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起的眼睛里倒映着这个城市的璀璨，问，“这个城市的夜晚漂亮吗？”
穆清一眼望过去，璀璨的远处，是闪着波光的河流，“漂亮。”
“漂亮是它表面上的浮华，但是肮脏和腐坏都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从来不想去消除这些罪恶，也不想拯救谁，我想站在它们上面。”陆云起说着转过头看着穆清，“你明白吗？我不是一个好人。”
“我喜欢你，跟你是不是好人没有关系，就算你身处地狱，我也会义无反顾站在你身边。”
陆云起重新望向远处，“我不相信这世上存在无来由的爱恨。”
“我说过我对你一见钟情啊。”
“一见钟情只是遮掩而已。”
“即便是遮掩，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也依旧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我还是喜欢你。”
陆云起不再说话，穆清的目光温和而绵长，似乎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这个人都是这么一副样子，安静、包容，不沉默，也不退却，永远在他身边，绝不背叛，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他对穆清的感觉很复杂，一开始的讨厌是真的，后来的欣赏也是真的，现在一定要让他说的话，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好感，好吧，想到这里的此时此刻，他才惊觉或许不是一丝。
潜移默化中沦陷的感觉还真是……一言难尽。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东西打动他的？
说不准。
第一次看见他哭红的眼睛时，他带他去灵族、去海底时，他等待在他的窗外时，深夜里一转身看到他时；他永远真挚明朗的眼神，他撒娇讨好、或认真可靠的语气，他一天一束从未间断的花朵，在后台的那个短暂的拥抱，他信手剪出的人像……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多交集。
陆云起现在能清晰地回忆起在他放弃抵抗却不期然听到那个声音时，忽然涌起的委屈和安心，他相信这个人不会伤害他，觉得他可以信任。
简直……莫名其妙。
陆云起是个信奉逻辑与理智的人，然而他现在不得不承认，感情并不在理智可控的范围之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这个人不再抗拒，甚至愿意他进入自己的生活，这放在以前的自己身上绝对是难以置信的。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也许正是一开始的讨厌，才让自己把能展现的不能展现的情绪都暴露在了这人眼前，在每一句话里，都藏着他未曾察觉的心动的契机。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接纳、包容他的全部，陆云起在这一瞬间希望那个人是穆清。
太大意了。
然而，陆云起还是惬意地勾了下唇角。
打定主意之后，陆云起的心情骤然轻松下来，把手插进西装裤的口袋里，“你平时对着别人都是什么样子，也说哭就哭？”
陆云起想了那么多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穆清没发现什么，被问了这个问题，稍微有些尴尬，“没有，我要敢天天……那么……流眼泪，眼睛还能见人吗？”
“原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陆云起语气里的讽刺和笑意让穆清愣了一下，然后释然地一笑，“也就在你面前啦，你没发现我这段时间有在努力控制吗？”
“这是在……求表扬？”
“……”
“穆清宝宝，我看你就只有三岁，不能再多了。”
“云云……”
“咳，有进步，继续保持？”
穆清有些哭笑不得。
陆云起转身往回走，“我想回去了，你还要一直在这儿吹冷风？”
“来啦。”
年三十上午，陆云起收拾了东西，带着焦糖就去他爸那儿了。
陆云起到的时候，陆鸿远正在准备午饭，焦糖一进门就扑了上去，陆鸿远被它扑得往后退了半步，“焦糖乖，别闹，中午给你好吃的。”
陆云起放下东西，“您在做什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陆鸿远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道，“还有，提前跟你说好，这两天就别进厨房了，平时忙，过年了也休息几天。”
“给您打打下手也不行？”
“不用，你看看电视，玩玩手机，放松放松，别成天跟五六十岁的退休临退休的人一样。”
“我哪儿有您说的那么……老古董？”
“对，没有，所以出去歇会儿吧，饭马上就好，桌子上有坚果，自己拿着吃。”陆云起不喜欢吃甜食和水果，陆鸿远过年就准备得少，咸口的坚果倒是准备了很多。
“知道了。”
陆云起脱了外衣，坐在沙发上，陆鸿远说不让他进厨房是真的不让进，他爸还因为这个事跟他急过眼，能把一位德高望重的文学教授逼得恨不能拿着擀面杖轰他，陆云起觉得自己也是挺有本事的。
陆云起不爱吃零食，坚果嘛，一般般，手机没什么好玩的，电视里的电视剧和各种综艺他也兴致缺缺。他调到记录频道，正好在放海洋探索类的片子，他剥着坚果，自己一个，焦糖一个，顺带看看电视。
焦糖趴在陆云起大腿上，乐呵呵地求投喂，要不是陆云起不让它连皮带壳地吞下去，它根本不用眼巴巴地等着陆云起慢悠悠地剥。
陆鸿远准备好饭菜，陆云起拍拍焦糖让它起来，自己去洗了手帮忙盛饭端盘子。
父子俩坐下，陆云起看着一桌子饭菜，“糯米蒸排骨、黑椒牛肉、豆花鱼、茄汁豆腐、凉拌莴笋、丝瓜蛋汤，都是我喜欢的菜，这么丰盛？”
“中午多吃点，没事，晚上咱们吃饺子，行吗？木耳香菇猪肉馅，七分瘦、三分肥。”
“还是您了解我的口味。”
“吃饭吧，多吃点。”陆鸿远给陆云起夹了块排骨。
下午，陆云起在沙发上窝了一下午，陆鸿远准备包饺子的时候，把准备往厨房进的陆云起赶出去，“说了不让你插手，趁着太阳还没下去，带着焦糖去转转。”
陆云起也不想过年了再跟父亲起争执，也就遂了陆鸿远的意，带着焦糖下楼去了。
这个小区里住的基本上都是大学里的教授、老师，陆云起来的次数不少，对这里的人却不怎么认识。
他牵着绳子，漫无目的地晃着，由着焦糖带着他走，看到迎面过来的穆清时缓了下才想起来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李相鸣应该也住在这里。
穆清拎着两个袋子，他早就看到人了，“这个点不是都在准备年夜饭吗，你怎么在这儿晃悠？”
“被我爸赶下来遛焦糖。”
“有一会儿了？”
陆云起看了看手表，“半个多小时了。”
穆清把手里的两个袋子提高了一些，“跟我一起回去？李叔做的腊肠和熏鱼，给陆叔送点。”
“走吧。”陆云起转身，两人慢慢走着，“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族里吗？”
“今天毕竟是除夕，想来看看你。”
陆云起扫了眼穆清，“拿除夕当借口？”
穆清莞尔，“是，没错，借口，我就是想见你。”
“承认不就行了，找什么借口。”陆云起跟穆清说过，他除夕和初一会在陆鸿远这儿。
穆清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云云说得对，我知道错了，保证不再犯。”
“油嘴滑舌。”
“我这不是油嘴滑舌，是真心实意的话。”
“你这些话拿去哄哄小姑娘还行，没准有哪个一时眼睛不好使了看上你，见天在我耳边说有什么用，我又不会因为这些……甜言蜜语就喜欢你，省省吧。”
“我乐意。”
“行，你乐意。”
察觉到陆云起的妥协和语气里细微的差别，穆清在身边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翘了翘唇角，他做的一切在这一刻给了他最好的回报。
把东西送到，又聊了一会儿，穆清就走了，族里晚上有集会，外出的人在过年这几天都回来了，他们灵族和四圣、四罪、其他族群不同，他们对自己种族的认同感更强，一般不会选择与人类联姻，即便是有，他们也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份，更不会带回族里。
陆云起，是个例外。
这个例外，不仅仅是因为穆清的身份，他们心知肚明，也没有人发表负面的言论。
每年春节，从初一到初五，族里都会在曜安宫门外的大片空地上举办庙会，这是多年来保持下来的旧俗。
除夕夜里的宴会上，全族人都聚集在一起，一张张圆桌子露天摆着，团团围坐，端着酒杯的人窜来窜去，欢声笑语会一直到延续到午夜，一起放了灵鞭才回家。
穆清和鸣珂、嘉致、乐逸、巧倩和美盼坐在主桌上，今年还加上了灵均老祖。
嘉致坐在穆清的左手边，扬了扬酒杯，“穆清你也太吝啬了，除夕夜也舍不得来点好酒？”
“上百年的老酒了，还不够好？”穆清不爱喝酒，他们这桌上的就基本都集中在嘉致那里了，“你不说我还没跟你计较，我酒窖的酒被你糟蹋了那么多，你是一天到晚都泡在里面了吧。”
嘉致喝了杯子里的酒，又倒上一杯，“你这么说就冤枉我了，巧倩和美盼可以作证，我真的是兢兢业业，你自己也看到了，该处理的文书我都处理了。”
坐在穆清右边的鸣珂道：“我这次带回了两个新的酿酒方子，你要吗？”
“当然，”嘉致一手酒瓶一手酒杯，晃悠到鸣珂身边，手肘搁在人肩头，“快，现在就告诉我，吊人胃口可不是好习惯。”