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爱死你了,我的角儿!>第40章 拼命

  此时的江野比汪橙更为难。

  他大可以说你们排你们的, 我们排我们的,到时候大赛上见。细细一想,也不是那么回事, 和姑姑竞争不明摆着叫汪橙为难吗。

  再者, 错过明年的寒梅杯,汪雅梅便过了成人组的年龄上限,再也不能报名参赛。

  江野倒是还有足够多的机会, 可让他为此再等四年,也不太心甘。

  江玉堂知道儿子怎么想的, 他没说话, 原本就不赞成江野入行。这么好的成绩, 去北大不好还是去清华不香?

  车厢里一度死气沉沉。

  安静被手机铃声打破。

  江玉堂刚接通手机,王芳菲尖叫的声音传了过来:江团你们快回来吧,范星芒在团里闹着跳楼,文化局的领导们都来了!

  汪橙身子骤然绷紧,江野忙按着他的手。

  “停车。”江玉堂说。

  司机靠边停下, 江玉堂紧皱眉头思考了没几秒, 说:“桃桃你去开间房,和橙橙把太爷爷带过去睡一觉。”

  他不想让两个孩子还有老头掺和进来。孩子不该承担这些, 老头年纪太大, 生不起范星芒的气。

  江玉堂看着汪橙紧张的样子,又说:“橙橙没事, 一切都有舅舅。”说完下了车, 挤李逸臣他们车里走了。

  “别怕。”江野的酒醒了大半,他发现自己不能喝酒, 一喝酒准要出事。

  “我没怕。”汪橙的声音很冷, 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就近找个宾馆。”

  周阔海睡得人事不醒, 两个一条胳膊的人把周阔海架进酒店非常吃力,还好有司机师傅帮忙。

  周阔海躺床上,想是舒服了,很快打起呼噜。

  汪橙坐床尾垂着头,不动弹也不说话,脸色很差。

  江野让服务员随便送来两瓶水,却是一瓶绿茶一瓶橙汁。他把橙汁递给了汪橙,汪橙抬眼看着他手里的绿茶,看了片刻后推过橙汁,接过绿茶。

  江野知道他不喝绿茶,也从不忍问为什么。

  汪橙单手拧开盖子,发了会儿呆,像是下了多大决心那样,忽地仰头喝了几口。不知是喝太急了,还是什么原因,呛得直咳嗽。

  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浓,让人看着害怕。

  “汪橙。”江野蹙着眉,轻轻拍着他的背,轻轻叫他的名字。

  汪橙手背蹭了蹭唇角,“桃桃……”

  “我在。”江野预知他要说什么。

  汪橙盯着手里的绿茶,慢慢说:“我第一次穿厚底靴跑环城,那是个夏天,很热,他不给我水喝……整整一天滴水未进。到了晚上才跑完,我快要渴死了,他灌了我好多绿茶……不记得有多少瓶……”

  “橙橙!”江野蹲在他面前,一阵心疼。

  关于汪橙所受的磨难,他知道还有很多很多是汪橙没说过的,但他也根本不想再听下去。他觉得自己都要崩溃,现在只想回到大院,把范星芒往死里揍!

  汪橙悲怆地看着那瓶绿茶,说:“这么多年了,我为什么还在怕!”

  不过是一瓶水,却又是挣不出来的阴影。

  江野霍地站了起来,他要去会会范星芒。

  汪橙一把拉住他的手。

  江野停在那里。

  汪橙闭着眼又喝了几口,每一口都如饮鸩毒。

  他很倔强,他在强迫自己挣开阴影的束缚。如今眼前的一切都得之不易,他要牢牢握在手中,再不会允许别人来毁!

  “舅舅的腿为什么会瘸,金丝玉鸳鸯靠是怎么回事,师爷到底是怎么死的?”汪橙问。

  这些日子从团里人的只言片语,从汪雅梅对往事的支支吾吾,从周阔海强硬的态度,汪橙察觉出这些都和他不愿相认的那个父亲有关。

  现在,他把最怕的问题一字字问了出来。

  江野不敢说,他怕汪橙心中负罪。

  “我挺得住。”汪橙很冷静地看着他,“你瞒不住的。”

  是的,与其听旁人多嘴,不如江野自己说出来。

  “我可以说。”江野沉了口气,告诉他:“父辈的恩怨,与你我无关。”

  “怎么,怕我听了会逃跑?”汪橙摇摇头,“不会的。”

  *

  剧团大院靠南墙有栋两层小楼,一楼是排练厅,二楼是练功房。楼顶没有围栏,平常也没谁会上去。

  范星芒坐在房顶沿边,双腿悬空坠溜着,身子时不时往外探两下,吓唬楼下的围观群众。

  九月份的太阳虽不如三伏天那样能把人晒化,也够人喝一壶的。

  所以,范星芒撑了把遮阳伞。

  文化局新调来不久的副局长杜晓春,此时在剧团大院门口的背阴处隐着。

  范星芒看不到这边,她也不想让范星芒见到自己。

  她分管剧团,江玉堂不在,她不能不来。

  “给你们团长打电话没!”杜晓春皱着眉、拉着脸。

  这人半老徐娘,化着精致的妆,体态丰盈,穿着束腰白衬衫、一步裙,脚上蹬着恨天高,也没显得多高挑。

  “说话就过来。”王芳菲问:“不行报警吧?”

  杜晓春希望范星芒死,但他打着遮阳伞的架势明显不是来寻死的。

  她说:“两层楼跳下来要不了命。不够丢人吗,报什么警!”一脸不耐烦。

  江玉堂一行人到团里的时候,先瞧见了杜晓春。

  杜晓春疾步走了过来,高跟鞋踩得水泥地面嗒嗒作响,“江团……”

  话还没说完,先看见了汪雅梅。

  “我说呢!”杜晓春明白过来,摆出一副不阴不阳的面孔:“怪不得范星芒到团里闹,原来是雅梅回来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呢。”

  汪雅梅冷冷瞧着她,没说话。

  江玉堂挥了下手,示意几个人先进去。

  杜晓春朝汪雅梅背影瞥了一眼,回头凑近江玉堂说:“她怎么回来了?”

  杜晓春衬衫上解着两颗扣子,江玉堂人高马大,垂眼看她时正瞧见她的文胸。浑身的香水味他不爱闻,退了一步说:“师爷说话,这是家能不回来么?”

  “别搬老头儿吓唬人。江团,剧团还没脱离文化局呢,进个人什么的,你不跟我打个招呼不太合适吧?”杜晓春拿起了官架子。

  江玉堂回团之后和杜晓春见过几次面,上次为剧团改制的事已经翻了脸。他这时说话半点没客气,用手指指这个大院,说:“这一亩三分地,我还是能做主的。杜局是协调,不是主管。”下话是我爱搭理你就搭理你,不爱搭理你一边凉快去。

  “有你这么一说。”杜晓春不急不恼地说:“今儿要出事,你担着。”

  说完要走,江玉堂叫道:“杜局,您就这么走了不太合适吧?”

  “这毕竟是您的一亩三分地,我老杵这儿合适吗?”杜晓春现学现卖,这娘们不太好斗的样子。

  江玉堂笑了下,“房顶坐着的那位不是您弟弟吗?我觉得你俩关系好,兴许他能听您的劝。”

  二十年前,杜晓春和范星芒还在这里的时候,人前人后姐姐弟弟叫得很热乎。后来两人一前一后去了省城,合伙做生意。

  杜晓春再小也是官身,所以生意上要挂范星芒的名字。最后煤矿出了事故,全是范星芒顶的罪。

  现在江玉堂说这话,等同于扇杜晓春的耳光,他知道杜晓春不敢见范星芒,也早和范星芒闹崩了。

  江玉堂为办戏校,想脱离文化局,事情本来有了眉目,杜晓春不早不晚回来插了一脚。好说几次都不行,之后两人的关系越闹越僵。

  杜晓春被气得隔着粉底都能看到苍白的脸。

  她回身时已面色如常,轻嗤一声说:“江团,有的没的还是不说的好。你我毕竟是同事,真撕破脸不好吧?”

  院里传来范星芒的叫骂:“汪雅梅你才来几天啊,就勾搭上个小白脸,啊?这水性杨花的性子改不了了是不是!”

  江玉堂眉心一皱,杜晓春笑道:“护你小师妹去吧!”

  江玉堂横了她一眼,杜晓春踩着高跟鞋得意地走了。

  “杜晓春——”江玉堂冷声道:“二十年了,金丝玉鸳鸯靠的事你能忘,我忘不了。既然好日子不得好过,这难受劲儿不能总叫我一个人受着。”

  杜晓春停住脚步,没回头,几秒之后紧步离去。

  李逸臣分的那套两居室,有一间屋子空了十年。汪雅梅回来之后,江玉堂让她住了进去,一来是团里房子紧张,二来李逸臣也不常住在大院。

  范星芒不知哪里听了一耳朵,这时在房顶骂得正欢。

  大院里站着百十口人,有剧团员工,有前头单位的工作人员,乌央央一群人都在说长道短。

  这种情形从范星芒出狱找到母子俩之后,时常上演。从租住的破院里、到大街上、到汪橙的学校,甚至是丁家诊所。

  汪雅梅早已麻木了,李清芬心疼地搂着她,把人往家里拖,她犟着不走。

  倪翠萍叉着腰迈出一步,和范星芒对着卷:“范星芒你要点脸不要!一大老爷们跑房顶上当泼妇,还打着伞,作什么妖!你也是蹬过台、经过商、当过大老板的人,你低头瞅瞅自个儿,还够个一撇一捺吗!”

  范星芒噗嗤一声乐了,他丢掉了遮阳伞,仰面朝天,身子往前一晃一晃。

  哎呦——围观群众惊呼。

  倪翠萍也吓着了,忙喊:“范星芒你下来!有话下来说,师哥马上就到!”

  “倪师姐——”范星芒作势要往下跳,“这么下来吗?”

  “哎呀!”把倪翠萍吓够呛,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故意吓人。

  “范星芒你变态啊!”高大柱忍不住骂道。

  “对!对对对对对!”范星芒一连说了几个对,“高师哥,你媳妇儿跟人睡觉生个小子,你还得养活他,也能把你逼成变态!”

  “范星芒你个鳖孙满嘴喷什么粪!”气得倪翠萍骂人。

  “雅梅啊——橙橙也住这儿吧?哎你们大伙都瞅见了吧,范橙除了带个把儿,还他妈的哪点像我?那是汪雅梅跟外国人生的野种!雅梅,你是喜欢外国人家伙大吗,我也不小啊!”范星芒说着话就要解皮带。

  底下人哗然一片议论。

  李清芬一把没拉住,汪雅梅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范星芒一句比一句难听,她羞也羞死气也气死,脸色苍白,手指着范星芒:“我当初瞎眼跟了你这个败类。范星芒,你骂来骂去不就是想要钱吗,你把我和儿子辛辛苦苦攒的钱全卷光了,你就是站在那里骂到天黑,一分也没有!”

  “终于憋不住出来了?”范星芒故意激她:“汪雅梅你就是个娼,你娼都不如,娼都知道避个孕,你跟人生野种!”

  李清芬跑过来拉着汪雅梅,“你跟我回家!还不够丢人么!”

  “师姐,我还有脸吗!”汪雅梅浑身颤抖、嘶声喊:“没啦,二十年前离开这里时已经没啦!”

  “都瞧瞧啊,她汪雅梅装什么冰清玉洁,贞洁烈女?这才来几天,就拱人小师弟被窝里去喽——”范星芒哈哈大笑。

  李清芬再也忍不住,“范星芒——你还有没有半点人性!当年你气死师父、害了玉堂,现在你又毁了你媳妇儿,站那儿什么难听你骂什么,你四十几岁的人了活得不如头畜牲!”

  “你这娘们说话也不着调。”范星芒嬉皮笑脸:“我怎么气死你师父了?那老头子体弱多病一命呜呼,怎么能是我气死的?对,白玉靠是从我身上丢的,可老头儿的死不能赖我吧?”

  李清芬知道不能和狗对着咬,就是忍不住想骂人。

  “师姐们都别生气,跟这种人划不来。”李逸臣走了出来。

  “逸臣,都是我连累了你。”汪雅梅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头也抬不起来:“我这就搬出来……”

  “搬什么,你只管住。”李逸臣对着楼顶笑了下,“范师哥你刚刚是说我么?”

  “呸!”范星芒往下啐了一口。

  李逸臣伸开双臂,高声道:“全团人,谁不知道我李逸臣喜欢男人?范师哥,你诬陷师姐也该打听打听吧?”

  “逸臣你胡说什么!”汪雅梅上前拉着他。

  李逸臣淡淡地说:“师姐,我没胡说。”

  汪雅梅憋得说不出话来,是真也好是假也罢,李逸臣这是从是非堆里往外择自己。

  在场的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知道与否都低声议论起来。

  潇洒的李逸臣全不在乎。

  他把范星芒噎地无话说:“呸呸呸,恶心人,你不要脸!”

  李逸臣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人竟然骂别人不要脸。

  “都杵这儿干嘛,不用排练吗!”江玉堂大步走来,微微显跛。

  剧团的人耗子见猫似的一下子散了,江玉堂瞧了眼前头单位的那群人,没好气道:“你们办公地点搬我这儿了?”

  那些人讪讪笑笑,“江团,我们就是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那麻烦各位,帮着把他给弄下来吧。”

  “……”

  江玉堂伸伸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人很快散尽,院里只剩下师兄妹几个人。

  排练厅乐器响起,演员们咿咿呀呀唱了起来。范星芒再骂什么也是白搭,一个是没人看了,二来他也干不过乐队——

  根本没人能听着。

  李清芬瞅了眼丈夫,被气笑了。

  关键时候还得靠他男人。

  “走吧,去办公室等着,这事儿没完呢。”江玉堂自始至终没往房顶上瞅过一眼。

  李清芬扯了把李逸臣,低声交待:“待会他下来给我往死里揍!”

  没了观众,范星芒的演出便没了意义。

  他没羞没臊爬下了楼,寻去办公室,里头人正在骂他。

  范星芒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瞅,没人理会,当他是空气,还在骂。

  汪雅梅坐在里头,蓦然有种回娘家的感觉。师兄弟们都在,一个个撑着她的腰,范星芒作不了什么怪。

  充其量就是只掉碗里的苍蝇,毒不死人恶心人。

  “大师哥。”范星芒叫了一声,客客气气地说:“这么些年没见,您可有点见老,您辛苦。”他边说边往里头挪步。

  “这么些年没见,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见面礼?”江玉堂抬头望去,看见范星芒模样时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尤记范星芒最后一次回来,那时他穿着得体、春风得意,请全团人吃饭,席间夸夸其谈,甚至要收购剧团。

  江玉堂眼前这个人,莫说穿着,瞎了的那只眼如熨斗熨了一般,几乎粘黏在一起,只留了一条黑缝,另一只眼睛里充斥着神经质。

  身上一阵阵往外散发着难闻的气息,站在那里弓着背,像老年间逃荒的人。没洗干净的手病态般颤抖,说完话还咳嗽几声,“大师哥能给口水吗?”

  倪翠萍开了窗户,抄起空气清新剂往死里喷。

  “骂渴了?”江玉堂看了眼李逸臣。

  李逸臣去接杯水,递了过去。

  范星芒要接没接:“哎我说你有艾.滋没?”

  李逸臣顺手一扬,一杯水泼在他脸上。

  “我操你妈!”范星芒抬手就打,李逸臣躲都不躲,后发先至,一脚把人踹倒在地。

  范星芒捂着肚子,曲蜷着半天没起来。

  “你打团里出来的。”江玉堂低头抿了口茶,说得不慌不忙:“武行里的人什么身手不用我说,今儿个好说好了,别不识相被人遛了。”

  “江玉堂,你威胁人!”范星芒呲牙咧嘴挣着坐了起来。

  “说事儿。”江玉堂不想废话。

  范星芒手捂着肚子翻着白眼,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说什么事?”

  倪翠萍指着他,“有屁你就放,混成啥样了还有脸拿乔?”

  “叫雅梅跟我回去。”范星芒说。

  “这个你别想了。”江玉堂说。

  “那是我媳妇儿!”范星芒坐地上仰着脸,像极了泼皮无赖:“哦我明白了,大师哥,搞半天是你想钻雅梅被窝吧?”

  话音刚落,一只茶杯带着水砸到范星芒面前,范星芒连往后出溜了两屁股。

  李清芬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这会儿没外人,她顾不得什么金梅二度、一级演员、艺术家的身份,对着范星芒破口大骂:“放你娘什么狗屁!当年怎么回事别人心里不清楚,你装姥姥个糊涂?!这些年你毁了多少人,你瞧瞧都把雅梅糟蹋成啥样了?今天给你脸你不要,废得什么话,李逸臣揍死他个鳖孙,打出人命师姐我担着!”

  “慢慢慢慢……”范星芒爬了起来,急说:“师姐师姐都是我不是,有话咱好好说。”

  “那就说吧,怎么着能跟雅梅离婚。”倪翠萍问他。

  协议离婚不可能,当初汪雅梅一起诉范星芒,他就躲起来不出庭。

  单单离婚官司,被告人不到场可以宣判。可两人还有个孩子,汪雅梅自然要求法院把儿子判给自己,这就必须让范星芒到庭。

  范星芒正是拿捏住了这点,拖到今天。

  “离婚不难。”范星芒说。

  江玉堂说:“那你划条道。”

  “拿一百万,我立马签字。”范星芒独眼龙眨都不眨。

  大伙都被气笑了。

  汪雅梅绷着脸,李清芬拍拍她肩膀:“这么多年气也早气够了,想开点。那人撕不开拽不烂、煮不透砍不断,脸上裹着的不是脸皮,是钢皮。你还能咋滴?把自己气死吗?”

  李清芬骂人都带着艺术家的范儿。

  范星芒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真是无懈可击。

  江玉堂叹了口气,说:“说点实在的吧。”

  “大师哥,你带团有二十年了吧,别说一百万你拿不出来!”范星芒不服气。

  高大柱咬牙说:“你真是穷疯了!打秋风打到这儿来了,师哥该你的欠你的?”

  “一百万我家有。”李清芬扬着声调,说:“有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辛苦钱、血汗钱、背北面南顶风冒雪搭台口一分一分赚来的钱。伶人不容易,没你大老板来钱快,张口闭口就是一百万。打个商量吧范老板,多少给我们留口吃的。”

  “九十万。”范星芒说:“念在师姐师弟叫了那么多年,一手拿钱一手签协议,自此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的。”

  “我给你九十万。”江玉堂问:“你现在这个体格提得动吗?”

  范星芒厚脸皮:“转账呗。”

  高大柱说:“没功夫陪你耗,说点实在的。”

  范星芒想了想,撑开一把渍泥的手:“大师哥,话说这份上了,咱痛痛快快的,五十万,够我做点小生意起家就成。”

  李清芬一次次被气笑,看了眼丈夫,江玉堂点点头。

  “范老板你要想把事往好里说,就这样。”李清芬也伸开了五个纤柔白净的手指头,说:“念你把橙橙留到十岁,孩子没缺胳膊没少腿还有口气,我给你拿五万,够你摆个摊什么的,饿不死你。想起家,看你自己本事。”

  “师姐,你真把我当要饭的打发?”

  “难道你不是要饭的?”

  “你——”

  “成就成,不成拉倒。我紧着排戏没功夫给你磨嘴皮。”李清芬作势要走,“有一点你得清楚,过两天我带着雅梅一出团,你跑哪儿闹去?”

  唯余钱上面能气到范星芒,这人咬咬牙,恨恨地嘣出来一个字:“成!”

  李清芬愣了一下,看看江玉堂,我是不是给多了?

  可不咋滴,江玉堂本想拿个三两万买个清静,他老婆富婆架势,一开口就是五万。

  其实李清芬还想着十万来着,毕竟关系汪雅梅后半辈子过不过得下去。

  “师哥师姐你们不了解范星芒!”汪雅梅站了起来,“这钱给他造完了还得来闹。”

  “所以要先签离婚协议,离了婚还敢来闹,哼,我怎么那么不信呢?”李清芬给了范星芒一个警告的眼神,又对汪雅梅说:“这事由不得你,二十年前都错了一回,怎么,还得听你的?”

  汪雅梅低下了头。

  “两个条件。”江玉堂对范星芒说。

  “五万块还俩条件?”范星芒一脸不痛快。

  “明个早上你六点前到,雅梅带着橙橙一起去省城,离婚顺带去趟亲子鉴定中心。”江玉堂瞥着范星芒,杀人诛心地说:“我叫你死也死个明白。”

  所有事情的起因,都在于范星芒怀疑汪橙不是亲生,以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汪雅梅没落好,范星芒也同样毁了一生。

  范星芒做过亲子鉴定,但江玉堂相信他的师妹。虽不知其中哪里出了差错,他还是愿意去试一试。

  有个明白的结果,不但能还汪雅梅清白,还能给范星芒致命一击。

  “我是眼瞎了一只,师哥你俩眼都好好的吧?看不到那小子长得混血儿一个样?”范星芒哼了一声。

  “滚!”李逸臣瞪了他一眼。

  范星芒没敢再说什么,扭头走了。

  汪雅梅仰面长长一口叹息。

  “都过去了雅梅。”李清芬要拉他手,汪雅梅曲身就跪。

  李清芬和倪翠萍一左一右忙扶住她,“你这是干嘛,我可受不住你这一跪!”

  “师姐您受得住!”

  过往与江玉堂所有的纠葛,全在汪雅梅这句话里。

  “不说了,都不说了。”李清芬说:“明个我和你师哥陪你去。”

  “我也去。”倪翠萍说。

  “那能够少我吗?”高大柱打着哈哈。

  “都去吧。”江玉堂笑说:“把团里的小巴开过去,办完事咱们附近景点玩儿两天,高兴高兴。”

  “师哥您圣明!”高大柱甩了个长长的戏腔。

  *

  合该范星芒倒霉,他刚从文化大院走出来,正遇见江野汪橙下车。

  汪橙血灌瞳仁一样,红着眼冲了过去。江野连拉几下,没能把人拽住。

  “汪橙你站住!”江野急得大喊。

  在宾馆,江野一五一十把二十年前的恩怨情仇讲给了汪橙。尽管范星芒虐待他,侮辱他母亲,汪橙从来没对范星芒动过手。

  因为那是他生父。

  而现在汪橙这势头是要去拼命,爹再不是东西,也没有儿子打爹的道理。

  “范、星、芒——”汪橙咬牙叫道。

  范星芒看见了他,停在门口,靠着岗楼哈哈笑了,“儿子喂,给爹送钱来了?”

  汪橙上前就要揪人,江野快跑几步挡在两人面前:“汪橙你看着我!”

  汪橙脸上浮现的是杀意!

  “汪橙!人人都能打他,而你不能!”江野按住他那只绷紧了的胳膊,说:“把父辈的事交给父辈去做好不好,你怎样答应我的,放下包袱走出来,你忘了吗!”

  汪橙紧咬的牙关不住打颤,恶狠狠瞪着范星芒。

  “呦,瞧你这样想吃了我?”范星芒不知死活地拱火:“几天不见长能耐了,打我?法院告你忤逆信不信?你小子以为牢饭很香吧?”

  “你他妈闭嘴!”江野回身,仍架着一条胳膊挡着汪橙,冲范星芒嚷:“要命赶紧滚!”

  江野见过范星芒一次,在省城那处破败的院子里。当时不知,后来汪橙说失手捅瞎他一只眼的时候,江野就想了起来。

  如今眼前这人恶心得让人作呕。

  范星芒看着江野,从长相里不难猜出是江玉堂的儿子。他有心恶心人,“这小子这么护着你,是你相好的?”

  毛小枫的视频是用来恶心汪橙的,范星芒竟然也拿来恶心汪橙。

  “你他妈别逼我动手!”江野指着他的鼻子。

  范星芒刚刚在里头受了江玉堂夫妇一肚子气,现在看江野长得挺高,可终究是个身形单薄的孩子,何况还吊着一条胳膊,便毫不犹豫一拳打了过来。

  本来以为软柿子不捏白不捏,不想被江野轻松格挡回去,磕得范星芒胳膊生疼。

  对江野动手,彻底点燃了汪橙心中那根引信。

  他一把推开江野,冲范星芒吼道:“你敢动他!!!”单手掐住范星芒脖子,胳膊一较劲竟然把人提踮起了脚。

  他像是一头饿极了的猛兽,要把范星芒囫囵个吞掉。

  “汪橙——”江野吼。

  范星芒万万没想到忍气吞声十几年的汪橙会突然朝他动手,还没回神便已窒息,可他脸上没有半点惧怕神色,全是挑衅:来,杀了老子!



  汪橙把他狠狠掼倒在地,又扑过去单膝跪在他胸口,再次掐住他的脖子,双目红得要滴出血来,嘶吼道:“说!鸳鸯靠在哪儿!师爷怎么死的!舅舅的腿怎么折的!你怎么骗了我妈!说!”

  汪橙的爆发源自心中的负罪。

  他难以接受对他好的人,全是被范星芒迫害过的人。

  从宾馆出来的时候,他就想杀了范星芒。

  他跪在那里什么都不管不顾,掐得范星芒直翻白眼。

  江野从未见过汪橙这样,他失了心神,江野也慌了心神。

  这样掐人脖子,不需要多长时间就能把人掐死。

  “汪橙不要不要!”他奋力去掰汪橙的手,汪橙力气大得吓人,根本无济于事。

  范星芒口吐白沫,眼看就要不行了。

  “汪橙——橙橙、师哥——我求求你不要!不要啊!”江野急出两行眼泪,“你说过的,走不下去让我别撒手,你低头看看呀,我他妈没撒手啊——”

  “师哥,我求求你放过自己,我求求你放过自己……”

  江野跪在汪橙身前,可怜只能用一只胳膊搂住他,紧紧地搂。

  他们浑身都在剧烈地抖,江野眼泪如决堤了那般:“我没撒手、我没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