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必担心我, 我现在过得很好。”

  晚上,骆凡还没回家,白谦易正和刑云、薛赢双一起吃视频晚餐。

  手机屏幕里, 薛赢双一边嗦粉一边问:“学弟不是还没回家吗?你怎么有晚饭吃?”

  白谦易优雅地叉起沙拉:“骆凡知道他今天会晚归,所以先把晚饭做好了。”

  刑云不以为然:“不就是菜叶子吗?你自己也会拌。”

  白谦易摇摇头, 露出“你真没见识”的无奈表情,介绍道:“是烟熏三文鱼沙拉, 骆凡还另外做了鱼冻, 味道很好。”

  骆凡准备的都是冷食,白谦易从冰箱拿出来就能直接吃了, 连热都不必热, 再贴心也不过如此。

  但这份贴心却让刑云眉头一皱,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身旁直喊“鱼冻是什么?我也要吃!”的薛赢双, 说道:“他成天不读书, 都在厨房生活吗?”

  作为大学时代一边创业, 还能一边拿下专业前三的学霸, 刑云对成绩的要求很高。

  刑云:“就算以后有公司要他, 也不能每天不务正业, 学生的本份就是学习!”

  薛赢双忙点头:“刑老师说得有道理!”

  “我也是这么告诉他的,”白谦易惋惜叹气, “但他向来都是专业第一, 年年拿奖学金,那成绩单我看了都吓一跳。”

  白谦易无奈摇头:“他就是这么优秀, 我又哪里管得了他?唉,现在的小孩, 不是我们能管的。”

  刑云:“……”

  可恶, 被他装到了。

  晚上八点, 骆凡回家。

  骆凡一如往常,一进门就赶紧到白谦易身边请安。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语气难掩兴奋:“哥!哥你快闻闻看!”

  白谦易一看,就见他手捧一把桂花。白谦易阖上书,拉过他的手轻轻一闻,果然闻到沁人心脾的浓浓桂花香,就像用手捧住了一团的香气。

  白谦易抬眼笑道:“哪里来的桂花?这么香。”

  骆凡道:“刚才风大,教学楼旁的桂花树掉了好多花,我赶紧捡了。”

  才刚落枝的桂花,香气正浓。骆凡找了块布,又拿出针线来,白谦易不知道他还有这技能,登时好奇地盯着看。

  骆凡注意到他的视线,忙转了个身:“不要一直看我。”

  白谦易逗他:“小气,不看就不看。”说完又打开放在膝上的书,还真不看他了。

  骆凡见白谦易好像生气了,又着急:“哥!哥哥!”

  白谦易:“不要一直叫我。”

  骆凡安静了。

  三分钟后,白谦易见他还真没反应了,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只见骆凡低着头,手上缝纫动作不停,但时不时吸一下鼻子。

  白谦易慌了:“你哭了?”

  “没哭。”骆凡说完快速用手背擦了一下脸,带着点鼻音道,“可能刚才风吹多了,没事。”

  白谦易眼睛尖,一眼看见一滴泪从骆凡下巴滴下。

  分明就是哭了!

  演的吧?但演的怎么可能哭得这么快!

  白谦易一边吐槽这小子不经逗,一边被拿捏得死死的,心都软了。他柔声道:“刚才开玩笑的呢,快让哥哥看你缝了什么。”

  “一个小玩意而已。”

  骆凡将布缝成细长管状,将桂花填入,最后封口、缝合。缝好后,他轻抿着唇,示意白谦易伸手,接着小心翼翼将桂花环套到白谦易的手腕上。

  骆凡献完宝后,也不敢多看白谦易一眼,只低头收拾东西,声音还带了点鼻音:“哥哥要是不喜欢,待会就扔了吧。”

  “怎么会不喜欢?”白谦易抬手轻嗅花环,不住满意地笑,“果然还是只有你懂我。”

  听到这话,骆凡才总算勾起嘴角,偷偷露出两颊小小的梨涡。

  那个花环以轻柔的纱质白布包裹流沙般的点点金黄,简单而可爱。

  白谦易一整晚都将花环戴在手上,每回翻书时便会扬起一股香风,好似坐在桂花树下,抬手便是桂花雨。

  准备上楼睡觉前,白谦易还发现窗边小茶几上的卡片不知何时换了张。

  卡片上,骆凡潇洒的字迹写着“花开如火,也如寂寞”,卡片边则是两朵小小的桂花,孤零零地躺在月色下。

  桂花虽小,却也曾盛开;虽曾盛开,却也随即被风吹落。

  白谦易略感寂寥,翻过卡片,却又笑着摇了摇头。卡片背面画着一只小猫在闻地上的桂花,一旁还有只笨呼呼的大狗在用尾巴把花扫成一堆。

  骆凡的画技和他的字简直南辕北辙,却也笨拙可爱,看得白谦易忍不住笑,那点孤单的感觉随之消散。

  “你真的活得很有滋味。”白谦易拿着卡片来到餐桌边。

  两人都在楼下时,白谦易习惯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而骆凡则会在不远处的餐桌边学习。今天处理完桂花后,骆凡都在练习CAD。

  骆凡的电脑太旧了,带CAD有些吃力,时不时就要卡。趁着电脑卡着时,骆凡抬头:“有吗?”

  “什么小事都能被你活出仪式感。”白谦易又扬了扬手中的小卡,“先前我就想问了,你的字怎么这么好看?”

  小卡上骆凡的字迹工整而不死板,流畅中带着潇洒笔墨,和骆凡平时给人憨厚老实的形象截然不同。白谦易问:“练过?”

  “练过吴玉生的字帖。”

  “真的?太巧了!”白谦易万分惊喜,“我就喜欢他的字,以前也稍微练过一点,可惜后来没练了。你练了多久?我看你都写出自己的风格了。”

  一被白谦易夸奖,骆凡就害羞,他轻轻点了点头道:“从高一开始练的,钱老师送了我字帖。”

  又是钱老师?

  骆凡很少提起这个人,但每回提起,白谦易都能发现这个人深深影响了骆凡的生命。

  像是爱上艺术,爱上电影,还有现在的练字。

  “钱老师该不会是你的白月光吧?”白谦易说完哈哈笑。

  果然骆凡一下就慌了,急急忙忙地解释:“他是我的恩人,我怎么会对他有这种心思!”

  白谦易点头表示了解,也不再逗这个小直男了,怕一不小心又把人逗哭了。

  白谦易上楼去了,独留骆凡一个人在餐桌前。骆凡的脸仍热着,他猜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

  钱老师怎么会是他的白月光呢?钱老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可不敢对钱老师有什么不敬的想法。

  真要说白月光,那也是白老师……不不!他对哥哥也没有任何不敬的想法!

  骆凡瘫在桌上,下巴抵着桌面,镜片后明亮的双眼看着窗外的夜空,再次想起初见钱老师的那个夏天。

  那时的夏夜清澈,每一晚的月色都如此明亮。

  他见到钱老师的那年才初一,再次见到钱老师时则在病床上。

  那时他性命垂危,弥留之际睁开眼,就见应该在大洋彼端的钱老师竟是出现在他床边。

  钱老师拉着他的手,泪水滴落在他脸上。

  那时钱老师对他说了什么呢?

  他忘了。

  这么多年过去,就连钱老师的相貌他都逐渐淡忘,记忆中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

  但每回想起钱老师,他内心满溢的感激始终如初。

  下次再见到钱老师,他要告诉钱老师,现在他很努力地活着,还认识了一个对他很好的人,而他也想对那个人很好很好。

  不用再担心他了。

  *

  夜晚,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

  白谦易已经有了点困意,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骆凡快睡着了,迷迷糊糊道:“学姐找我。”

  “哦?”白谦易立刻就精神了。

  他等着骆凡继续说,却发现对方说完这句话就不吭声了。他伸手在床下推了推,骆凡委屈巴巴被推醒:“哥哥……怎么了?”

  “学姐找你做什么?”白谦易满怀八卦之心,“哪个学姐?你和我提过吗?”

  “先前拍微电影的那个学姐。”

  “哦?然后呢?”

  “她想找我去当旁白。”

  “这种好事你怎么不早说!”白谦易也不睡了,开了灯,跳下床,跳到骆凡的床垫上,“快快快!快告诉我细节!”

  骆凡拿棉被捂着头,被白谦易摇了又摇。

  骆凡住宿舍,不一定会被上铺的女生摇醒。但和白谦易住,却一定会被白谦易摇醒。

  他戴上眼镜一头乱毛地爬起来:“之前那部微电影是她帮别人导的,只是副导。现在她要拍一部自己的作品,刚好需要一个旁白,就找我去了。”

  “那你答应没?”

  “……我不合适。”

  “你怎么会不合适!”白谦易兴奋,“你的嗓音这么好,台词又这么有感情,旁白不找你找谁?你不是不想露脸吗?当旁白正好!”

  “我……”

  白谦易:“对了,上次你是不是和我说你演过?”

  骆凡警觉:“演过什么?”

  骆凡还住在学校时,有一回傍晚来这里休息,两人谈到学习表演,那时骆凡提到自己选择过……选择过什么?

  “你演过戏?”白谦易追问。

  骆凡身体一僵,不知如何回答。这时白谦易又道:“高中时演的?”

  骆凡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

  白谦易道:“我高中也在文艺汇演时演过,演得乱七八糟的,但也不妨碍我现在对这有兴趣。总不能那时没演好,就觉得自己不行,对吧?”

  “嗯……对……”骆凡只能点头。

  “不管了!”白谦易不待骆凡推托,开始恐吓,“你再不答应,我要抽你了,拿报纸卷抽!”

  话题又回到旁白工作上,骆凡视死如归:“你抽吧,明天早上我帮你买报纸。”

  眼见这招没用,白谦易抛弃哥哥的端庄形象,转为耍赖:“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呀?我要哭了!”

  一听白谦易要哭,骆凡紧张地看着他。

  白谦易:“我真的要哭了!你忍心看你哥哭吗!”

  骆凡见白谦易说得肝肠寸断,紧张又多了一分。

  白谦易:炸毛威胁!

  骆凡:紧张中又带点期待!

  在骆凡的注视下,白谦易试图逼出眼泪,然而努力了一分钟,一滴眼泪也出不来。

  白谦易:“……”

  骆凡:“……”

  白谦易尴尬无比,这下是真的想哭了。

  骆凡见状,忙道:“我去试试吧。”

  白谦易破涕为笑,又开心了。他关灯,爬上床,心满意足道:“那天听到你念台词后,我就一直想着你认真表演一定好看,做梦都想,这下可终于圆梦了。”

  黑暗中,床下的骆凡听他语气兴奋,嘴角也不禁勾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地问:“哥哥真的想看我表演吗?”

  “那是当然,我有一种直觉,你的演出肯定能感动人心。”

  这句话在瞬间触动了骆凡内心深处那个被埋藏已久的秘密。

  他从不打算将那个秘密告诉钱老师以外的人,但如今,掩盖在秘密之上的坚硬外壳出现裂痕,只因白谦易这轻轻一触。

  他竟是萌生了不要脸的冲动,想将一切全告诉白谦易。

  *

  骆凡接下了那份旁白工作,只是导演学姐还没确定好其他演员,因此短时间内还不会开拍,只先给了骆凡剧本。

  周末时两人一起读了剧本,白谦易看完后道:“一个挺青春的校园故事,演得好的话,应该挺能打动人心。”

  微电影名叫《窗台》,故事以高中校园为背景,基调轻松而搞笑。

  故事中的男主角是个学渣,成天只知道和几个发小玩在一块,糙得不能更糙。一直到某天他透过窗台看见了住在对面楼的女主角,这才情窦初开。

  女主角和男主角是隔壁班,男主角每天去找女主角套近乎,偏偏女主角性格内向害羞,面对男主角总是只有那么几个腼腆的微笑。

  少年人的谜之自信让男主角以为女主角也喜欢上了自己,加上他从女主角的闺蜜那儿旁敲侧击,得知女主角确实有个暗恋对象后,他更加肯定女主角喜欢的就是自己。

  终于在告白之前,男主角发现女主角喜欢的是他班上的班长,那个其貌不扬的书呆子。

  男主角先是不敢置信,再是悬梁刺股、发愤学习,最后发现脑子实在不好使,于是决定帮女主角追到班长。

  帮忙的过程中笑料百出,却也无比青春。毕业前夕,女主角终于成功和班长告白,而男主角也结束了他的初恋,故事到此结束。

  白谦易:“有遗憾的初恋比完美的初恋更令人刻骨铭心,蛮讨喜的男主角。决定找谁来演?”

  骆凡道:“好像想找王七学长,但他们还没说定,学姐说也有可能找其他人来。”

  王七正是上回被骆凡打脸的男主角,他在上回的表演虽不尽人意,却也是表演专业的红人,长得好看不说,网上粉丝也不少,更参演过一些的短剧,算是小有实力。

  “我看他也不过如此,”白谦易却十分不以为然,“要是由你来演,想必也没有问题。”

  骆凡轻笑着摇了摇头:“说笑了,像他这样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我哪比得过。”

  “哎,可我就是对我弟有谜之自信。”白谦易认真道,“就算你只是旁白,你也会是最好的旁白。”

  这么一个人给予他盲目的信任,骆凡的心中又是一动。

  他几乎可说是毫无思考地便吐出了一句:“我们学校的电影节,你想来吗?”

  A大的校庆在年末,校庆前有一连串的活动,除了运动会、展览、美食节、晚会之外,为期两周的电影节也是重头戏。

  骆凡从背包掏出一张电影节的节目表,轻轻推到白谦易面前。

  “会放很多场露天电影,如果哥哥对哪一部电影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白谦易拿过节目表,就见上面列了二十来部电影。他原以为放的都是学生自制的作品,却发现上头皆是中外有名的电影,从悬疑到爱情,从商业片到艺术片,种类繁多。

  “我看看……”白谦易一个个看过去。

  他专注于节目表,未曾注意到一旁的骆凡屏住了呼吸,似在期盼某个答案。

  “《龙猫》吧,感觉这季节很适合在户外看这部。”

  听到这个答案,骆凡一瞬间感到失望,却也同时松了口气。他一如常态地听话点头:“好,就去看《龙猫》。”

  但就在下一秒,白谦易将节目表还给骆凡,又道:“对了,我还想看《陶家》。”

  骆凡一颤,节目表被他按出一道痕。

  那双镜片背后的眼睛,不安而期待地看着白谦易。他竭力保持冷静,最后轻声发问。

  “哥哥,你看过《陶家》吗?”

  覆盖秘密的硬壳又破碎了一些,而这次由他亲手掏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