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着鼻梁说:“我被你打到破相,没法上班。”

  小马说:“你骗谁呢?就这么点小伤,影响你上班?”

  我抬眼看他,脚踩在茶几上,抽烟:“我出卖色相的嘛。”

  小马磨磨牙齿,呸了声。那一次,我也以为他要揍我,我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但他还是没有出手。可能打我那一拳,他自己的手也很痛。小孩儿不吃痛,但记痛。

  小马说:“不和你这种人计较,拉低我档次,打你是脏了我的手。”

  我说:“小马同学,我是见光死。”我问他:“你不用上学?”

  小马说:“暑假都开始多久了!”

  我说:“不好意思,我从十岁起就没放过暑假了,没什么概念了。”

  “什么意思?”

  我耸肩:“不读书了。”

  小马没声音了。我看他,他看我,问我:“家里没钱?”

  我说:“我十岁那年,观世音托梦给我妈,说我以后是靠脸吃饭,我妈寻思半天,那还读书干吗,不读了。”

  “真的?”小马问得犹犹豫豫的,样子有些傻。我哈哈大笑,小马生气了,抱起他的笔记本电脑就走了。

  我以为他不会来了,可第二天他还是来了,背着个吉他袋,他进来,我上下一打量,朝他吹了声口哨,说:“你会弹吉他?”

  我说:“弹来听听啊。”

  小马说:“这是电吉他,不插电没法弹,我等会儿直接去排练,我们乐队……”他顿住,皱起眉,嘟囔起来,“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点香烟,抽烟,他伸手过来要拿我的烟盒,我抢过烟盒,护在怀里。他说:“你能抽,我不能抽?”

  我说:“我是同性恋,你也要做同性恋?”

  小马说:“你这是偷换概念,根本不是一回事。”

  我说:“偷换概念是什么意思?什么成语?”

  小马笑出来,我也笑,抽烟,隔着烟雾看小马,说:“小马啊,多读点书吧,多读点书。”

  我说:“别抽烟。”

  小马透过烟雾看着我。

  他的眼睛在青灰色的雾后面显得更黑,更亮。阳光漏进来,他耳朵上有光,一闪一闪的。我叼着烟,系紧和服睡衣的衣带,走去阳台摘了两朵开得正好的雏菊花,花是老马养的,他还栽培了蔷薇,也快开了。我去厨房找了个玻璃杯,倒了点水,把花放进去,摆到了茶几上。我坐在地上抽烟,问他:“怎么今天没烧脑电影了?”

  小马说:“好看的都看完了,再说了,你每次看都看得很不认真。”

  我说:“你也是翻老马的唱片翻得比较认真,”我挪到电视柜前,说:“那我重新看《越狱》了啊。”

  “随便。”小马说。

  我翻出越狱的碟片,开始播,我回到沙发上坐下,小马拿了一根我的烟,拿我的打火机点烟。我打了个哈欠,抓抓肚皮,边看电视剧边刷手机,小马默默地,好安静。我在沙发上睡着了。

  后来小马带了把木吉他来弹给我听,边弹边唱。巧了,他唱的那首歌我听过,老马播给我听的,有一次,我们去ktv,老马还点来唱了。

  我记得。我会拼。我知道意思。Oasis,绿洲乐队,《Stand By Me》,伴我一路。

  小马唱完了,问我:“听过吗?”

  他的眼角瞥向cd架。

  我说:“何止啊,老马也唱过,他英文比你听上去标准啊。”

  小马挑眉:“老马会英文?”他咋咋舌头,“你又不会英文,你懂什么标准不标准的?”

  我走去卧室,拿了老马弹吉他的照片啪地放到茶几上——我把这张照片收进了卧室床底下的储物盒里。

  我比着拇指,得意洋洋:“老马以前玩乐队,搞乐队的时候,什么崔健,唐朝,五月天,都还穿开裆裤呢。”

  小马翻了翻眼珠子:“你知道什么啊就乱说,根本不是一个年代的人,根本不是一个类型的。”

  我笑,说:“你对老马也什么都不知道嘛。”

  小马要说什么,下巴都抬起来了,嘴巴都张开了,眼睛已经开始往外喷火苗,我看他,他看我,他先避开了。他再没说过一个字,装好吉他就走了。

  我再没在老马家见过他,听过他的吉他,看过他的烧脑电影。

  没一阵,老马发现自己的羊绒围巾没了,他犹豫了几天才来问我,我承认了,我说我拿的,拿去卖钱了。

  老马又犹豫了几天,才带着我去了好再来,见范经理。我们在范经理楼上的办公室说话,老马说:“东西不用他还了,我就是想要他写个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

  范经理拿手帕擦汗,擦鼻子,说:“要还的,要还的。”他一拧我的胳膊,嗓门老高:“还不快写!”

  我“认罪伏法”,“痛定思痛”,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a4纸的保证书。保证加悔过,承诺以后绝不再偷东西。写完,我签了名字,咬破手指,印了个指纹。范经理检查了一遍,陪着笑递给老马,说:“您看看。”

  老马摆手,没看,看我,说:“小宝啊,你以后要好好的,知道吗?”

  我点头。老马拍了拍我,站起身往外走,范经理送他,送到门口,嘴里还在念叨:“一定还!一定还!”

  我说:“老马没让还钱啊……”

  范经理用力甩上门,指着我的鼻子就骂:“你听听看你说的话!还要不要脸了!”

  我笑笑,说:“那不然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回来?物归原主?”

  范经理踹了我一脚,我溜出了他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