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暗藏>第10章 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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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先生这一趟差出得倒是很久,一去十天都无音讯。

  他也确实是忙。这些天疲于应付各方人马,应酬交际接连不断,秦韵都陪着他熬出了黑眼圈。

  连眼前事都操心不过来,更是没心思关心远在a城家里的事了。十天没跟那边联系,还是管家打电话来他才知道,寻羽病了。

  应该是在帮老管家出门签收快递的时候吹风受了寒,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现在已经发了高烧。大半夜的浑身滚烫,缩在被窝里发抖。

  陆岐远有些不悦。小东西在家一直都穿得少,管家怎么也不知道提醒几句。

  “抱歉先生,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家庭医生要明天才能来,目前只能先把家里有的退烧药给他服下……”

  现在已经是深夜,他在酒店房间里换好睡袍正准备洗漱,却被这个电话倏然打断了动作。他捏着手机从卫生间出来,走到窗前。

  c城是金融之都,夜里看上去比a城还要繁华。万家灯火流淌成金色的星河,他孤身远望俯瞰脚下夜景,竟生出了些寂寥之意。

  “把手机给他。”陆岐远单手推开烟盒,叼了一支烟在唇边。

  寻羽烧得意识模糊,管家把手机塞到他手里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要做什么。他是很不赞同老管家打这一通电话的,如果自己头没那么晕,他肯定会拦着。

  一点小病而已,撑两天自己就好了,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又哪里需要打扰远在c城的陆先生。而且现在时间也不早了,陆先生要么是睡了,要么就是温香软玉在怀……万一败了他的兴致怎么办?可是他又无法克制住自己心里那点私心,他想听听先生的声音。

  陆岐远见听筒那头迟迟不讲话,轻声唤:“小羽?”

  寻羽正是头脑昏沉的时候,听见这一声顿时振奋了几分,提起全身力气回答:“陆先生,打扰您休息了,对不起……”

  陆岐远听见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又拧了眉:“我还没有休息,你不用道歉。”

  寻羽实在是烧得厉害,一听见陆岐远的声音又有些激动,大脑里已经快短路了。他的身体和嗓子都像是不受自己的控制一样,未经考虑就已经出了声。

  陆岐远隔着听筒听见他带着鼻音,哑着喉咙细细碎碎地说:“您别怪老管家,是我执意要去签收的,我订了几只鸽子想学着炖鸽子汤……网上说喝这个对伤口恢复有好处……”

  都这样了,小家伙心心念念的竟然还是自己的伤?

  陆岐远又听见他闷在被子里咳了两声,气息更弱了一些,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您的伤不能碰水,还需要吃消炎药,我在网上都查了,我已经学会怎么包扎了……”

  小家伙显然是烧糊涂了,根本就忘了要帮他保守受伤秘密的事,好在老管家是自己人,听见了也无妨。

  寻羽的身体一阵寒一阵热难受得要命,头疼得快要裂开来。耳朵在尖锐的鸣响,嗓子里像是吞了一团火,稍稍吞咽都是火烧火燎的疼。连眼前的天花板都开始旋转起来,天地倾覆,意识逐渐模糊。

  陆岐远听见小家伙的语气越来越委屈,音量一点点降下去,最后像是把脑袋都蒙进了被子里,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头好晕,我好难受啊陆先生……”

  在最脆弱的时候,他终究是藏不住心里的那份依赖。小心翼翼却又满怀希冀,寻羽卑微地问:

  “您什么时候回来?”

  陆岐远吸了一口香烟,接着又长长的吐出一口青雾。他感到莫名的焦虑,将手中快要燃尽的烟头在烟灰缸边沿弹了又弹。

  他给不了一个准确的答复。

  “安心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寻羽在电话挂断前听见陆先生轻声说。陆岐远平常说话的语调都是冷的,寒凉的语气中都结着冰碴子,寻羽竟也能从他的这句话里听出冰雪消融的暖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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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羽在家庭医生来给他打过针之后,精神好了一些,已经可以吃得下东西和下床走动。他不再敢穿得那么单薄的乱逛,就抱着毛毯缩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边看边打瞌睡,开电视也就是听个声响。

  “远山集团总裁陆岐远携知名影星秦韵出席本次慈善拍卖会。”

  寻羽一听见陆岐远的名字就精神了,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电视里的陆先生看。由于是公众场合,陆先生的穿着也比平常注重了一些小细节,黑色的衬衫领子别上了金色领针,银灰色的领带上也戴着相配的领带夹,还有精致的袖扣和腕上的手表,无不彰显着低调奢华。

  陆岐远身侧的秦韵一身酒红色曳地长裙,耳朵上还挂着长长的碎钻流苏,华丽得能直接去国际电影节走红毯。她在陆先生身边不会给他丢脸,甚至能将陆先生衬托得越发熠熠生辉。

  那些拍品都是出自著名设计师的珠宝首饰或是名家的墨宝字画,寻羽对艺术不太懂,只能粗浅的从外观上判断这样东西好看或是不好看。

  寻羽发现拍品中有一对耳环特别好看。设计很简单,淡金色的金属下坠着一颗光华流转的圆形宝石,那宝石总体呈蜜黄色,晶莹剔透,随着照射光线的不同而变换着神秘光辉。他不懂设计师的奇思妙想,只是觉得这石头很有灵气,很合眼缘。他没有耳洞,对这样的珠宝首饰也仅限于远远观赏,原来在酒吧打工的时候有人拉着他去打耳钉唇钉,但他都因为怕疼而没有成行。

  陆岐远看来也对这副耳环很感兴趣,最后以一个寻羽想都不敢想的价格拍了下来。镜头带到陆岐远身旁一袭红衣的秦韵,她笑得花枝招展,为恭贺陆岐远而鼓掌,举手投足间更加美艳动人。

  一掷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也不过如此了,寻羽有些泛酸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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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历985年1月1日,联邦新年。

  这应当是联邦最为隆重的节日,街道上张灯结彩,放了假的人们纷纷聚集狂欢。可是陆家却一点喜庆的氛围都感觉不到,陆岐远不在,偌大的别墅里跟往常一样冷冷清清。

  陆先生不喜欢华而不实的花俏装饰,从陆家冷硬简约的装修风格来看,也确实不适合挂彩灯做布置。主人都不在家里,一群下人们又庆祝个什么劲呢?

  寻羽和管家女佣们一起吃过晚餐后就一个人进了厨房,生病这几天耽误了他练厨艺,他打算再试着做一做鸽子汤。这是他的第二次尝试,上一次不知道是火候过了还是调料加得不够,尝起来味同嚼蜡。这回他学乖了,掐着表守着这个紫砂锅,隔几分钟就尝一尝,他就不信做不好了。

  虽然烧已经退下,可感冒还没好,他的鼻子还是堵着的,嗓子也哑得不像话,偶尔还会咳那么一两声。他穿了毛衣和长裤,脚底下踩的是毛绒拖鞋,比起之前来已经算是全副武装。

  寻羽看了看表,严格按照食谱上的要求把火关小,往里头放了一些夏国运来的中药材。站得太久他又开始有点头晕了,伸手轻轻捏了捏鼻梁,他甩甩头振作精神。

  正准备用湿毛巾包住盖子往上放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淡漠的声音:“在做什么?”

  寻羽被这一声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盖子“噹”的一声落在紫砂锅上。生病使他的反应变得迟钝,等他意识到自己身后站的是谁的时候,身体已经快过大脑的反应一头扑进了陆岐远怀里。

  陆岐远穿着厚重的呢子大衣,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气。惊喜来得太突然,寻羽死死环着他的腰,小脸闷在他胸膛前,哑着嗓子道:“陆先生,我好想您……”

  看着厨房热气腾腾的紫砂锅,怀里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家伙,陆岐突然觉得回家真好。这个冰冷的家里有了寻羽,一下就成了独避浮华的桃花岛,容他歇息的风雨亭。进了这个家门,外头的琐事纷杂便都没那么值得在意了。

  陆岐远回抱住他,揉了揉怀中人蓬松柔软的短发:“又瘦了。”他好不容易把他的脸喂圆了那么一丢丢,这一病又回到了原点。

  刚温存了几秒,寻羽就主动挣开了怀抱,有些慌乱的解释:“我感冒了,别传染给您……”

  “你还没这个本事。”陆岐远揽着他的腰把他拽回来,右手挑高他瘦得更尖的下巴,直接吻上去。

  寻羽的体温还是有些偏高,就连舌头都是湿湿暖暖的,陆岐远没忍住,舔着他的舌尖轻咬了一口。

  “唔!”寻羽舌尖一痛,哼出了声。

  陆岐远看得出来小家伙的精神不佳,没有太过折腾他,抱在怀里亲了亲就放开了手。

  寻羽得知陆先生还没有吃晚餐,就赶紧和安娜一起给他做了几个简单的菜式。时间太紧,做不了什么大菜,寻羽那一锅鸽子汤竟然都能放在正中间。

  寻羽坐在陆岐远身边陪着他吃饭,老管家侍立一旁非常真诚的道歉:“没能及时准备好新年晚餐,是我的失职。”

  自己是提前回来的,谁都没通知,哪里来的时间提前准备。陆岐远也不生气,只是低声说:“没事儿,有这些已经很好了。”

  毕竟十年前的今夜,他也只能吃得上一盘熏肉,配上半瓶老酒。

  望着眼前这些菜品,蓦然忆起旧事,他沉浸在往昔的画面里。

  破败的屋瓦房,满是油腻的矮小餐桌,一老一少两人相对而坐,桌上唯一的这一个荤菜,就是他们的新年晚餐。

  年迈的父亲双眼通红,喝下一口粗质烈酒,颤声问:“你,真的考虑好了?”

  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满腔热血,仰头饮尽杯中酒,玻璃杯砸在桌上“啪”的一声,声音更是慷慨激昂:“大战在即,国家正是危机存亡之际!帝国子民承蒙帝王恩泽,现在四处都在征兵,我又怎么能够苟且偷生?”

  老父亲取下厚厚的镜片,抹了一把浊泪:“你这双手,可是拿笔的啊……”

  “古来就有投笔从戎,我又怎么不能学一学古人?而且听说这次入伍的新兵都是要参加特殊计划的,我这样的读书人也能为帝国尽一份力!”年轻人眉宇间都是青涩,拍着自己的胸口,眼中满是理想主义的光辉。他构想着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未来,现在就仿佛已经置身于两国战场。

  家中母亲早逝,父亲只是个穷教书匠,他靠着自己的努力一路考上了大学,这些年国家给他的资助不少,如今他大学毕业,也该到了报效帝国的时候。

  老父亲眼看拦他不住,也只能擦干泪水,重新带上了眼镜,遥遥举杯:“敬国家。”

  “敬前程!”

  刚毕业的青年满怀壮志豪情都化作了行动,在家里过完这最后一个新年,便投身军旅入伍当兵。他决心为了帝王而战,为了心中的家国而战。

  人心险恶前途莫测,当时的青年也不会预料到那是自己与父亲这辈子能见的最后一面。

  寻羽的声音打断了陆岐远的出神,他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担忧,小声试探着问 :“您不开心吗?”

  陆岐远转头,对上他那双小兽般的眼睛。那双眼睛就那样直勾勾的望着他,满怀的赤诚关心不带丝毫遮掩。

  “没有。”陆岐远冷声否定,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

  昔日里握着笔杆的手,十年物是人非,如今已满是枪茧。而那一腔愚蠢的热血,也早已经在信仰一寸寸崩塌的时候凉了个通透。

  现在的陆岐远,胸中再没有空洞的口号与无用的信仰,他唯一秉承的原则,只有利益至上。

  他自嘲的笑起来。

  自己早已不再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