又爱他关心则乱的模样，末了全变成稀罕。
他捏了捏顾梅清的脸颊，怜爱道：“担心我？你也太小瞧我了，我会怕他们吗？倒是他们曾家该想想，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顾梅清知道孟家权势煊赫，孟少帅的名头也是响当当，可曾照文口中的曾家，南方军阀见了都要给上三分薄面，他看孟衔章一点都没当回事的样子，狐疑地问：“您没蒙我吧？”
“蒙你做甚？我多厉害你不知道？”孟衔章说完一咂摸嘴，自顾自笑了，“你确实不知道，你以后就知道我多厉害了。”
此厉害非彼厉害，顾梅清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眨眨眼就反应过来孟衔章是什么意思了。
他都不好意思再握着孟衔章的手，更不想和孟衔章讨论什么厉害不厉害的话题。
说到底，他还是怕的。
孟衔章重新帮他披好大衣裹紧，“想好怎么处理你大哥了吗？”
顾梅清旖旎的心思骤然散了个干净，他双眼放空盯着地上一点，低声说：“来之前我就决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他。”
失望是一点点累积的，诚然顾梅清答应师父帮他顾看两个儿子，但是张岱松一次又一次地死性不改，这回他把自个儿都搭进来了，他对张岱松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这就对喽，他那么混账，你要是继续管他才是真傻。”孟衔章揉了揉顾梅清的头发，看他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也难受。
能不难受吗？他的梅清满心满眼都是报恩，结果一腔赤诚被人踩在泥里糟践，他昨晚光是听听张岱松那些混账话心里就直冒火，顾梅清身在其中肯定比他难受千百倍。
顾梅清略略勾了下嘴角，“少帅，谢谢您。”
孟衔章有心想让他别继续陷在这种情绪里，挑了挑眉，故意逗他，“光说谢谢太单薄了吧？不给点表示？”
顾梅清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他以为孟衔章说的表示什么是指之前的亲一下，那时他嘴里苦，反倒是孟衔章亲了他一下。
他耳朵尖悄然红了，轻声道：“我嘴里不苦了。”
“是吗？”孟衔章坦然接受了这份意外之喜，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他，“那来吧，不用我教你吧？”
顾梅清怎么也没想到孟衔章是让他主动，他看着孟衔章那张俊脸，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怎么来啊？”
孟衔章没说话，抬起手点了两下自个儿的嘴唇，随后十指松松交握在身前。
顾梅清犹犹豫豫地直起身，试探着攀住孟衔章的肩膀，凑上去蜻蜓点水似的在孟衔章嘴边碰了下，然后飞快地松手退开，紧张地抓着大衣，悄悄抬眼看孟衔章。
这一眼可不得了，和孟衔章幽深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顾梅清脸上，拉高大衣想把自个儿藏起来，但他哪有孟衔章的反应快？瞬间被孟衔章箍住腕子，摁在椅背上亲了个通透。
顾梅清被孟衔章亲得晕陶陶的，粉融香雪，眼中氤氲着水雾。他在台上扮杜丽娘是他演出来的情态，此时却是真情流露，像是一尾鱼，荡开了孟衔章的心湖。
孟衔章一把将人抱了起来，面对着面，是个抱小孩的姿势，顾梅清喘息着，眼角眉梢还沉浸在媚态余韵里。
“少、少帅？”
孟衔章抱着人舒舒服服重新躺回被窝里，他在顾梅清额头上亲了下，“饭也吃完了，陪我睡觉，我还困着呢。”
他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合上眼睛，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舒服地长叹了口气。
顾梅清还因为刚才的亲吻心里小鹿乱撞，悄没声伸出手，指尖在他眼下的乌青轻轻抹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孟衔章抓住了。
“我等你心甘情愿，你非得上赶着撩拨。”孟衔章睁开眼睛，捏捏顾梅清的后颈，“欠收拾？”
顾梅清面颊泛红，他想辩驳他没撩拨，又害怕真挨收拾，乖巧地缩在孟衔章怀里一动不敢动，双手贴在孟衔章心口。
孟衔章执起他一只手，捋直了摩挲两把，把左手食指上的翡翠戒指取下来套在他手上。
翡翠戒指遍体通透带着飘花，散发着自然的莹润光泽，是上好的玻璃种飘花翡翠。
戒指带着孟衔章的温度，套在顾梅清食指上略松，他当即便要往下取。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便是他没见过多少好东西，都知道这戒指价值不菲，戴在孟少帅手上的还能差？
孟衔章啧了一声，索性把顾梅清的手包在自个儿手里，兜着顾梅清的后脑往颈窝里一埋。
“戴到你手上就是你的，不戴就扔了。”
他语气凶，倒不是凶顾梅清，而是困的，他现在只想抱着太太好好睡一觉，太太还不老实。
顾梅清还想再挣扎一下，“少帅……”
“顾梅清你再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把你办了。”
孟衔章使了杀手锏，终于把人制住了。孟少帅心满意足，抱着乖巧的顾梅清，很快就沉入黑甜梦境。
孟少帅在前门宾馆发火还动了枪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没有报纸敢写，话是越传越邪乎，等传回孟衔章耳朵里，早和那天的事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还听说你是为了你太太，你说可笑不可笑？”周栋说完，往嘴里丢了个花生米。
孟衔章挑了挑眉，未置可否。
周栋脸上的笑瞬间就僵住了，他盯着孟衔章看了半天，难以置信地道：“你他妈来真的？你真有太太了？蒙人的吧？”
孟衔章悠闲地喝了口茶，“还没办酒，定下日子给你们送帖子。”
周栋手里的花生壳都吓掉了，“操！哪家的千金啊？也没听说四九城谁家要嫁闺女啊？别是你家老爷子给你定的娃娃亲吧？”
他和孟衔章是相识多年的狐朋狗友，因为家里权势不如孟家，所以不像孟衔章浑得那么出名。孟衔章是老幺，被大哥送出去读书，他是家中老大，主动接了老一辈的担子扛家，这些年性子也被磨练出来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急什么？”孟衔章不疾不徐地卖关子，还有心思撇撇茶汤浮沫。
周栋怎么可能不急，孟衔章要成亲了，这能是小事吗？
“跟我还绕弯子！是不是兄弟了？”
孟衔章没搭话，跟着弹唱声哼了几句，还有心思点评两句：“这人谁啊？唱得忒一般了。”
今儿是司令部一个老资历做寿，虽然军衔不高，但算是看着孟衔章长大的，所以他便过来了。
主家请人来唱戏，不知道谁点的牡丹亭，不赶巧，在孟少帅眼中这牡丹亭只有他太太唱得最好听。
“这还一般？人人都说假以时日，这程开霖定能和小顾仙平分秋色呢！”周栋说道，“说来也奇怪，小顾仙干嘛去了？三兴园都好几天没排他的戏了，他不唱了？”
孟衔章心道你当然听不到了，因为小顾仙被他拐走了。
他不放心顾梅清的身体，更不想让顾梅清回家受那两个混账的气，索性直接把人带回了孟家，恰逢他大嫂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小住，顾梅清这两天还待得自在些。
孟衔章挑剔地看台上的人，“平分秋色？我看还差得远呢。”
周栋忍住了没翻他一个白眼，“你可真败兴，这唱腔这身段你还看不上眼，我真纳闷得什么样的天仙才能让你觉得好。你有本事也这么挑你太太啊！”
“我太太自然是哪都好的。”
顾梅清的声音就像玉珠落盘一样圆润轻灵，身段也极好，虽然平时都掩盖在宽松的戏服和长衫下，但孟衔章是抱过摸过的，细细的腰，圆翘的臀，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
孟衔章只喜欢顾梅清一个，再看其他人自然就哪哪都能挑出毛病来。
牡丹亭唱完，台上又换了人唱四郎探母，没过多久今儿的寿星老高过来了，身边还跟个身穿薄衫的清秀男子。
老高亲自倒了酒，“少帅，谢谢您今儿赏脸，招待不周，还请您多包涵。”
孟衔章接了没喝，淡声道：“甭紧张，今儿你做寿，我只是个客人也是晚辈。”
“这您就抬举我了。”老高笑道：“听闻您喜欢听牡丹亭，这位是三兴园的程开霖，牡丹亭唱得很是不错，刚才只在台上唱了一回游园，也不知道您听得尽兴了没。”
孟衔章目光在程开霖身上扫了一眼，程开霖主动上前，拿起茶壶给孟衔章倒茶。
“少帅，您请用茶。”
孟衔章在心里又挑了遍他的毛病，但他还不至于当面为难程开霖，只略点了点头，对老高道：“有心了，不过我只喜欢听顾梅清唱的牡丹亭。”
“顾梅清……您说的是小顾仙？那改天我再请您去三兴园听小顾仙的戏。”
老高打着哈哈又聊了几句，带着程开霖离开了。
老高此人无功无过，孟衔章心知他是想往上再升一升，打听到他前阵子总往三兴园去，便想要卖个好，巴巴送了个人过来。
可惜孟衔章不吃这一套。
周栋唏嘘道：“小顾仙是三兴园的，程开霖也是三兴园的，又都唱牡丹亭，我看这小顾仙再不出来，他们东家可真要捧别人喽！”
孟衔章没搭话，若有所思地看着程开霖的背影。
他并不觉得唱戏就低人一等，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都是为了生计。
他自然也不会拘着顾梅清，觉得唱戏就丢他的脸，只要顾梅清喜欢，想做什么都行，但前提得是他真心喜欢。
这事等他回家得好好问问顾梅清。
--------------------
孟衔章好爱显摆一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