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戚小河把装着那五百万的银行卡和房产证往桌上一放,舒律师就知道这是真的了。戚小河是认真想要还清戚家的抚养费。

  舒律师虽然明白了这一点,却无法用他那精妙绝伦的律师思维去理解,甚至连给雇主建议也做不到。看着桌上的手机屏幕,舒律师知道,戚先生的心情大概跟他一样复杂。

  但舒律师不知道的事多了。

  大洋彼岸,别墅临着花园的小阳台上,已经是半夜一点钟。

  只开了一盏小灯,河里有黑乎乎的野鸭子游过,灌木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戚霖光的身影如鬼影一般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动都不动。

  起初他怀着几分称不上的歉意,只待将那五千万送出便可以问心无愧。然而现在,五千万仍在他的兜里,戚霖光整个人却僵硬得说不出话来。

  和戚遥一般的年纪,戚遥在学校里念着书,撒着娇,都还没满二十岁。

  在戚霖光模糊而漠不关心的记忆里,戚小河是个笨笨的小孩,不然若是成绩好一些,他也说不定会有一天对他刮目相看。

  可是戚小河除了一张脸长得不比他的儿子差,其他样样都很普通。成绩、乐器、画画……每一个任课老师都用一堆夸奖的句子委婉地表达了这个小孩“中不溜秋”的智商。唯一一点好的,也不过是跟着园丁种些花花草草。

  但现在,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不到二十岁还没见过什么风浪的小孩,却对他说要把花在他身上的钱都还回来。戚霖光觉得可笑,戚小河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知道说完这句话得背上多大一笔债务吗?

  然而黑暗中只传来一阵干笑之后猛烈的咳嗽,动静大得电话里都响起了关心的询问声,戚霖光扶着椅子咳了好一会儿,才从兜里摸出一盒烟。

  他已经戒烟很久了,可是这几天又开始不连断地抽起来。

  淡淡的白色烟雾飘出小阳台,溶解在浓青色的夜色之中。

  戚霖光听见电话里戚小河的声音干净清脆,满怀着坚定,“戚先生,您要是答应了的话,我就先跟舒律师去办过户,好不好?”

  戚霖光想如往常一样冷硬□□地直接拒绝,但竟有些做不到。他的声音出口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显得那么虚弱的,仿佛被风一吹就折了一般。

  “不用还,”戚霖光加重了语气,“这些都是你的。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五千万。”

  听到五千万这个数字,戚小河和舒律师都很震惊。

  舒律师已经一改之前对戚小河居高临下的冷眼旁观,现在听到雇主这句话,他就使劲对戚小河挤眼睛,好像恨不得代替戚小河答应下来一般

  可是戚小河依然傻乎乎的,茫然眨了眨那双干净清澈的大眼睛,“为什么还要给我五千万啊?”

  怔怔问出这句话之后,戚小河发现自己被带偏了,连忙掰回正题,在舒律师一脸痛心目光中果决地拒绝了,“戚先生,您不用给我钱了。我不是戚家人,您给我付的养育费我是要还的。”

  掰着指头算了算,十九年的养育费确实不是一下子就能算出来的,戚小河拍了板,“戚先生,我和舒律师先去过户吧,养育费舒律师之后再算给我,好吗?”

  电话里一直没有说话。

  戚小河倒是没有觉得什么,戚家自然没有想过要他还钱,但这是他想要还的,所以无论戚霖光愿不愿意接受他都会还回去。

  一直没有听到戚霖光的回答,戚小河也只觉得是因为戚霖光不在意这些钱。

  他把房产证和银行卡推给舒律师,把挎包背上站起身要走的架势。戚小河也不想这么赶,但他现在不能随便乱花钱了。

  “舒律师,我们现在过去好吗,趁还没有下班。不然多住一天要多一天酒店费用的。”戚小河大大方方看着舒律师说道。

  舒律师竟然没法反驳,他利落地收拾起了东西,对着手机屏幕询问,“戚先生,那……我们先去房管局了?”

  戚霖光一直没有说话,舒律师猜测是不屑于在这笔小钱上浪费时间,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手机跟着戚小河出了咖啡馆。

  ·

  做这些事情,舒律师熟门熟路,手续办理得很快。

  下午三点多两人就出了房管局,戚小河和舒律师挥挥手道别,舒律师忍不住好奇问:“你要回农场去吗?”

  戚小河摇头笑,“我要去甘阿姨家。”

  舒律师心头一震,甘家在燕市的名头也不小。看着戚小河长腿蹦蹦跳跳跑下阶梯的背影,他心里忍不住想,“怪不得戚小河敢对戚先生说要还钱……”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舒律师摁了回去,他在想什么呢。甘家再如何喜欢戚小河也不可能帮着还钱的,这就完全不是钱的事情了。

  等舒律师下了房管局前的台阶,已经没看见戚小河的人影了。他停车的地方在前面,还要再走一段路。

  舒律师沿着道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忽然在街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戚允穿着乱糟糟的白衬衣,步伐醉醺醺的,被人架着从一道隐蔽的小门走出来,舒律师抬头一看,才看见这是一家酒吧。

  他连忙急步走过去,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好像是个熟面孔。舒律师低声喊道:“二少爷?二少爷?”

  叫了两声,戚允抬头看他,只是那双桃花眼里也是醉着的。

  舒律师知道戚家二少爷爱玩,但是喝成这样有点过了吧?他忍不住问,“二少爷,您是刚回燕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