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庭睡着前的状态除了能被称之为“困到极致, 半梦半醒”,其实也还能换一种说法。
叫“被皮囊迷惑了双眼”,简称色迷心窍。
一个头脑清醒的他能很快发觉许多问题。
床铺的另一侧是平整且冰冷的, 床单上甚至找不出一丝像是有人坐或躺下后的褶皱, 这意味着岑归根本就没到这张床上来睡,对方可能直接没有休息,甚至一开始就没做要休息的打算。
至于什么“今晚陪我睡吧,我想再试一下蜡烛的效果”——听听某位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先生多会说话, 这话听得人心里一阵发软。
结果什么试效果啊?压根就是个诓人的幌子吧!
路庭要是想不到试蜡烛是假,岑归想要悄悄放倒他才是真, 那他迄今为止的游戏经历……哦不, 他觉得可以再上升一下。
——那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阅历都约等于白混了。
想明白自己被玩了一出“灯下黑”, 他震惊情绪都盖过了发现有人偷跑的气恼。
他们前执行官先生以前显然不是个会玩套路的人,明明只知道一板一眼,循规守序的做事。
那种守着规矩却也有一点小脾气,你跟他玩套路他反手就揍你的风格, 才是路庭最开始认识的岑归。
……结果路庭这个过去比较喜欢套路人的被如今的岑归反套路了。
他还被套得严严实实, 连人具体是什么时候溜的都没发现。
思来想去, 路庭只能怀疑是自己把人给带坏了。
岑归走时收走了衣帽架上所有装备道具,路庭在做检查时还发现岑归留下了休息区里买的那只背包, 里面装着的是同样购自休息区商店的医药包、应急食品及一点生活用具。
带走装备,留下物资。
还带了被花匠告知过的重要副本道具——玩家的玫瑰花。
岑归一个人偷跑大概是想去做什么, 路庭看到这已经明白得七七八八。
这也是他毫不迟疑往西楼方向赶的原因。
心悸感在胸口仍未散去, 路庭说不好这种感受的由来。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 有什么为他和还不见人影的岑归建立了联系。
西一楼铁门房。
岑归没料到路庭这么早就能醒, 当然也不知道有个人正心情复杂地朝他赶来这回事。
他刚刚完成了从玩家到NPC的转换, 正在适应自己被系统赋予的新身份。
从玩家变成NPC那一刹的感受很奇妙, 可以清晰感觉到有一股外力正在尝试干涉自己。
有什么看不见的,无形却有如实质的东西漂浮在周围,它自四面八方包过来,窥伺着机会朝里涌挤。
岑归心口有过短暂一阵发烫,他猜那是古堡内部规则与游戏场大规则在互相博弈。
古堡内部规则是,这里所有的仆从都要自动与伯爵夫人签订契约,都要聆听并遵守她每天晨会时分发布的规矩。
但游戏场的大规则之下,玩家转换成的NPC能够逃脱这份契约束缚,是一名“自由的NPC”。
古堡小规则理所当然被更高一级的游戏场规则压住了。
所以岑归现在依然思维自由,行动自由。
他没产生任何必须得听从于谁的想法,顶着新身份垂眼活动手腕。
燕尾服配套的白手套是纺织面料,跟执行官习惯佩戴的高弹力皮手套质感天差地别,岑归不是很习惯这种松松垮垮的手感,他总忍不住想把手套过于宽松的边缘往衬衫袖口处拉。
那种有外力尝试干涉自己的滋味并不好。
哪怕转换目前看来已顺利完成了,博弈失败的古堡规则已放弃往岑归身上施加契约,他却莫名觉得那种怪异的,被伺机侵蚀的感觉阴魂不散。
像梅雨季节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浓重水汽。
人明明没有淋到雨,皮肤却依然沾染了黏腻。
他讨厌那种□□涉感。
……所以,他更不能让自己已经拥有的糟糕体验白费。
交换仪式完成,再下一步就是重置诅咒。
地面上的蜡烛已经被重新整理排布过,它们组成了完美的法阵图形。
长楔静静放置于石台,一根比地面蜡烛稍长的白蜡烛就立在楔子旁边。
那尊敞开的铁人像也静默在石台上横陈。
需要准备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关于铁人像,岑归还问过管家一个重要问题,他是在进房间前才想起来这事,目光冷静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如果需要我进去,雕像的高度可能没那么合适。”
个子比较高的客人先生尽量委婉,示意了下他跟管家的身高差。
乔伊纳尔说:“您可以不必进去。”
管家当初为了唤回伯爵夫人,他用自己来启动法阵,他的心愿中包含了“交换”这一层,所以必须他在铁像之内,伯爵夫人放在蜡烛图腾另一端,他们互相构成了术法的始与终。
重置阵法不需要有特定的第二人在场,岑归作为再次动用者,他只要在蜡烛点燃后站去烛圈中央就好。
他既是起点又是终点,一个人担下了就整个能量回路。
而整个阵法回路作用在同一人身上时,会发生什么呢?
按着迄今获得的线索,诅咒会破除,古堡可以重获新生,玩家们也能平安通关这场游戏。
但这个重启阵法的人呢?
答案是未知的。
岑归白手套的指间夹着一把银制老式打火机,他用食指挑开火机盖帽。
细微“咔擦”一声,煤油燃烧的气味飘了出来。
火光先是在他指尖跳动,接着,它很快沿着地面的图案亮了一圈。
烛火将整个原本阴暗潮湿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好像太阳提前在这里升起来了。
岑归不怎么上心地想:“结果估计多半不会好。”
他是在指他自己重置法阵后。
蜥蜴管家之前反复强调过的“代价”,大约也正在跨入蜡烛圈中央之后等待着。
但岑归丝毫不感到害怕。
他随手丢掉那支从管家那顺来的打火机,听分量不轻的银制物件落在不远处地面咚一声响。
他在一步跨入火光中心时,倒是短暂想了想路庭。
希望那个人这会还在东十三号房里睡得人事不省,千万别给他来个惊醒突袭。
……不过,就算是路庭现在来,也来不及了。
岑归已经在蜡烛圈里站定,所有火苗忽然无风自动,它们朝他的方向倾斜,像一双双闪烁的眼睛。
他开始重置这一切。
邪术从不纯粹满足人的心愿,它只与人做交换,收取它认为与之相匹的报酬。
岑归手指上很快传来濡湿,他垂眼去看,发现是不久前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自己悄悄裂开了。
温热液体从隐隐有扩大趋势的创面淌出来,很快将手套打湿,又在白色布料上晕开一片鲜艳的红。
但这些血迹不再从手套往地面上落,那在手套边缘囤积的血珠反而缓缓飘去了半空。
然后消失了。
就像有个看不见的玩意在吸食岑归的血。
与此同时,岑归的心口忽然又发起烫来。
这一次他愣了一愣,似有所感,正要将手伸进自己还披在身上的私人外套。
“砰”一声惊天动地,房门被一个人直接撞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路庭使用了【野蛮冲撞】
门板收到了重创。
门板倒下了!
旁观的岑归选手目前状态未知。
但岑归选手可能收到了一点精神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