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商是在去买奶茶的时候遇见章清的。
虽说那家奶茶店平时排队的人也不少,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店子里里外外围了这么多人。
他站在店门外面犹豫了一会儿,刚决定转身离开换别的店子,就听到了一群小女生叽叽喳喳的议论。
“章清?真的是章清?”
“对啊,不就坐在里面吗?就那个那个,穿白T的那个。”
“我看见了!哇塞,真人比电视上还好看!”
章清?
岑商皱起眉头,往人群里面挤了挤,越过几个人的肩膀,果然看到了被人群围住的章清。
“章清,你在这儿干什么?”岑商从人群里挤了进去,章清正拿着杯奶茶坐在那喝,身边连个保安经纪人都没有,边上全是拿手机咔咔拍照的小女生。
“哟,你也想要签名?”章清抬起头朝他笑了笑。
“要个屁。”岑商不客气地上前拽住他,“走了。”
岑商的这番做法立刻引来了围观粉丝们的不满。
“哎你干什么啊?”
“干嘛一声不吭就拽人啊?”
“没事没事,这是我同事。”章清笑着解释,“那个,我工作上还有事,就先走了。”
“清清慢走!”
“清清路上小心!”
“清清辛苦了,工作加油!”
“注意身体,多喝热水!”
在一片粉丝的呼喊声里,岑商好不容易才把章清给拽走了。
“我说你,又不带经纪人又不带保镖,一个人跑市中心来干嘛?”岑商说,“你不等着被围观吗?”
“围观就围观呗。”章清漫不经心地说,“让他们拍去好了,反正现在周南琛又不在,他们也拍不出什么东西来。”
“你这人怎么——”
岑商话说了一半,被几个路人打断了。
“请问你是章清吗?”说话的人露出好奇的眼神,“《密案》里演尹问的章清?”
“不是,认错了。”岑商把章清往前推了推,快步走过他们,继续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倔,要是我没碰上你,你是不是打算在那儿坐一下午被人当动物园里的猴子看啊?”
章清没应他的话,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也在首都?”
“我在首都物理研究所帮忙。”岑商说,“有问题?”
“没……”章清悻悻地说,有阵子没见岑商,差点忘记他是个国家级的学霸了,“你没跟墨猫在一块?你们俩怎么没一块儿出来。”
“我知道。”岑商斜眼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还有空关心别人家的事呢?”
“哟,都成你们家的事了?”章清揶揄道,双手比了个碰大拇指的动作,“你们俩是不是,已经成这个了?”
岑商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还想问你是不是最近惹着他了,把气全撒我身上了。”
“你俩吵架了?”章清回想起那天墨猫怒气冲冲的离开,叹了口气,把这两天的事情都告诉了岑商。
“你替我跟墨猫道个歉,我那天心情不好,脾气太大,他好心借我房子给我买早餐,我倒冲他发了顿火。”章清低头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我要发火也应该是冲周南琛那个混蛋,可他现在远在连城,想揍都揍不着。”
“是有点过分。”岑商说。
“对吧!简直太混蛋了吧!”章清提高了声音,引得周围几个路人投来目光。
“哎你是不是声声世世的那个——”
“不是,认错人了。”岑商拽着章清往前快走两步,“你能不能小声点咱们现在在市区呢。”
章清把音量压低,但语气里的怒气一丝不减,“他竟然跟我说,营销再解绑是每一对cp炒作的必经之路,我跟他和别人能一样吗?我跟他的感情是炒作出来的吗?他竟然还敢跑去新剧组说我坏话!你说他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就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找不痛快,啊?”
岑商难得笑了,“你先消消气,别着急。”
两个人穿过大街,来到了一个人少的街心公园,章清一屁股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能不着急吗?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他要是对我有意见可以直说啊,说这种混蛋话干嘛?”章清低下头,双手按着大拇指的太阳穴。
“其实他也是为了你好吧。”岑商在一旁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罐饮料,丢给章清一罐,“你那件事确实闹得很大,我们学校都有不少人在讨论,上次两个女孩争得面红耳赤都快打起来了。他肯定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尽早脱离解绑才能让你恢复正常的工作状态。”
章清沉默了一会,低头把饮料的拉环拉开,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呢?”
“什么?”
“我和他解绑,宣布我不是同性恋,然后再跟章宏律打官司……然后呢?”章清低声说,“然后我们俩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躲躲藏藏,一辈子不能在公众面前出现,工作上永远都不能合作,我们俩是不是要谈一辈子的异地恋?”
“我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有段时间,我也是这么想的。”岑商把易拉罐放在一边,看向章清,“我一度觉得,我跟子墨是不会有未来的。我们俩的家庭出身相差太大了,将来注定要走上不同的路。而且我当时觉得一件事如果注定要失去,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拥有。”
“那你怎么改变想法的?”章清问,“我听说你主动跟他告白了。”
“是你跟我说过的话。”岑商说,“你说爱情不是一件可以掂量轻重的物什,这句话让我思考了很久。如果用理智去权衡爱情,最后往往会后悔。所以我选择相信他,没有理由没有权衡,相信我们即使遇上风浪,也会努力前行。”
相信他啊……
章清拿起饮料,咕咚咕咚一口气全都喝完了,然后站起来把空罐子扔进了垃圾桶。
“年轻真好,什么都不怕。”
“这话说得你好像已经七老八十了似的,你也才25岁好不好。”岑商无奈道。
“我相信他。”章清说,“我们俩经历了这么多,不会被这点小事打倒的。”
“嗯,这就对了。”岑商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过两天就是除夕了,你这个年打算怎么过?”
“有啥好过的,跟平常一样过呗。”章清无所谓地说,“柔姐要回老家,我就打算窝在小楼里吃泡面了。”
“别啊,那也太悲惨了。年夜饭来我们这儿吃吧,子墨下处女厨。”
章清笑了,“那能吃吗?”
“来吧,不能让我一个人试毒。”岑商说,“就当舍命陪君子。”
“别这样,我已经开始害怕了!”
然而从那天开始,周南琛的电话就始终打不通。
起初章清还以为他只是在剧组太忙了,然而一整天过去,他始终没有任何音信。
——在干嘛?
发出去的微信也像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岑商和墨猫请我去他们那过年,你呢?准备怎么过除夕?
——今天在路上被粉丝认出来了,给我买了杯奶茶,还挺好喝。[图片]你在干什么呢?
——中午吃了芝士火锅,你说为什么能量炸弹都这么好吃,就没有又让人瘦又好吃的食物吗?
——你在干什么?
——是没话费了还是断网了?
——对不起啊,我那天说话太重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道歉,你就原谅我吧。
然而不管章清发什么,周南琛那边都始终没有回应。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推移,到了除夕这一天。
墨猫和岑商合租了一间只有五十平的小公寓,但公寓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利索,一点也没有逼戾感。
章清来之前好几天,墨猫就大张旗鼓地买了够一周吃的肉和菜,章清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人在厨房手忙脚乱。
“这饺子皮不是这么擀的好不好,你当是捏橡皮呢?厚得都能蒸馒头了!”
“你会你来啊?”墨猫把擀面杖往边上一扔,“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看你和的馅什么玩意,还红的红绿的绿呢。还有这汤汤,你看你看,一会儿咱怎么包?”
“那也比你这馒头皮强,你这皮等会包出来三口都吃不上一口馅。”
大概是觉得岑商说得也有道理,墨猫丧气地把擀出来的“饺子皮”又全揉在了一起,“算了算了,我出去买现成的皮去。”
“哟,这么热闹?”章清把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走进厨房,“怎么了这是?”
墨猫看到章清来了,眼里立刻迸发出了希望的光芒,“哥,你会擀饺子皮不?”
“不会。”章清果决地说道,“这辈子没下过厨。”
墨猫和岑商眼里的希望又变成了绝望。
“唉,没救了,咱们的年夜饭没救了。”墨猫叹息着摇了摇头。
“不过我还记得我看过一次周南琛拌馅!”章清说,“我记得他当时用纱布攥过那个馅,好像是用来控水的。”
“太好了。”墨猫把那盆馅料塞到章清的怀里,“你们俩拯救一下这盆馅儿,我出去买饺子皮去。”
“去吧,赶快去,晚了店子就关门了。”
墨猫冲出门去买饺子皮,章清和岑商找了块纱布任劳任怨地挤馅儿里的汁水。
“三个从来不下厨的人一上来就想包饺子难度也有点忒大了吧。”章清边干边抱怨,“这要是周南琛在……”
章清没把后面的话说完,手里的动作停下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琛哥还是没回你消息吗?”岑商问。
“没有。”章清发狠地挤着手里的馅料,“打电话也不回。”
“他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岑商皱起眉。
“我托圈里朋友问了,他没事,他们剧组也正常运转,他昨天下午还给两个主演做了造型设计。”
“那他怎么……”
“我不知道,大概是还在生气吧。”章清低声说。
“没事,你们两口子吵架,哪次不是床头吵床尾和。”岑商说,“让他气两天就会自己跑回来找你和好了。子墨就是这样。”
章清笑了,“他要是能跟你的子墨一样就好了。”
不一会儿,墨猫买了饺子皮回来,三个人一人搬了一个小凳子围在一起包饺子。
墨猫聊了些学校的里的趣事,惹得章清哈哈大笑,平时几乎不说话的岑商跟墨猫在一起不知怎的就一唱一和起来,简直跟说相声一样。
“……还有我们班上有个女生,特喜欢看岑商的耽美小说,一天到晚到处跟人安利。结果后来有个漫展请岑商做签售,你不知道她排队排了两个小时最后看到岑商的脸时是什么表情。”
“不怪我啊,我又不知道她去排签售了。”岑商一脸无奈,“这姑娘后来硬是管我要了二十张签名,说是要弥补她被浪费的那人生中宝贵的两个小时。”
章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半天才止住笑,“你们先吃,我去个厕所。”
“直走左拐。”墨猫拿筷子给他点了个方向。
上完厕所,章清洗了把脸。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还是干干净净的桌面,没有周南琛的消息。
他叹了口气,熟练地拨通周南琛的电话,听着那头传来有节奏的嘟嘟声。这两天,没事就给他打个电话已经成了章清的习惯,尽管每次都等不到回音。
响完最后一声,章清准备挂断电话继续吃饭,可就在他手指按下挂断键的前一秒,电话接通了。
章清整个人都愣住了,手指一下子攥紧了手机,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除夕快乐。”电话那头传来周南琛熟悉的低沉声音。
“啊,除夕快乐。”章清像是才回过神来,赶紧说了一句,“你——”
“你”的后面停顿了一下,章清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得赶紧接上周南琛的话,不能停下来。
“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片场。”周南琛说,他的声音很低,比平时还要低,如果章清不竖起耳朵几乎就听不清。
“啊,你们除夕还出工呢?”章清笑了,“这也有点太剥削人了吧,咱上劳务部投诉他们去。”
“没出工,是我自己想出来转转。”周南琛说。
“噢,那,晚上怪冷的,你早点回去吧。”章清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才能继续把话题进行下去,“我现在在墨猫和岑商租的公寓里吃饺子呢……”
“我知道,我看见消息了。”
章清噎住了。
你看见了?
你看见了为什么不回消息?
你到底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可是这些话他都不敢说,一股糟糕到极点的预感像块大石头在胸口顶着他,而他靠着两条脆弱无力的胳膊拼命地撑着不让它掉下来。
“我说你别大冬天的在外头转悠了,齁冷的再给你冻感冒了。”章清喋喋不休地说,“大过年的你别搞得这么狼狈啊,对门不是有李奶奶和你刘哥吗?上他们家蹭年夜饭呗,梵高还能找大黄玩儿……”
“大黄死了。”周南琛打断了章清的话。
章清着实愣了一下,重复道:“死了?”
“车祸死了,几个月前就埋了。”
章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阵沉默就这样蔓延着,听筒里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章清,算了吧。”周南琛轻声开口。
这一句话听在耳朵里,几乎点燃了章清所有的火星,他感觉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直往头顶上冲。可他开口却是克制不住的颤抖,抖得连音都发不准。
“什么算了,你给我说清楚周南琛,什么就算了?”
“你最近看微博了吗?你知道那些人骂你骂成什么样子了吗?你知道他们联名抵制你所有的商务和出演的电视剧吗?”
“那些人说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章清吼道。
“你还剩下几家合作公司?手里还有几部戏能演?”周南琛反问,“现在钱子墨给你地方住,回头他爸发现了以后呢?你又要上哪里去?能上哪里去?”
“这些事总有办法解决的啊?初五我就开招待会了,稿子还是你写的!是你说的哪怕撒几百上千个谎都无所谓!”
“我无所谓,可是你不行。你从来都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高一那年,你前桌让你帮他撒个没带作业的谎你都支支吾吾,差点露馅。所以这次你不用撒谎了,不用去维系这个可笑的谎言了。”
周南琛平静地说:“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想过我们的过去,想过我们的未来。想过我和你一起去安市买个带院的小房子,在园里种一棵樱桃树,想过咱们清闲些以后可以把萱萱接过来,看着她跟梵高一起嬉笑打闹。……我想了很多种我们可能拥有的未来,可是最后才发现,没有我的未来,才是对你、对所有人最好的未来。”
“周南琛。”章清觉得过了好久,自己的喉咙里才能发得出声音,发出的这点声音也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每个字都消耗着呼吸,“我错了。我以为你回来了,其实你没有。这七年的时间里,你从来都没回到过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