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附中的教学大楼是左右对称的结构。

  以它中间的正门为对称轴,两侧的教室分别是1到5班和6到10班,各自排有5个教室。

  整个高一年级的班级都在二楼,再向上以此类推则是高二和高三所在的楼层。

  走廊的一侧是开放式的露台,红色的砖瓦堆砌成矮墙,其上由灰色金属围栏作防护,加起来总共一米多高。

  两边的班级可以平行正对着遥遥相望,一片长方形的大型绿化带横在中间。

  这片区域种有常见的灌木丛和三色堇,非常好养活和打理,校工修理绿化和喷洒农药的频率不怎么高。

  天气冷还好,一旦气温升高,五花八门的蚊虫就会冒出来很多,一楼和二楼的教室特别不堪其扰。

  按照教学计划,高三整整一学年的时间都是用于复习备考知识点和强化训练的,因此三门主课的新课在高二的阶段就会全部上完,等同于一份时间当两份用,教师和学生的压力都不小。

  数学课知识体量庞大,又一如既往地在打铃后拖了堂。

  高二(4)班的讲台上,年迈的教师苍劲有力地在黑板上书写解题过程,台下是莘莘学子们在奋笔疾书,孜孜不倦地追逐着知识的步伐,于学海中漫漫遨游。

  其实在这时,听力方面极佳的白妤就留意到了室外不自然的响动。

  一般来讲,下了课的走廊嘈杂是很正常的,但是今天委实过头了些,连好不容易睡着的时貅都被吵醒了。

  等数学老师终于讲解完了例题,下课的时间足足被占去了一半,教室前后的门这才开启。

  现在是冰冷的冬天,靠近走廊的大窗户是不开的,只有教室另一边开了一道小缝隙用来通风。

  就算只是这样,白妤都觉得冷。

  门一开,外头的声音这才褪去了一股若即若离的朦胧感,真切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前所未有,两边的走廊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石板灰色的栏杆后方几乎没有空隙,简直像是一根细长的电线,上面排满了驻足的鸟类。

  教室内,很快有几个好奇心旺盛的同学出去张望,又马上归来,向全班散播所获知的讯息。

  “有人要跳楼了!”

  “哪里哪里?谁啊?”

  “高二(9)班的周江山,永远年级第一的那个。”

  提及“周江山”这个名字,非但是同级的白妤他们熟悉,就连全校都有所耳闻,可以说这里几乎不存在一个人不认识他。

  南华附中每个月都有月考,加上期中考和期末考,一个学期至少有4场考试——这还是在没有与其他学校进行联考的前提下。

  每一场考试的总分排名和各科排名都会张贴在教学楼一楼进门处最显眼的一块白板上,作为对学生的一种激励和警戒。

  周江山此人,理科永远是满分,文科也就扣个一两分意思意思。如此优异到近.乎.变.态.的成绩在这所普通重点高中遥遥领先,数遍全校也无人可以超越。

  除开优等生的身份,周江山还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

  尽管高中阶段的学生会主席多半只是个挂名的头衔,却也是有一定的份量和声望的,周江山在运动会的时候和许多班级打过照面。

  在白妤的记忆里,他的面容早就模糊了,唯有一副金属细框的近视眼镜还有印象,以及对方为人十分随和,不存在因为成绩太过卓越而生的优越感。

  此时此刻,周江山面上没有了属于学霸的那份自信光芒,取而代之的是窒息的灰死萦绕在他的灵魂上,不知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绝望。

  他双脚站在四楼栏杆下方的砖块上,身体略微晃动。这个动作叫人看着就十分心惊胆战,只要稍不留神就会坠落而下。

  高二(9)班的班主任也是白妤班级的英语陈老师,一个特别风趣幽默的男子,是真的把每个学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去负责,即使是毕业了很多年的学生都会记得名字。

  “江山啊,你这样站着危险,有什么委屈我们下来说好不好?”

  陈老师一边吊着嗓子眼劝说,一边慢慢地靠近。

  “退后。”周江山的瞳孔涣散,眼眸宛如一滩灰死的枯泉,“活不下去了,我现在只想结束。”

  “能不能告诉老师发生了什么?你心里难过总归得讲出来嘛。”

  “我没用,我特别废物。”

  “你这么说让在你排名后面的299个人情何以堪啊?!”

  “你不明白,老师,你真的不明白……”

  周江山转过身体,在所有人毫无防备的一刹那向前纵身一跃。

  在那短暂的数秒内,他好像脱离了地球上g=9.81m/s^2的重力加速度,学会了如何飞行。

  但那终归只是转瞬即逝的错觉,就好比玻璃砸在地上会蓦地裂成齑粉。

  幻想这种东西,远比真相脆弱得多。

  白妤听到沈悦悦的尖叫声之前,一双熟悉的臂膀将她揽在了怀里,不让她去看那个狰狞的方向,那个凄惨的画面。

  人群完全乱了,无头苍蝇一般,尖叫声波澜起伏。

  白妤后知后觉地也想叫出声,却还是勉强在弟弟面前保持住了镇定,掌心却被指甲印出了深深的痕迹。

  周江山落地的姿势和楼层不足以当场致命,他已经被紧急送到医院抢救,相关情况也告知了家长,整个学校直接放了半天假。

  教导主任特意关照:为了南华附中的形象,今天的事谁也不许散播出去,包括朋友和家长。更不许知会媒体,以及在互联网上乱说话。

  教导主任还威胁道,如果是在网上的发言,可以很容易查出来是谁。

  ……

  众人心里都不好受。

  今天跳下去的是他们的同学,他们的同龄人,和他们穿一样的校服,一样在操场做广播体操,说不定上学的时候还曾经擦肩而过。

  而在一部分人眼里面,一条鲜活的生命似乎远远轻于学校的颜面。

  更为过分的是,班主任杨馨芳竟然还评价道——“要跳也是你们这帮文言文阅读理解永远会出错的蠢人去跳。”

  听了这句恶言,众人面若冰寒,但都没发声。

  唯独时貅低笑了一声,在空旷的静寂里反问:“你怎么不去跳?”

  说得好!!!众人在心中默默给时貅点赞。

  只不过他们搞不清为什么,杨馨芳只是悻悻地白了时貅一眼,像是耳背了没听清一样,没作任何反应。

  总之,杨馨芳传达完毕学校的命令后,还顺便宣布了寒假补习班的通知。

  按照上头的意思,这个补习班是每位同学必须要参与的。如若违抗学校的意思,校长就会为难班主任,班主任就会给家长和同学“穿小鞋”……

  从上到下,层层递进。

  回家的路上,三人好一阵都没说话。

  行至一半,白妤缓慢地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声音:“周江山这个成绩为什么会在我们学校?”

  沈悦悦麻麻地下意识接话:“是啊,中考分数得比我们高出将近一百吧。”

  学霸的世界真心不是凡人能够企及的。

  时貅:“我记得他说过,填志愿的时候不小心填错了。”

  这条信息不是周江山直接告知时貅的,而是来自校长的情报。在此之前,整个学校里知道这个的应该只有周江山本人、校长以及时貅。

  这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事情,丝毫不值得称道,这三个人无论哪一个都没有四处宣扬的理由。

  凝重地沉思片刻,白妤喃喃道:“我做数学最后两道填空题的时候,一定要检查两遍才行。”

  沈悦悦还没反应过来:“嗯,什么意思?”

  “我并不认为一个成绩那么优秀的人,会这么粗心大意。就算一开始不够细心,也完全存在‘检查’的余地。”白妤判断,“‘答案’是他心里明确的,他是为了什么目的,主动报考了南华附中。”

  沈悦悦听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大中午的背后一阵发凉:“能是什么目的啊?”

  白妤:“我不确定,也不能妄加揣测。我想他既然来了这所学校,就代表某个人也在这里。”

  “之前运动会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还很正常。就是说他在南华附中一直能接触到那个影响他的人。如此重要和关键,这个给周江山带来巨大影响的人和令他报考这所学校的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个。”

  沈悦悦越听越害怕,下意识地安慰自己:“你说这些,其实都没有证据……唉,除了周江山自己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去寻死。”

  “是,没有证据,只是我忍不住在瞎想。”白妤跟着哀叹了一声,惋惜周江山悲剧的同时转而想到了身边亲近的人,“你们有哪里不开心一定要和我说。知道吗?”

  ——不,这完全合理。

  谈话声逐渐变得模糊和迷蒙,以“周江山”为整个事件的心点,错综复杂的线索延伸开去,组成一张盘根错节的信息网。

  白妤能想到的层面时貅自然也可以触及到,只不过是懒得去思考和剖析。

  砺出无用的信息,捋顺清晰的脉络,时貅的脑海中倏地滑过一个与一切相关联又被所有人忽视的名字。

  而这个名字的主人又恰恰完全契合白妤的推论。

  ——安沁莹。

  在本质上,时貅并不在乎是否真的是她促成了周江山今日的局面。

  他没有这种正义感,那不关他的事。

  可假设这件事真的是安沁莹做的,那就代表了她是个和自己一样,极其没有同理心又危险的人物。

  她还在这个学校,就有可能对白妤的安全造成威胁。

  时貅所关心的,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