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
蔺空山被彻底地问愣了。
但就在惊讶的同时, 蔺空山还察觉到，刚刚的那句问话，商洛晔叫的是“蔺老师”。
而不是他一贯会用的“蔺助”。
——好像于这件事情上, 商洛晔只是在问询他的意见。
没有丝毫要拿上司身份来施压的意思。
蔺空山也渐渐反应过来，商洛晔说的话完全没错。
孙氏的核心领域的确是汽车。
当初是靠给国外汽车品牌代加工零件而日渐起家，一步步地发展出了后来的规模, 现在已经成为了涉足多个行业的综合性财团。
而中联集团打造的是国产汽车品牌, 虽然起步稍晚，但目前其在国内的市占份额已经更胜一筹。
即使在海外，其在多个区域的销量也已经后来居上。
尤其是随着新能源汽车的大量铺开，中联集团旗下的汽车品牌已经有了力压群雄的势头。
由此，中联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俨然成为了行业龙头。
现下新能源汽车仍在推广阶段, 各个品牌的竞争尤为激烈，真要说起来, 孙氏和中联集团的确是外行人都知晓的一双相争对手。
这些消息不消拜托程云声去查, 蔺空山自己就清楚。
全然属实。
而商洛晔提起的联姻, 也绝对契合蔺空山的困境所需。
假如这个提议真能成行, 甚至都不需要蔺空山为了应对孙家再去费心布置。
——因为宋仁主动求来的这场联姻, 本来就比他去攀附孙家的时间更早。
落在孙家眼里, 俨然他们才是后被选择的那个替代品。
但是……
蔺空山心念电转, 思绪极快。
他真的能选择这个方法吗？
听明商洛晔提议的同时, 蔺空山内心第一时间涌上来的，却并不是棘手难题忽然迎面而解的庆幸轻松感。
莫名地，他甚至几近恍惚了一下, 才开口, 问。
“你之前……为什么会答应这场联姻？”
蔺空山没有直接回答商洛晔刚刚的话, 反而还反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但对此，被问的商洛晔也没展现出什么波澜，更没有迫人威慑的急切感。
年轻的男生只淡声答道。
“因为被我爸催婚。”
“他觉得，我结婚后可以收心，不再去做那些他看来乱七八糟的杂事，成为一个他认定的负责任的人。”
商洛晔淡漠的回答，与当初蔺空山询问老师洛素时得到的答案同出一辙。
商父的确是这么想的，才要催着儿子赶紧成家。
蔺空山张了张微干的唇瓣，涩声问。
“那对象会选我，是因为……宋仁主动送上了门？”
蔺空山仍有些心神动晃，甚至没有立时察觉到两人此刻的姿势如何微妙。
青年靠坐在转椅里，反而是他的年轻上司站在面前，将他圈困在这无可逼退的不大空间。
商洛晔垂眼看着他，低“嗯”了一声。
“我看到了你的资料。”
也是。
蔺空山想。
毕竟两人之前曾经见过，而他又是洛素的学生，从身份上来说，可能会比其他对象更为合适。
而一想到老师洛素，蔺空山又不由得问了一句。
“当时宋仁找去联姻的事，老师知道吗？”
从之前的电话看来，老师应该是不知情的。
果然，商洛晔也道：“不知道。”
他沉默了一秒，复又道：“但她也会同意吧。”
男生直视着蔺空山，声线说得平静，却也认真。
“她很喜欢你。”
蔺空山却在想。
但也正因为是老师……
他才不能更辜负牵累到老师身上来。
“那，”蔺空山无声轻浅地吸了口气，“之前联姻搁置之后，你……”
他想问，你为什么没找别人。
只是一想起对方被自己断然拒绝的事，想起刚刚男生罕见外显的低落，蔺空山这半句话却是没能直接问完。
不过即使他没说，商洛晔也已经听懂了。
男生沉默了一瞬，看着人，漫声道。
“我对随便找个人结婚的事没兴趣。”
没等蔺空山疑惑——选定当时并不熟悉的他，似乎也不是多么郑重其事的考虑。
他就又听商洛晔道。
“而且我爸脾气烂，不喜欢选了我的对象再去找别人。”
蔺空山立刻就听懂了这句话的另一个含义。
“……宋仁后来还想过去找别人联姻？”
这种事其实并不奇怪，事实上，以宋仁的性格，他之后没再来找蔺空山才显得有些反常。
当时蔺空山还以为是宋仁的条件根本不足以攀上高枝，再加上宋氏公司多有事故，宋仁忙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才消停了这点心思。
现在看来，宋仁没再敢打蔺空山的主意，却更像是因为顾及龙董事长的脾气，不敢再去联姻他处，唯恐得罪了对方。
果然，商洛晔也道。
“当时的联姻只是暂缓，没有取消，我爸还是希望我能尽早结婚。”
这样一来，后续的连锁反应，反而让蔺空山清静了很久，没再被宋仁推销给别人。
蔺空山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外之喜、歪打正着。
但他终于明确了心底的那份从听到对方的结婚提议开始，就无法真正消散的心神难安。
因为无论是最初提议联姻的时间点，还是现在。
商洛晔都一直在为他着想。
之前商洛晔一直拖着没有联姻，是因为被蔺空山拒绝。
现下男生提议结婚，也是为解决他的困境而做出的考量。
所以蔺空山无论是为了老师，还是为了这位他的上司。
都不能轻率决定，同意此事。
“洛老师，你现在才二十岁。”
蔺空山轻声道。
“我不是说这个年龄小，只是觉得，现在做结婚的决定，对你来说或许太早了些。”
“你还有大好的机会、充足的时间，去结识之后会遇到的更多有缘之人。”
蔺空山抬起眼睫，正午的日光落在他的长睫上，投散成润津津的微芒光亮。
更显得他的墨色瞳眸，也如此摄人心魂地漂亮。
“如果是为了关照我，想帮我解决困境，我非常感谢。”
青年的嗓音依旧温雅软款，却比平日的礼貌客气更多了一分真切的煦暖。
“但这种事，本就不应该牵扯到你来分担。”
“结婚这么大人生要事，你合该要去找自己喜欢的人。”
商洛晔眉心微攒，听到最后一句时，他瞬时就想要开口说出些什么——
但紧接着，他又听蔺空山道。
“而且，如果你和我结婚的话，对你带领这个团队可能也会有不好的影响。”
蔺空山考虑得相当严肃。
“尤其我的职位，本身就是一个比较敏感的身份。真要坐实了婚姻关系，可能会让大家误会你有偏私袒护的倾向。”
蔺空山自己并不在意会被怎样看待或误解，可是。
“我不想因为我的问题，影响到你的大好未来。”
商洛晔已经有过一次团队被迫解散的难平经历。
蔺空山不想让他的心血再因为自己，而生出任何的差池舛误。
听着蔺空山说的这些，商洛晔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蓦地，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工作影响。
团队发展。
商洛晔根本不认为结婚当真会影响到自己。
但这却提醒他，想起了蔺空山对于职场恋爱的明确态度。
商洛晔刚刚差点脱言而出的。
——却是根本不能说的秘密。
商洛晔沉默的时候，蔺空山已经扶住转椅，站了起来。
毕竟他坐着，却让上司站在面前，这样很不礼貌。
而他动作的时候，商洛晔的视线并没有挪开，男生依旧盯望着他，忽然问。
“那你要怎么解决？”
“解决宋仁的事吗？”
提及这些，蔺空山的声线逾显淡然。
彷佛只要是工作、是专业相关，就没有什么真正可能会击垮挫败他。
“我再去研究下孙氏的其他对手吧，总会有办法。”
青年甚至还莞尔，弯了弯水红柔软的唇瓣，温声保证道。
“我会在其他时间处理，不会影响到正常工作的。”
商洛晔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久到蔺空山都觉室内有些过于寂静的时候，商洛晔才复又开口。
“好。”
男生依旧眉眼冷厉，面上也尽数收敛了波澜，仍是素日一贯的漠然寒淡。
“有需要告诉我。”
不像秦骏，商洛晔并未有任何的纠缠。
即使蔺空山已经察觉过了对方身上罕见流露的情绪，那些低落与隐约似是的未能如愿。
商洛晔的应声却也沉然果断。
蔺空山不由被触得心尖微动。
他看着人，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你要怎么解决？”
商洛晔：“？”
蔺空山道：“龙董事长对你婚事的催促。”
虽然他已经站了起来，但要直视对方的眼睛，还需要微微仰头。
“不解决，让他自己催着。”
商洛晔眉眼疏寒，冷淡着一张俊脸，说得漠然。
“我现在也没时间让其他人来干扰我的工作。”
商洛晔最后这句话，又是在说不会找别人。
不过蔺空山听着，却似是捕捉到了另一个关键。
“龙董事长一直在催吗？”
蔺空山想起上次听到商洛晔在办公室里接电话被训的事，那时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将近月余。
难道这段时间以来——
商洛晔没说话，却也没有否认。
蔺空山不由得蹙了蹙眉。
他以前只觉，商洛晔父亲的想法有些固执。
毕竟，结婚并不是什么神丹妙药，一经举行就能清扫所有困扰。
但现在，蔺空山才发觉。
商洛晔一直被父亲责怪不肯认真对待结婚、玩心不改。
这里面其实还有蔺空山的原因。
是他的拒绝延误了对方的婚事。
而商洛晔却从未提起过，更没有分毫怪罪过他。
蔺空山思忖一瞬，道。
“我再探查一下宋仁和孙家的情况及资料，等到完成综合衡量之后，再递交一份总报告给你，可以吗？”
他见商洛晔垂眸望过来，又补了一句。
“我们是否要结婚的综合报告。”
像蔺空山最开始初到Gold工作室时那样，他曾为了更换团队的财税服务，将数家会计事务所的优缺关键一一梳理，总结清晰，递交给了年轻上司以作决议参考。
现下，蔺空山也打算照惯例来这么做。
把两人结婚的各类影响和优缺点呈列出来，综合考量，交由商洛晔做最后的决定。
重新听见“结婚”这个词，商洛晔似有微顿，不过他紧接着就道。
“好。”
男生看着人，也补了一句。
“记得把你自己的意愿加进去，也做一项衡量考虑。”
蔺空山听得长睫微动，点了点头。
“好。”
恰在此时，独立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
商洛晔说了声“进”，门便被推开了。
燕温文进来，叫了商洛晔一声，请大佬去看那几个大道具的最终定型。
商洛晔走了出去。
室内只剩了蔺空山一个人。
也是在这个时候，蔺空山看向门外，想起了一个还未向人问出口的问题。
如果撇开其他考虑因素，对结婚这件事。
商洛晔自己的意愿呢？
***
接下来，蔺空山照旧很是忙碌。
除了忙手头现有的工作，他还要忙策展预案，忙着收集分析宋仁和孙家的消息。
蔺空山的那份综合报告也已经打好了底稿，只是还没润色修检完毕。
而第二天，恰好是Gold工作室发工资的日子。
巧的是，今天不仅是工资到账，还是分发季度奖金的日期。
因为这段时间里，工作室一连接到了几个大单，单子完成得又相当顺利，甲方打钱还特别痛快，所以众人到手的奖金数额都相当喜人。
虽然Gold之前的薪酬也很优厚，但这次奖金却比之前的数目高出了将近一个量级。
这就不能不赞美一下，接连签下这么多大手笔金主的蔺助了。
整个大办公区都洋溢着愉悦欢快的气息，大家纷纷感谢蔺老师。
要不是蔺空山执意说不用，众人都准备直接请人搓一顿大餐了。
虽然没能集体聚餐，但因为接着就是周末，大家还是三三两两地热烈讨论地好一番，晚上要去哪里吃饭。
蔺空山又婉拒了一轮邀请，他今晚还要把交给商洛晔的综合报告写出来。
不过让蔺空山意外的是，到了下班时间，他回到独立办公室，却发现商洛晔正在接电话，似乎也在聊外出晚餐的事。
“哪里？哦。”
商洛晔接的明显不是工作电话，他还在看着电脑，低磁的音质带着些漫不经心。
“我知道那家，嗯。忙完吧，有时间就去。”
听这语气，商洛晔肯定也不是在和他父亲说话。
蔺空山便多看人了一眼。
没想到他这一瞥，却正好撞上了商洛晔的视线。
商洛晔看着蔺空山，又听电话里不知说了些什么，淡应了一声。
随即，他直接抬手，偏了偏廓线分明的下颌，朝递出的手机示意了一下。
“叫你。”
蔺空山略有意外，不过也猜到了电话那边是谁。
“喂，老师，您找我？”
“空山。”
电话那边果然传来了一个温婉的女声。
“你最近状况怎么样？”
洛素将人细细问了一遍，又问过蔺空山今晚有时间之后，才说出了自己的事。
“我给小晔定了一份餐，怕他又只顾加班，不想去，你愿意和他一起吗？”
洛素温声道。
“正好呀，这家最经典的就是双人餐，你们俩都好好放松一下，多吃一点。”
蔺空山倒是无意拒绝老师，不过他看了看身前的商洛晔，还是朝人用口型询问一下。
去吗？
毕竟，面前这位是他的正牌上司。
商洛晔旋了一下指间的钢笔，漫不经意地将笔帽合拢，淡声道。
“随你。”
蔺空山便对着电话应了下来。
“嗯，好，谢谢老师，您也好好用晚餐，嗯，我们路上会小心的，祝安。”
电话挂断，蔺空山把手机还给了年轻上司，便见对方已经起身，披上了外套。
两人一同走了出去，大办公区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蔺空山走在前面，侧身去按电梯，还随口玩笑似的问了一句。
“怎么老师也想着今天要外出用餐？她知道我们今天发季度奖金的事了吗？”
恰逢电梯空厢，很快就升到了办公区这一层。两人走进电梯，蔺空山就听见商洛晔嗓音漠淡，说了一句。
“不是，因为今天生日。”
蔺空山一怔，随即讶然地看向了身旁的男生。
“今天是……你的生日？”
商洛晔面色无澜地睄着他：“嗯。”
“二十一岁了吗？恭喜。”
蔺空山的确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商洛晔的各个社交平台、基本资料里并没有透露过自己的生日信息。蔺空山之前为了避免引得上司产生被窥伺的不满，也没有专程向人询问过。
现在看来，这倒是成了他这个助理的一次疏忽。
蔺空山只能先送上一句。
“生日快乐。”
不过更让蔺空山意外的是，他却听见商洛晔说。
“不是，今天是我二十岁生日。”
蔺空山又怔了一下。
那不就是意味着，商洛晔今天才刚刚年满二十？
那他之前才——
十九岁？
天。
蔺空山又一次深切地意识到，眼前人真的还是个过分年轻的弟弟。
他不由叹道：“好厉害。”
对青年的反应，商洛晔的呼吸也微微顿滞了一瞬。
随即，商洛晔才用听不出什么波澜的声音淡道：“之前是虚岁二十。”
“而且说十九，会有甲方一直问，很烦。”
但青年听闻他的真正年龄，第一反应却不是怀疑轻看。
而是由衷的倾叹。
这让商洛晔的眸光也更灼朗了一分。
蔺空山并未察觉，他只听着话点了点头。
他的确能理解商洛晔说的这理由。
毕竟之前Gold才成立不久，难免会被甲方审度，而且在一些人眼里，十九和二十岁确实观感不同，差别甚殊。
蔺空山倒没觉得十九岁多么生稚，他只觉得商洛晔确实能力卓荦，还颇有些抱歉。
“对不起，我没有预先了解资料，做好准备，为洛老师庆祝今天的生日。”
以蔺空山的能力，哪怕只是提早半天，他也能给人置办出一个完美圆满的生日晚宴。
可是现在，他却有疏忽，对这个消息知道得太晚了点。
商洛晔却道：“不用道歉。”
“是我没说过，我之前就不过生日，也不收礼物。”
团队其他人也并不知道此事，商洛晔并没有说过。
专程的礼物或是庆祝，他没那个需要，这对其他人也是一种负担。
每年这个时候，商洛晔只会给妈妈送一份礼物。
“让她开心一下就好了。”商洛晔道，“往年她也会订餐，但我忙，也没怎么去过。”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蔺空山。
“除了今年。”
电梯抵达了一层，蔺空山听着，和人一起走下来，忍不住想。
难怪刚刚老师还要特意要请他跟着一起，就怕弟弟自己不愿意去。
蔺空山顺口接了一句：“今年想去了吗？”
旋即，他就看见商洛晔忽然拿出手机，调出了摄像头。
两人也恰在此时走出了一楼大厅，商洛晔直接抬起手臂，将手机背摄对向了蔺空山这边。
蔺空山微怔，转头向后一看，就望见了遥渺的天边。
此时正值黄昏，斜阳夕照，落日熔金，天际的云层如似灼烈火烧，柔软堆积的雪云被染上了粲然的金辉，美得不似凡尘。
蔺空山不由想到了之前的事，便轻声问道。
“在拍云？”
他初来Gold的时候，也曾见过商洛晔在办公室落地窗边，拿着单反去拍云朵。
此时商洛晔拿的并不是专业相机，但以他的审美和能力，单只用手机，也足以拍出大片质感、惹人惊叹的晚照云景。
“嗯。”
商洛晔沉应了一声，直到拍完，才收起了手机。
蔺空山不由得想，弟弟好像很喜欢看云。
下次送礼物的话，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他正想着，就听商洛晔道。
“今天打算去餐厅，因为今年二十岁，时间关键。”
这是回答了蔺空山刚刚的那个问题。
虽然商洛晔寡言且冷淡，但他对蔺空山的话，却罕有忽略不应。
甚至每次只需点头的时候，他都多会“嗯”应一声。
蔺空山点了点头。
二十岁生日的确是个很重要的节点。
想到这儿，蔺空山又有些许遗憾，毕竟自己今天完全没有预先准备。
无论是身为助理，还是作为老师的学生，他合该向人赠以一点心意。
思忖着，蔺空山便打算问一问对方有没有什么心愿。
若是他力所能及，一定尽力帮忙实现。
没等开口询问，蔺空山就听到了对方淡然微漠的声线。
“因为二十岁满了法定年龄。”
“可以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